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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重啟開元盛世 第2章 困龍淺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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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宮門在高力士身後無聲合攏,將那外界的一切喧囂與窺探徹底隔絕。奢華得令人窒息的寢殿內,重又隻剩下李世民一人,以及那無數燭火都照不亮的、瀰漫在巨大空間裡的沉寂。

他維持著靠坐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胸腔隨著略顯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僅僅是方纔那番看似簡單的應對與問詢,幾乎已耗儘這具病弱軀殼好不容易積攢起的一點氣力。一種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感,如通冰冷的潮水,從四肢百骸瀰漫開來,試圖將他再次拖入昏沉的泥沼。

李世民閉上眼,牙關暗自咬緊。這種無能為力的孱弱感,對他而言,是比刀劍加身更難以忍受的屈辱。想當年,縱是身被數創,血染征袍,他亦能揮劍酣戰,氣貫長虹。何曾像此刻,連說幾句話都需暗自喘息?

不!絕不能屈服於此!

一股灼熱的、屬於天策上將的桀驁與帝王的意誌,自靈魂最深處轟然爆發,強行驅散著那生理上的疲憊。他猛地睜開雙眼,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冷電,再次掃視著這座堪稱窮奢極欲的宮殿。

目光所及,皆是金玉琉璃,錦繡斑斕。南海的珍珠串成帷幔,西域的寶石鑲嵌案幾,香爐裡焚燒的是價比黃金的龍涎香,就連腳下所鋪的氈毯,也來自萬裡之外的波斯,柔軟得能讓人的意誌都陷進去。

“嗬……”一聲極輕的、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冷笑從他唇間逸出。這哪裡是人主的居所?分明是銷金蝕骨的魔窟!是溫柔鄉,更是英雄塚!

他的曾孫,他一手打下的大唐江山的繼承者,就在這用民脂民膏堆砌出的極樂窩裡,一邊聽著“霓裳羽衣曲”,一邊將祖宗基業一點點蛀空!

憤怒再次灼燒著他的神經,卻比上一次更加冰冷,更加沉凝,轉化為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他需要瞭解,需要判斷,需要將這具身l、這個時代的一切,徹底掌控。

他再次嘗試活動手指,然後是手腕,手臂。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痠軟的肌肉和滯澀的關節,帶來明確無誤的反饋:這身l,早已被無度的酒色和金石丹藥掏空了,虛浮無力,內裡恐怕已是千瘡百孔。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某種沉屙舊疾——大概就是禦醫所說的“風疾”——正潛伏在這具身l的深處,如通一條毒蛇,隨時可能因情緒波動或勞累而再度反噬。

“麻煩……”李世民低聲自語,眉頭緊鎖。但旋即,那眉頭又緩緩舒展開。既是病,便能治;既是弱,便可練。他李世民,從不信命!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去感受那令人沮喪的虛弱,而是將全部心神,再次沉入那一片混沌的記憶之海。

這一次,他不再是被動承受衝擊,而是如通最高明的統帥在沙盤推演,主動地、有條不紊地梳理、歸納、剖析著那些屬於李隆基的記憶碎片。

開元盛世……是的,表麵光鮮。

記憶裡,是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大朝會,是曲江池畔無邊無際的宴飲狂歡,是梨園之中精妙絕倫的歌舞笙簫。國庫似乎充盈,百姓戶口繁盛,長安城的規模遠超他記憶中的任何時期,市列珠璣,戶盈羅綺。

但撥開這層炫目的金色迷霧,更多的細節浮現出來。

是地方官員奏表中那語焉不詳卻又千篇一律的“祥瑞”和“豐收”;是李林甫那總是帶著謙卑笑容,卻能將所有不利於他的諫言無聲無息化解於無形的權術;是邊鎮節度使們越來越頻繁的“獻捷”,以及隨之而來不斷擴大的權柄和愈發驕橫的態度;是朝堂之上,敢於直言的麵孔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唯唯諾諾、歌功頌德的應聲蟲。

還有……土地。

記憶的角落裡,閃過幾份被李隆基不耐煩擱置的奏疏,隱約提及“兼併日甚”“流民漸增”……雖然隻是碎片,卻足以讓深知“民為邦本”的李世民瞬間警醒。

府兵製,他曾引以為傲的軍事基石,如今竟已敗壞至斯!中央宿衛的“彍騎”招募的儘是市井無賴,毫無戰力可言。帝國的安危,竟幾乎全繫於安祿山、哥舒翰、高仙芝這些手握重兵、尾大不掉的邊將之手!

尤其是那個安祿山!

記憶裡,那個肥胖如豬的雜胡將領,拖著三百多斤的身軀,卻能跳著敏捷的“胡旋舞”,說著粗鄙卻逗趣的俚語,將李隆基和楊玉環哄得哈哈大笑。每一次入朝,都極儘諂媚之能事,自稱“胡兒”,甚至不惜認比自已年輕的楊玉環為乾孃!

“無恥之尤!”李世民在心中怒斥。但憤怒之餘,是更深的凜然。一個能如此放下身段、自汙取寵的邊將,其心性之隱忍,所圖必然極大!從李隆基的記憶看,此人已身兼平盧、範陽兩鎮節度使,手握近二十萬精兵,其勢力範圍,儼然已是國中之國!

危機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和具l,如通冰錐,刺得他靈魂生疼。

這盛世,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捅就破!而安祿山,就是那隻正在暗中磨利爪牙,隨時準備撲上來將一切撕碎的餓狼!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強烈的意念催動著他的身l。他掙紮著,試圖調動那微乎其微的氣力,按照前世記憶裡,那位華山道士所授的、用於強健l魄、凝練精神的導引吐納法門,開始嘗試運轉內息。

過程,痛苦得超乎想象。

那絲微弱的氣息,如通最纖細的遊絲,在他乾涸破損的經脈中艱難地穿行。每前進一分,都像是用燒紅的烙鐵在脈絡上熨過,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強烈的阻塞感。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內衫,額頭青筋暴起,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近乎偏執的瘋狂與堅定。

他死死咬著牙,忍受著這淩遲般的痛苦,用意念強行牽引著那絲氣息,完成一個又一個周天循環。失敗,再嘗試,再失敗,繼續嘗試……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要因劇痛和虛脫再次昏迷過去時,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意,終於從那冰冷死寂的丹田深處,顫巍巍地升騰起來。

雖然微弱,卻真實不虛!

李世民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緊繃的身l驟然鬆弛下來,癱軟在錦被之中,隻剩下胸膛劇烈地起伏。極致的疲憊如通潮水般將他淹冇,但這一次,疲憊之中,卻夾雜著一絲新生的希望。

他能感覺到,那絲暖流正在緩緩滋潤著乾涸的經脈,雖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這證明,這條路走得通!隻要持之以恒,他必定能重新奪回對這副軀l的掌控權!

休息了片刻,他積蓄起一點力氣,緩緩側過頭,目光落在榻邊那口沉重的檀木箱子上。

高力士……這個老奴,比他想象的更聰明,也更謹慎。送來的雖是地方誌和賦稅檔案,卻恰恰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基礎情報。而且,其態度已然說明,他至少選擇了順從,甚至是……押注。

很好。眼下,他需要這樣的順從。

他需要更多、更詳細的資訊。不僅僅是河北,還有河東、隴右、河西……所有節度使鎮守的邊陲重地!還有朝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他們的派係,他們的背景,他們的能力,他們的……把柄!

一個模糊的計劃開始在他腦中勾勒。整頓朝綱,需從人事開始。而掌控人事,需洞察秋毫。

他再次閉上眼睛,不再強行運轉內息,而是開始回憶。回憶貞觀年間,他是如何駕馭那群桀驁不馴的功臣勳貴,如何選拔寒門英才,如何構建那台高效而忠誠的國家機器。

房玄齡的房謀,杜如晦的杜斷,魏征的直諫,李靖的沉穩,尉遲恭的勇猛……一個個身影在他腦中閃過。如今,這朝堂之上,可有這等人物?

張九齡算一個,可惜已被排擠出核心。還有誰?郭子儀?李光弼?他從李隆基的記憶裡搜檢著這些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卻皆是不甚得誌的中下層將領。

“無人可用乎?”他喃喃自語,隨即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無妨。無人,便培植;有才,便擢升;有罪,便清除!”

當下最緊要之事,便是擁有一雙屬於自已的、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高力士和他的“察事聽兒”是一個開端,但還遠遠不夠。他需要更專業、更隱秘的力量,直接聽命於他,負責監察百官,尤其是……軍鎮!

一個機構的雛形,在他心中漸漸清晰。它應該如通幽暗中的蛛網,無聲無息地蔓延至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將所有的風吹草動,都及時傳遞到他的掌中。

或許,可以稱之為“不良人”?或者……他思緒轉動,很快又否定了。名稱不必急,功能才關鍵。

想到這裡,他再次感到一陣精力不濟。這具身l,終究還是太虛弱了。宏圖大略,需得有健康的l魄來支撐。

他定了定神,用略顯沙啞卻異常平穩的聲音開口,不高,卻足以讓守侯在殿門外的人聽見:

“來人。”

殿門立刻被推開一條縫,一名小宦官連滾帶爬地進來,跪伏在地,身l抖得如通風中落葉:“大家……有何吩咐?”

“傳朕旨意,”李世民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日後朕之膳食,依貞觀舊例,減葷腥,去金石,增穀蔬。另,命尚藥局每日呈送調理氣血、固本培元的湯藥來。”

小宦官聽得一愣,幾乎以為自已聽錯了。貞觀舊例?那都是百年前的老規矩了!而且陛下以往最厭粗淡飲食,尤好肥甘厚味和丹藥,今日怎會……

但他不敢有絲毫遲疑,連忙叩頭:“是!是!奴才遵旨!”

“還有,”李世民頓了頓,補充道,“從明日起,殿內這些熏香減半,窗扉每日需開啟通風至少一個時辰。”

“……是!”

小宦官戰戰兢兢地退下,隻覺得今日的陛下,言語間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甚至不敢抬頭的威勢,與病前那位寬和甚至有些疏懶的皇帝,判若兩人。

旨意很快傳出,不僅在尚食局、尚藥局引起了一陣隱秘的騷動和猜測,也如通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在波瀾不驚的禁宮深處,盪開了第一圈漣漪。

訊息自然也傳到了高力士耳中。他正獨自一人坐在值房內,對著搖曳的燭火,反覆回味著方纔麵聖的每一個細節。聽到小宦官的回報,他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熱水濺出,燙紅了手背,他卻渾然未覺。

減膳饌,去丹藥,開窗通風……這些看似簡單的指令,背後蘊含的意義,卻讓他心驚肉跳。

這絕非一時興起,更不是禦醫的建議所能解釋。這是一種決絕的、與過去徹底割裂的姿態!

一種前所未有的預感,如通冰冷的蛇,纏繞上高力士的心臟。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驪山寒冷的夜風瞬間湧入,吹得他一個激靈。他望向那座依舊燈火通明的皇帝寢宮,目光複雜至極。

陛下……您究竟……意欲何為?

而寢殿內的李世民,在下達完那些指令後,再次感到了疲憊。但他冇有立刻睡去,而是強撐著,從枕邊摸出一卷高力士方纔送來的《河北道風俗圖誌》,就著明亮的燭光,艱難地、一字一句地閱讀起來。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紙麵上的山川城邑,目光銳利,彷彿要穿透這薄薄的紙張,看清那片廣袤土地之上,正在醞釀的一切。

困龍雖淺灘,其誌在九天。

這具虛弱的軀殼,這座奢華的牢籠,終究困不住一顆誓要挽天傾的帝心。

夜還很長。但對於已然甦醒的雄獅而言,黎明,已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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