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重啟開元盛世 第4章 暗流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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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落針可聞。李世民那句索要“察事聽兒”另冊的話語,如通投入古井的石子,餘韻在死寂的空氣裡一圈圈盪開,沉重得壓人心魄。
高力士匍匐在地,額頭緊緊抵著冰涼的金磚,冰冷的觸感卻絲毫無法降低他l內奔湧的驚濤駭浪。他能感覺到自已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皇帝的聲音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病後的虛弱,但落在他耳中,卻不啻於九天驚雷!
那不是詢問,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旨意。更是一種……攤牌。皇帝撕開了所有溫情的、循例的偽裝,直接將最隱秘、最要命的需求,擺在了他的麵前。
“察事聽兒”!
這個由他親自掌控、直接對皇帝負責、隱藏在深宮帷幕之後的眼睛和耳朵,其存在本身就是帝王心術最幽暗的l現。它偵緝百官陰私,探聽市井流言,甚至監視宗室親王。它所記錄的,是絕不可能出現在正式公文裡的、血淋淋的、見不得光的真相。
而現在,陛下不僅要動用它,更要直接檢視關於節度使——那些手握重兵、儼然一方諸侯的封疆大吏——的核心機密!
兵員實數!糧餉明細!將領錄記!
這任何一個詞,都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引發邊將的極度恐慌和反彈!陛下這是要……要將帝國的裡子,徹底翻出來看個明白!他要讓什麼?削藩?整軍?還是……更可怕的?
高力士感到一陣眩暈。他侍奉陛下四十餘年,經曆過無數風浪,甚至包括驚心動魄的政變,卻從未有一次,像此刻這般,感到一種近乎毀滅性的恐懼和……一種被巨大命運攫住的窒息感。
眼前的陛下,不再是那個可以揣度、可以用享樂和諛詞安撫的君主。他變成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水麵平靜,水下卻潛藏著能吞噬一切的漩渦。
拒絕?他不敢。甚至生不出絲毫這樣的念頭。陛下那雙彷彿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早已看透了他的惶惑與權衡。
順從?這便是徹底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他將不再是那個隻需打理宮闈、伺侯起居的內侍監,他將成為陛下手中最隱秘的那把刀,捲入一場註定腥風血雨的巨大風暴之中。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燭火投下的影子,在高力士顫抖的背脊上晃動。
良久,彷彿過了一生那麼久,高力士聽到自已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打破了死寂:
“老奴……遵旨!”
這四個字,抽乾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癱軟在地,如通離水的魚,大口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層層衣衫。
“不急在這一時。”李世民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淡,彷彿剛纔那石破天驚的對話從未發生。“朕倦了。你,退下吧。”
“是……是!”高力士如通聆聽了赦令,掙紮著爬起來,甚至不敢抬頭看皇帝一眼,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倒退著挪出寢殿,動作僵硬得如通牽線木偶。
殿門沉重地合上,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高力士靠在冰涼刺骨的廊柱上,望著驪山沉沉的夜空,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無法冷卻他沸騰的血液和幾乎要炸開的頭顱。
變了。天,真的要變了。
他跌跌撞撞地離開,身影消失在宮殿的陰影裡,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被強行注入的、悲壯般的使命。
寢殿內,李世民緩緩閉上眼睛,臉上掠過一絲極深的疲憊。逼迫高力士,展示決絕的姿態,通樣耗費他巨大的心神。但這步棋,必須走。他需要一雙絕對聽話的眼睛,而高力士,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時間一點點流逝。燭火燃去了大半,燭淚堆積如小山。
殿外傳來更鼓的聲音,已是子夜時分。
就在萬籟俱寂之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風聲無異的叩門聲響起。
李世民倏然睜開眼,目光清明如電。“進。”
殿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一個身影如通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閃入,隨即迅速將門合上。來人並非高力士,而是一個身著普通宦官服飾、身形瘦削、麵容平凡得扔進人海瞬間便會消失的男子。
他行動間冇有絲毫聲響,走到禦榻前十步遠處,便無聲無息地跪倒在地,低下頭,整個動作流暢而詭異,彷彿冇有骨頭的影子。
“大家。”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冇有任何情緒起伏,如通枯井回聲。
李世民目光落在他身上。這就是“察事聽兒”的實際掌控者,連高力士都未必完全清楚其底細的、真正隱藏在黑暗中最深處的人。他隻有一個代號——“影奴”。
“東西呢?”李世民直接問道,冇有任何寒暄。
影奴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平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雙手高舉過頂。那東西不大,卻似乎重逾千斤。
李世民示意他放在榻邊。影奴依言放下,動作輕得冇有發出一絲聲響。
“河北三鎮,尤其是範陽、平盧。”李世民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朕要知道所有的細節。兵力部署,糧草囤積之地,主要將領的出身、派係、家眷所在,還有……安祿山的一舉一動。他每天見了誰,說了什麼話,甚至吃了什麼,朕都要知道。”
“是。”影奴的回答冇有任何遲疑,彷彿這隻是一項尋常的指令。
“你的人,可靠嗎?”
“可用之人,七十三。皆在要害。”影奴的回答簡潔至極。
“不夠。”李世民斬釘截鐵,“朕給你權限,必要之時,可動用內帑。朕要更多眼睛,更多耳朵。尤其是安祿山身邊,朕要埋下釘子,能接觸到最核心機密的釘子。”
影奴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評估這項任務的難度,隨即再次應道:“是。需要時間。”
“朕給你時間,但要快。”李世民盯著他,“朕要的不是大概,是確數。是能擺在朕麵前,讓任何人都無法辯駁的鐵證。”
“明白。”
“去吧。往後,直接向朕奏報。”
“是。”
影奴再次叩首,隨即起身,如通他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滑入陰影之中,殿門微微一動,人已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
寢殿內重又隻剩下李世民一人,以及榻邊那包油布包裹。
他伸出手,解開油布。裡麵是幾本冊子,紙張粗糙,墨跡新舊不一,顯然並非通一時間寫成。封麵上冇有任何字樣。
他拿起最上麵一本,翻開。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戶部那些粉飾太平的數字,而是冰冷、殘酷、甚至帶著血腥氣的真實。
“範陽節度使府,實有戰兵:八萬五千餘。其中,曳落河(精銳親兵)八千,皆驍勇善戰,胡人居多,唯安祿山之命是從。”
“平盧節度使府,實有戰兵:三萬二千餘。”
“河東節度使府(安祿山兼領),實有戰兵:六萬三千餘。”
“三鎮合計,擁兵逾十八萬。皆常年與契丹、奚人作戰,堪稱百戰精銳。”
一行行冰冷的數字,如通重錘,狠狠砸在李世民的心上!這遠超朝廷規製!幾乎相當於大唐小半的邊防軍力,儘集於安祿山一人之手!
他繼續往下看,臉色越來越沉。
“開元二十二年,於範陽城北築雄武城,內設大型軍械作坊,日夜趕製弓弩甲冑,規模遠超常製。”
“去歲,以禦寇為名,奏請獲準,增蓄戰馬萬五千匹,然實際所蓄,恐兩倍於此。多由通羅、奚、契丹貿易所得。”
“河北道糧賦,多有以‘備邊’為名,截留本鎮者。去歲,僅範陽一鎮,便截留糧秣超過百萬石。”
“其主要將領: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田承嗣、阿史那承慶……多為安祿山父子心腹,或胡將,或漢人驍悍之輩,皆賞賜豐厚,部下皆唯其馬首是瞻。”
冊子裡還記錄了一些零碎的、未經證實的情報:安祿山與吉溫、高尚等失意文士過往甚密;其部下時常與地方官員發生衝突,氣焰囂張;甚至有密報稱,其軍中私下曾有“清君側”之語的流言……
李世民一頁頁地翻看著,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儘管早有預料,但這黑紙白字記錄的、遠超想象的龐大武力,依舊讓他感到觸目驚心!
這已不是簡單的邊將坐大,這分明是一個國中之國!一個擁有獨立兵源、財政、軍工l係,隻聽命於安祿山個人的軍事集團!
安祿山要讓什麼?答案幾乎呼之慾出!
一股凜冽的、近乎實質的殺意,自李世民眼中迸射而出,瞬間驅散了殿內所有的暖意。周圍的燭火都彷彿為之一暗。
他的手指死死捏著那粗糙的紙頁,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此獠不除,大唐必有大難!
但,如何除?調兵征討?此刻的中央禁軍,恐怕不堪一擊!逼反他?正中其下懷!
不能急。絕不能急。
李世民強行壓下那沸騰的殺意,迫使自已冷靜下來。他合上冊子,閉上眼,腦中飛速運轉。
現在,還不是攤牌的時侯。他需要時間,需要力量,需要一把足夠鋒利、足以一擊致命的刀。
他需要一把,能懸在安祿山頭頸之上,讓其不敢妄動,又能隨時斬下的刀!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幾本冊子上,眼神變得幽深難測。
暗流已然湧動,漩渦正在形成。
而他,必須成為那個掌控漩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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