我的侍衛是仇敵 第 12 章
恍惚間,黎昭華的餘光似乎瞥見身著大耀盔甲的士卒正往他們的方向奔赴而來。
“嗖——”
一支利箭轉瞬即出,快如閃電,正中意欲補刀的匈奴人手腕。脫力的瞬間厚重的刀刃狠狠砸到了地上,發出沉悶一響。
楚青繼續搭弓,若非形勢所迫,他也不願用弓。若有半分偏差,那箭說不定就落在了黎昭華身上。
可救人乃十萬火急,由不得再猶豫了。楚青深吸幾口氣,穩了心神,轉瞬利箭便如流星般飛馳而去。幾聲慘叫過後,剩餘的幾個匈奴人也應聲倒下。
這風雪越來越大,如玉想站起到黎昭華身邊,再為黎昭華遮一遮。可他現在卻是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快消失殆儘。
要是真倒在這裡,也算兌現了當願為殿下赴湯蹈火的諾言如玉並不後悔。要說悔,他隻後悔沒替殿下接下第一刀。不過好在,援兵來了
他實在是好睏,困得連睜開眼的力氣都快失了。
“睜開眼看著我”黎昭華怕他就如此睡過去,緊緊握住瞭如玉的手。溫熱的液體驟然滾落兩頰,黎昭華這才恍惚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麵。
如玉的的手越來越涼,睫毛也止不住地顫抖。她來不及多想,俯身輕覆在瞭如玉身上,試圖為他擋去一片風雪。
失去二字,竟是比切膚之痛還要難以承受。
黎昭華顫抖著手往自己懷內摸索,染血的手掏了半天,才摸到了那個裝著保命藥的冰涼瓷瓶。
這是她特地跟蘇嫣要的用各類參茸製的保命藥,如遇致命傷說不定能吊一吊。沒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場。
黎昭華越是心急,手便越是不聽使喚。墨綠的藥丸咕嚕一下便滾落到了雪地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黎昭華手忙腳亂地把第二丸藥塞到如玉嘴裡的時候,如玉的薄唇已是慘白一片,連吞嚥都異常吃力。
“殿下”如玉斷斷續續從齒間擠出幾個字,他想擡手指黎昭華,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黎昭華咬唇,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有閒心擔心自己。
“再忍一忍,我們的人來了”黎昭華含淚吞下藥丸,明明自己也痛得幾乎昏厥,卻強撐著叫如玉看這漫天飛舞的雪,“待你好了,我們照常還去戲雪可好?”
如玉抿唇,堆出一個笑容。他原想叫黎昭華少些擔心,卻更是惹得黎昭華淚水連連。
滾燙的淚滴幾乎瞬間決堤而下。黎昭華早就知道,自同意他做貼身侍衛的那一天起,便興許會有這麼一遭。原先救下如玉且瞞下他的身世,隻不過不願讓他再死一次。其中到底夾雜幾分真心,幾分利用,現下連黎昭華自己也分不清了。
寒風呼嘯之間,大耀的援兵終於趕到了二人身前。儘管前來援救的將士儘力放輕了手腳,可黎昭華仍是吃痛。她咬緊了下唇並未出聲,直到看見薑無恙背上瞭如玉,她懸著的心這才鬆泛了些。
不知誰往黎昭華身上蓋了件披風,溫暖瞬間裹挾了全身,睏意襲了上來,黎昭華再也支撐不住,終於沉沉睡去。
如玉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的他好像是誰的兒子,一心遊學,追隨著各路名師的腳步周遊四方。
眨眼夢裡便換了個場景,太陽幾乎被烏雲隱去,傾盆而下的雨滴如珠玉落盤一般雜在地上劈啪作響。繚繞的水汽自地麵蒸騰而上,一片滂沱之間幾乎分不清天空和地麵,彷彿整個世間都被籠罩在了雨幕之中。
被風吹得傾斜的雨粒重重砸在瞭如玉身上,馬蹄揚起的泥點汙了他雪白的的褲腿,他也毫不在意。夢裡的自己馭馬狂奔,自己是要去哪裡呢?
夢裡的如玉潛伏到了一座宅邸附近,一等便等到了天明。天光大亮時,身著錦繡華服的府邸主人終於現身於門前。
電光石火之間,如玉閃身到了對方身前。他緊握匕首的手臂用力一揮,狠狠向對方刺去。躲閃之間,對方嚇得抱頭亂竄,一片混亂之中,府邸的護衛也聞聲而來。
窄窄的院門不斷湧出身著黑衣的家丁,逐漸彙成了一堵結實的人牆,瞬間隔開瞭如玉和對方。
自己為什麼要和對方動手?如玉想不起來他依稀記得,他的手曾經常用來握筆,而不是握刀
緊接著畫麵一轉,如玉連連敗退,重傷後策馬而逃。
一片混沌之間,如玉夢囈不斷。
蘇嫣伸手探向如玉的額頭,長歎一聲,果然仍是高熱不退。儘管蘇嫣已儘力搶救了半夜,可眼下如玉的情況太過棘手,一時讓她有些放不開手。
如玉早前便曾受過一次重傷,底子本就比常人虛弱。現下雖沒傷著致命處,可整個右肩幾乎被刀全然貫穿,能不能保住命全看天意了
蘇嫣直搖頭,躊躇片刻後她心下有了決斷,當即給如玉服下幾帖猛藥。
罷了,先吊住他的命再說。蘇嫣垂眸,順勢借著燭火跳躍的微光著手為他縫合傷口。
他近乎昏睡的狀態倒是方便了蘇嫣。
漫漫長夜,營帳內的燭火劈啪作響,駭人的彎刀彷彿又伸至眼前,驟然驚醒了夢中的黎昭華。黎昭華拭去額間的汗水,掙紮著便要起身。
帳外的人聽見一陣窸窣,當即便迎了進來。
“殿下——!”
見黎昭華醒來,原是心如芒刺的楚青,現下總算鬆了口氣:“殿下昏睡了整整十二個時辰若是殿下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向陛下交待隻是殿下這腿”
黎昭華的目光緩緩下落,她的左腿全然被繃帶層層包裹,刀口處還隱隱滲出一抹鮮紅。
“殿下這腿傷得厲害須得好好將養纔是,彆來日落下什麼病根。”
“多謝,在下還未曾謝過楚大將軍救命之恩,多虧楚將軍及時趕到”
話音未落,金屬甲冑隨著主人動作鏗鏘作響,黎昭華擡眼望去,帳內帳外將士竟跪倒一片。
楚青單膝及地,當即請罪:“殿下言重了。多虧殿下,這才沒叫賊人成功生事,免了一場風波。此事因巡邏將士失職而起,亦是臣監管不力,還請殿下責罰”
經此生死一線,黎昭華還未開口便先咳了起來:
“楚將軍快請起昨日風雪甚大,這才叫他們有機可乘。並非是將士有心疏忽,楚大將軍也無須自責”
楚青蹙眉,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敢問殿下,殿下可知這夥賊人究竟為何而來?”
一聲歎息過後,黎昭華嚥下情緒,緩緩道來:
“應是恨及了我們,即便隻有數十來人,他們也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在營地周邊悉心潛伏,誓要在黃泉路上多拉幾人,替他們犧牲於戰場上的父兄報仇。”
即便身死也義無反顧地選擇這般以卵擊石,著實在叫人瞠目結舌。沉默半晌,楚青適才開口:
“臣多謝殿下體恤。殿下義舉,臣定當如實稟報。待來日覲見,想必也不會虧待殿下。”楚青頓了頓,繼而俯首,“殿下仁愛,楚青愧不敢受。按軍律疏忽瀆職者一律杖責十棍,臣自去行刑處領罰。”
楚青的身影去的絕決,黎昭華輕歎一聲,終究沒能攔下。轉眼,賬內又恢複了落針可聞的寂靜,唯餘蘇嫣同黎昭華二人。
“殿下的腿傷在了膝蓋要處,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殿下恐怕得好好將養,若有不慎恐怕將來會不良於行。”
黎昭華垂眸,“不良於行”四字幾乎沒掀起她心中任何一絲波瀾,那失去孩子的匈奴父親的怒吼似乎又在她耳邊回響,她最不願回想起的一刻此時卻猶在眼前,且揮之不去。
“如玉呢?他怎麼樣了?”黎昭華的嗓音乾澀得厲害,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得到回答,卻又無比害怕那個未知的答案。
蘇嫣搖了搖頭,儘量放緩了語氣:“如玉的傷口很深,現下血是止住了,可人卻依舊昏睡不醒。我已儘力而為至於剩下的,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月光映亮了黎昭華慘白的臉頰,沉默半晌,她這才從喉嚨間擠出一句:“多謝阿嫣。”
之前常聽聞上過戰場之人戰後易性情大變,形容舉止皆異於常人。蘇嫣瞧著越發沉寂的黎昭華,心也揪了起來,故意尋了個由頭與她聊天解悶:
“殿下可知,我父親便是邊疆人?”
黎昭華茫然地搖了搖頭,她雖與蘇嫣相識數載,卻從未聽對方提前過。
“我父親生於馬邑,卻追著我母親來了中原。我自小便在中原長大,從未見過那些存在於父親口裡的無邊風月。現下我來了,若父親地下有知,想來也會欣慰吧。”
“令尊口中的邊疆是什麼樣的?”黎昭華聽得入神,下意識追問。蘇嫣舒展笑容,清了清嗓子便娓娓道來:
“邊疆幅員遼闊,說是十裡不同天也不為過。茫茫的戈壁灘旁竟有終年積雪不化的雪山,即便是夏日也能看到蒸騰的霧氣環繞群巔。牧羊人吹著羊哨往山上一躺,光是看雲都能看一整天,更彆說其它旖旎風光”
黎昭華耳旁的喧囂逐漸靜了下去,片刻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