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90章 真假使者·暗室對峙
子時剛過,醫館後院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發滑,腳踩上去能聽見的輕響。影十四的玄色靴底碾過積水,濺起細小的水花,押著杜先生往地下密室走時,後者突然踉蹌一步,腕間鐵鏈撞在石壁上發出脆響,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活死人醫館的地牢倒比晉州大牢寬敞,還鋪著青磚,倒是比我們那兒的土牢體麵。他抬眼掃過密室裡的檀木桌、青瓷燈盞,桌上還擺著個半舊的棋盤,嘴角扯出抹譏誚,蘇姑娘請我來喝茶?還是要與我對弈幾局?
蘇晚坐在桌前,燭火映得她眉峰如刃,眼底的光比燈芯還亮。她指尖叩了叩桌上的食盒——那是顧昭昨夜送來的糖蒸酥酪,此時已結了層薄霜,像蒙了層白紗,杜先生猜錯了。她聲音輕得像落在瓷盞上的雪,帶著點清冽,我請你來,是問你為何要冒充晉州義軍使者。
杜先生的瞳孔微微收縮,像被針尖刺了下。他扯了扯被鐵鏈勒紅的手腕,鐵環在皮肉上磨出的紅痕裡滲著血珠,靠在潮濕的石壁上,背上傳來冰涼的濕意:蘇姑娘莫不是得了癔症?某家拿著晉州舊部的腰牌,書信上蓋著義軍的火漆,怎會是假?他晃了晃手腕,腰間的木牌撞出聲,這腰牌上刻著的虎頭,是晉州獨有的樣式,你倒說說,哪裡假了?
腰牌是用晉州城外三十裡的紅砂岩刻的,石質粗鬆,遇水會泛出鐵鏽色,蘇晚從袖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紙,展開時發出的脆響,露出斑駁的印鑒,可你這腰牌塗了層清漆,倒是防潮,卻失了紅砂岩的質感。她指尖點過紙麵,這是我母親當年給晉州舊王診病時,他親筆批的免關稅文書。舊王慣用鬆煙墨,筆鋒走的是顏體藏鋒,橫細豎粗,可你這封——她將偽詔推過去,燭火在紙麵上跳了跳,映得字跡忽明忽暗,用的是京城鬆竹齋今秋新製的油煙墨,墨色發亮得像塗了層清漆,還帶著鬆脂的腥氣。更妙的是這複我大寧四個字,橫劃收筆時刻意頓了三頓,倒像是照著拓本描的,連舊王寫字時愛蘸三次墨的習慣都不知道。
杜先生的喉結動了動,像吞了個滾燙的石子。他盯著那張舊文書上的印鑒,龍紋邊緣的缺口與他偽造的分毫不差——那是他派人潛入王府舊宅,拓了三個月才弄來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醫館裡的病弱醫婆,當年竟能接觸到晉州舊王的手書。
你母親……他聲音有些發緊,像被砂紙磨過。
我母親是醫婆,不是史官。蘇晚打斷他,指尖摩挲著文書邊緣的褶皺,但舊王當年咳血三月,她每日去王府煎藥,藥方子要舊王親自過目,他落筆時愛先頓後提,這習慣,連伺候他的內侍都未必知道。她指節抵著下巴,目光像淬了冰,所以杜先生,你到底是替誰演這出戲?幽冥門?還是晉州那位躲在染坊裡的?
密室的門一聲被推開,冷風卷著燭火晃了晃,差點熄滅。顧昭裹著夜露進來,玄色大氅上還沾著幾片槐樹葉,帶著露水的潮氣,地掉在地上。他將大氅搭在椅背上,衣料掃過桌麵,帶起一陣風,目光掃過杜先生發白的臉,像鷹隼掠過長空:蘇姑娘問你話,該答。
顧統領不是最擅長用刑?杜先生扯動嘴角,露出黃黑的牙齒,地牢裡的烙鐵、夾棍,何不都搬出來?何必繞這麼大圈子?
我們不殺你。顧昭拉過椅子坐在蘇晚身側,手臂自然搭在她椅背上,指尖偶爾蹭過她的肩,帶著點暖意,甚至可以讓你帶著這封偽詔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活死人醫館願意支援所謂的,連暗衛司都能為你們提供方便。
杜先生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驚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呼吸都亂了:你們……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但你要替我們傳句話。顧昭屈指敲了敲偽詔的邊緣,紙頁發出的輕響,就說蘇姑娘診過晉州來的難民,發現他們體內有蠱蟲殘留,每月十五必會腹痛如絞,需用南疆的解蠱花才能壓製。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杜先生微顫的指尖,再補一句,顧某最近在查北疆的糧道,發現今年運往晉州的賑災糧,有三成進了幽州的黑市,掌櫃的姓劉,左臉有顆痣。
蘇晚垂眸——這是他們昨夜商量好的餌。蠱蟲是假,糧道的破綻是真——暗衛半月前截獲的商隊賬本裡,確實有幽州商戶與晉州官員的銀錢往來,那劉掌櫃的畫像,此刻就藏在顧昭的袖中。
杜先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胸口起伏得像風箱,他盯著顧昭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什麼破綻,可對方的眼神深不見底,什麼也瞧不出來:你們到底圖什麼?這般幫我,就不怕引火燒身?
圖個水落石出。顧昭起身替蘇晚攏了攏被穿堂風掀起的衣袖,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胳膊,你若不信,明早可以去醫館前院看看——我們會讓老吳備輛馬車,套著最壯的那匹黑馬,送你出城,城門的守衛也會換崗。
院外傳來老吳的咳嗽聲,咳、咳,粗啞得像破鑼。密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時,老吳抱著個雕花檀木盒進來,鬢角沾著草屑,身上還帶著柴房的煙火氣:蘇姑娘,杜先生住的客房床板底下翻出這個,藏在床腿的縫隙裡,用泥封著。他掀開盒蓋,露出半卷未封口的信箋,紙邊沾著點黑泥,信裡說京中已有內應,可助我等掌控局勢,七月十五可動手,落款是染坊三缸
蘇晚捏起信箋的手微微發緊,紙頁粗糙的質感磨著指腹。她掃過京中內應四個字,突然想起昨日來找她看跌打損傷的張屠戶——那人大腿上的刀傷是新的,邊緣整齊,分明是利器所傷,卻說是被豬刀劃的,當時她就覺得不對勁,現在想來,那刀傷的位置和深度,倒像是常年佩刀的人才會有的。
他們要的不隻是晉州。她將信箋遞給顧昭,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他的掌心,攪亂晉州是明棋,在京都安插人手,借亂民之機動搖根基纔是暗招。
顧昭的拇指摩挲著信箋邊緣,紙頁上的墨跡還帶著點黏性:春桃今日查杜先生的藥粉,可有結果?
話音剛落,春桃抱著個青瓷藥碾子推門進來,藥碾子上還沾著淡青色的粉末,她額角沾著藥粉,像落了層霜,眼睛亮得像星子:蘇姐姐,杜先生隨身帶的藥粉,和上個月西市米鋪投毒案的毒劑成分一樣!她指著藥碾裡的淡青色粉末,用銀簪挑了點,我加了酒麴熬煮,聞著有股龍腦香,清清涼涼的,可嘗起來是苦的,舌尖發麻——這是夢魘散
夢魘散?蘇晚皺眉,指尖撚起一點粉末,放在鼻下輕嗅。
我在醫書裡翻到過。春桃從懷裡掏出本泛黃的《毒經》,書頁邊緣卷得像波浪,翻到折角的一頁,這藥摻在飲食裡,連服七日,人就會變得渾渾噩噩,任人擺布,還會記起最恐懼的事。上個月米鋪的夥計被毒後,不就把摻了沙土的米當精米賣,問他為什麼,隻說掌櫃的讓我這麼做
密室裡的燭火突然晃了晃,燈芯爆出個火星,映得眾人的影子在牆上扭曲。蘇晚想起昨日來醫館的劉嬸——那婦人哭著說兒子突然要賣祖宅,說是有貴人指點,賣了房能升官發財,她當時隻當是家醜,如今想來,那兒子說話時眼神渙散,嘴角還掛著傻笑,倒像是中了這夢魘散。
看來他們的內應,不隻是官員。顧昭將信箋和《毒經》一並收進袖中,動作利落,影十四。
屬下在。影十四從門外閃進來,腰間短刀的鞘扣撞出輕響,的一聲。
明日一早,讓那兩個扮作隨從的暗衛跟著杜先生出發。顧昭聲音低得像耳語,隻有身邊幾人能聽見,沿途的關卡放寬鬆些,莫要驚了魚,讓他們順順利利進晉州。他轉頭看向蘇晚,燭火在他眼底跳動,像藏著團火,我們要釣的,不隻是晉州的線,還有京城這張網。
蘇晚望著他眼裡的暗潮,突然想起昨夜他說時的溫度,掌心的暖意彷彿還在。她伸手覆上他擱在椅背上的手,掌心的薄繭蹭過他的虎口——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帶著種讓人安心的粗糙。
院外的更夫敲過三更梆子時,咚——咚——咚——,聲音沉悶,杜先生被影十四押著離開密室。他經過蘇晚身邊時,突然低笑一聲,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陰狠:蘇姑娘真以為能瞞過我家主子?等左營的糧草——
左營的糧草?顧昭的聲音陡然冷如霜刃,像冰錐刺人。他扣住杜先生的後頸,指腹壓在對方喉結上,力道不輕,你說的左營,可是魏將軍麾下的左營?
杜先生的臉瞬間煞白,血色褪得一乾二淨。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影十四用帕子堵住了嘴,隻能發出的悶響。
密室的門重重關上時,蘇晚聽見顧昭對影十四道:加派暗衛守著魏將軍的糧草,尤其是糧倉的西北角,那裡的牆最薄。他轉身看向蘇晚,眼裡的寒意褪成溫柔,像冰雪消融,去歇吧,明早還要看春桃試配解藥,養足精神纔好。
蘇晚跟著他走上石階,每一步都踏在冰涼的石麵上,寒氣從腳底往上竄。月光漫過醫館的青瓦,在地上灑下斑駁的銀輝,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鍍了層光。
她抬頭時,看見影十四正帶著兩名暗衛往馬廄走——那裡拴著兩匹油光水滑的青驄馬,馬鬃被梳得整整齊齊,鞍韉上的銅鈴在夜風中輕響,叮鈴、叮鈴,像在催著啟程。
那兩人明日出發?她輕聲問,指尖纏著他的手指。
顧昭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腹擦過她的耳垂,帶著點癢,去晉州的路,該有人探探了,我們也好隨後跟上。
夜風捲起一片槐葉,打著旋兒落在青驄馬的鞍韉上,馬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在月光裡散開。馬廄裡傳來細碎的響鼻聲,像是在應和這即將啟程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