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83章 夜襲酒樓·突入巢穴
夜色浸得青瓦都發了沉,像被墨汁泡透的棉絮。顧昭的玄色披風掃過後巷的磚牆,帶起一片細碎的苔蘚,綠中泛著灰,沾在衣料上輕輕飄落。影十四跟在他身側,靴底碾過一片枯楊樹葉,“哢嚓”聲在死寂裡格外刺耳,像骨頭被碾碎的脆響。
他下意識放輕腳步,靴底與青石板摩擦的“沙沙”聲幾不可聞,卻見顧昭已經停在廢棄酒樓的後牆根下——那牆足有兩人高,爬滿了枯黃的藤蔓,藤條乾硬如鐵,纏繞交錯,像道斑駁的灰幕,將內裡的黑暗藏得嚴嚴實實。
“搭人梯。”顧昭的聲音壓得極低,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指尖在牆根敲了兩下,青磚上傳來沉悶的“咚咚”聲,似在回應。
暗衛們迅速散開,動作快如鬼魅,三人疊肩成階,最上麵的那個手指扣住牆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一翻身便落了下去,落地時連衣擺都沒帶起半點聲響,隻驚起兩隻躲在磚縫裡的蟋蟀。
顧昭跟著翻上去,蹲在牆頂的刹那,風卷著酒槽味撲麵而來——這酒樓雖關了月餘,後灶的泔水桶還堆在牆角,桶裡的穢物結成了黑綠色的塊,在夜色裡泛著酸腐的腥氣,混著黴味直鑽鼻腔,嗆得人喉頭發緊。
“西側有棵老槐。”他摸出腰間的軟繩拋下去,麻繩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繞樹三圈,防著有陷阱,繩結用死扣。”
牆下傳來暗衛應諾的悶哼,顧昭的目光掃過樓後窗欞——二樓西間的窗紙破了個洞,漏出極淡的黃光,像極了守夜人打盹時沒吹滅的燭火,在黑暗中搖搖欲墜。
他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刀鞘上的魚鱗紋硌得掌心發疼,那點銳痛讓他精神一振。這疼意順著血管竄到太陽穴,讓他想起蘇晚剛才捏著地圖時的模樣:她指尖點在“廢棄酒樓”的位置,眉峰微蹙,眼睫在燭光下投出細碎的影,“二樓西側房間,窗紙破口的高度不對,不像自然破損,可能是煉毒房,通風口故意留的。”
“大人。”影十四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著點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梯子穩了。”
顧昭翻身落地,靴底碾到塊碎瓷片,“哢”的一聲輕響。他蹲下身,借月光看清那是半片酒盞,白瓷上描著褪色的蘭花,邊緣沾著暗褐色的痕跡——像乾涸的血,又像某種濃稠的藥汁,湊近聞還能嗅到一絲極淡的腥甜,與赤尾藤的氣味隱隱相合。
他把碎片收進袖中,布料摩擦發出細微的“窸窣”聲,抬眼時正撞見影十四遞來的詢問目光,那目光裡藏著警惕。
“春桃說的赤焰草。”他指了指碎片上的痕跡,“帶回去讓她驗,看是不是和嘔吐物裡的成分對上。”
暗衛們呈扇形散開,腳步輕得像貓,刀出鞘的輕吟“噌噌”幾聲,混著夜露的潮氣,在空氣中漾開冷冽的鋒芒。
顧昭走在最前,貼著牆根摸到前院,磚縫裡鑽出的雜草刮著褲腿,帶著澀澀的癢。門閂是新換的銅鎖,鎖身閃著冷光,鎖孔裡塞著半截香灰——這是江湖人留的暗號,說明裡麵至少還有三波巡夜的,且剛換過崗。
他打了個手勢,左手三指並攏,再屈起食指。左邊的暗衛立刻抽出匕首,匕首在月光下泛著寒芒,三兩下便挑開了銅鎖,鎖芯轉動發出“哢噠”一聲輕響。
門軸“吱呀”一響,像老人的咳嗽,在寂靜中格外突兀。顧昭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蘇晚此刻應該還在醫館,守著燭火等他的訊息,燭芯或許結了燈花,她會像往常一樣,用銀簪輕輕挑開。
“大人!”影十四的低喝從右側傳來,帶著警示的意味。
顧昭轉身,正見兩個守夜打手從廊下轉出來,一人提著燈籠,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得顴骨上的刀疤發亮;另一人扛著木棍,木棍上還沾著些黑垢。
燈籠光映得他們臉上的刀疤更顯猙獰,其中一個罵罵咧咧,聲音粗啞如破鑼:“老子說後巷有動靜吧?王三那孫子又偷懶睡大覺,等天亮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話音未落,影十四的身影已經閃到他背後,快得像道黑影。木棍“當啷”落地,在青石板上滾出老遠,影十四的手臂勒住那人脖子,肌肉賁張,另一隻手的匕首抵住他腰眼,刀刃冰涼刺骨:“地下室入口在哪?說!”
被勒住的人漲紅了臉,舌頭吐出來半截,另一個想跑,腿剛邁開,就被左邊的暗衛一腳踹翻,“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啃了滿嘴泥。
顧昭走過去,蹲下來捏住那打手的下巴,指腹用力,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你主子讓你們守的,可不止是酒樓吧?”他拇指碾過對方臉上的刀疤,那疤痕凹凸不平,像條醜陋的蟲子,“晉州來的貨,北疆的路子,說不說?”
“爺!爺饒命!”打手的褲襠濕了一片,尿騷味混著濃重的酒氣湧出來,熏得人頭暈,“地下室在灶房水缸下,搬開缸有塊青石板,推三下左,兩下右,再往上提——”
“影十四。”顧昭站起身,衣擺掃過地上的雜草,“帶兩個人去灶房,仔細搜,彆碰水缸裡的水。”他轉向剩下的暗衛,眼神冷如冰霜,“樓上樓下搜,活口留兩個,其他人……”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處理乾淨。”
話音剛落,二樓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哐當”一聲,尖銳刺耳,像玻璃紮進耳朵。顧昭抬頭,正見個灰影從西窗翻出來,動作慌亂,懷裡還抱著個布包,布包鼓鼓囊囊,似裝著沉重的東西。
他足尖一點躍上廊柱,動作輕盈如燕,反手甩出袖中短刀——刀光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銀弧,擦過灰影的小腿,那人吃痛踉蹌,“哎喲”一聲慘叫,布包“啪”地摔在地上,滾出幾包蠟紙裹的藥粉,紙包散開,暗紅色的粉末撒出來,沾在青石板上,像潑了一地血。
“赤焰草。”顧昭撿起一包,藥粉沾在指腹,帶著辛辣的草木氣,直竄鼻腔,嗆得他打了個噴嚏。
他抬頭時,灰影已經跌下台階,被暗衛按在地上,臉貼著冰冷的石板,掙紮間蹭掉了半張臉皮。“說,誰讓你們試毒?”他踩著那人手腕,鞋跟用力,聽著骨頭摩擦的“咯吱”聲,“李敬之的舊部,還是北疆的細作?”
“小的不知道!真不知道!”那人疼得直抽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就聽上頭說,晉州來的貨要在京城試藥性,看哪種配比死得最快,等……等湊夠十份毒方,就往……往——”
“往北疆送?”顧昭的鞋跟碾了碾,力道加重,“送的是毒藥,還是軍械?”
那人突然翻了個白眼,舌頭伸出來,裝暈過去。顧昭冷笑一聲,抽出他腰間的短刀挑開衣襟——心口處刺著團火焰紋,火焰的紋路扭曲,正是李敬之舊部的標記,當年他清剿藩王府時,見過無數次。
他把刀插回刀鞘,“哢”的一聲,轉身時正撞見影十四從灶房方向跑來,額角滲著血,血珠順著臉頰往下滴,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大人,地下室找到了!門口有機關,弟兄們破機關時受了點傷!”
地下室的黴味比想象中更重,混雜著鐵鏽和腐爛的氣息,顧昭舉著火摺子往下走,火光搖曳,映得石階上的青苔滑膩膩的,泛著綠光,像覆了層黏液。
影十四舉刀在前,刀刃上還沾著血,火光映得四壁發亮——左邊堆著十幾個陶甕,甕口用紅布封著,紅紙上還沾著濕泥,泥裡混著草屑;右邊碼著一排木箱,箱蓋上的銅釘閃著冷光,最上麵那個刻著北疆狼頭的標記,狼眼用紅漆點過,在火光下透著股邪氣。
“開啟。”顧昭的聲音發沉,像被地下室的寒氣凍過。
暗衛用刀撬開木箱,“嘎吱”一聲,箱蓋彈開,裡麵露出的不是糧食,不是金銀,而是半凝固的深褐色液體,濃稠如膠,沾在刀麵上冒起青煙,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彌漫開來。
“這是……”影十四的刀尖剛碰到液體,金屬就開始發黑,迅速腐蝕出細小的坑洞,“蝕骨粉?北疆軍用來化兵器的,沾到皮肉能爛到骨頭裡!”
顧昭的手指扣住箱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骨節凸起。他想起蘇晚說的晉州旱災,地裡裂開的口子能塞進拳頭,災民啃著樹皮等死;想起春桃比對出的赤焰草,葉片邊緣的鋸齒鋒利如刀;想起李敬之舊部的火焰紋,灼燒般的猖狂——原來所謂“調貨”,是用晉州災民的命換毒草,再用毒草煉蝕骨粉,賣給北疆造兵器,用同胞的血肉,養肥叛亂的狼子野心。
他摸出懷裡的碎瓷片,和陶甕上的泥印一對——紋路絲毫不差,果然都是晉州的窯口,那是他去年巡查災情時見過的標記。
“大人!”樓梯口傳來暗衛的喊,聲音裡帶著急,“那小乞丐跟來了!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後麵的!”
顧昭轉頭,正見小豆子縮在石階上,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臟乎乎的手指攥著塊磚頭,磚麵粗糙,磨得他掌心發紅。剛才被踹翻的打手不知何時醒了,正趴在地上,像條蛆蟲般摸著地上的短刀往小豆子那邊爬,眼神凶狠如狼。
小豆子咬著牙撲過去,小小的身子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磚頭“啪”地砸在打手手腕上,那人痛叫著鬆手,短刀“叮”地滾進陰溝,濺起幾點汙水。“我、我想報恩!”小豆子蹲在地上直喘氣,鼻尖沾著灰,像隻受驚的小獸,“蘇大夫給我治過凍瘡,用草藥泡的水暖暖的;趙娘子給過我熱餅,芝麻餡的,甜到心裡……”
顧昭走過去,伸手把小豆子拉起來,孩子的手瘦得隻剩骨頭,麵板粗糙如砂紙,卻熱得燙手,像揣著團火。“你做得很好。”他拍了拍小豆子後背,沾著的塵土簌簌落下,轉頭對暗衛道,“帶他去醫館,讓蘇大夫看看手,彆磨破了皮。”
暗衛應了一聲,半抱半扶地把小豆子帶走,孩子的破棉襖掃過石階,留下淡淡的灰痕。
顧昭重新看向那些木箱,北疆狼頭在火光裡泛著冷光,像在無聲地嘲笑著什麼。他摸出懷裡的密信,李敬之舊部的名字還在紙上滲著墨,墨跡暈開,像一張張獰笑的臉——原來他們不止要攪亂京城,還要借北疆的手,把蝕骨粉送回晉州,讓那裡本就苦難的百姓,再遭一劫。
“收隊。”顧昭把木箱重新封好,蓋回箱蓋時發出沉悶的“砰”聲,“所有東西運回暗衛營,陶甕裡的藥粉讓春桃驗,仔細記錄每種的顏色和氣味;木箱……”他頓了頓,想起蘇晚看毒理圖譜時專注的眼神,“讓蘇晚也看看,她對毒物的敏感遠超我們。”
影十四點頭,指揮暗衛搬東西,陶甕碰撞發出“咚咚”的悶響,在地下室裡回蕩。
顧昭最後掃了眼地下室,目光停在牆角的破布上——那布角繡著金線雲紋,是京城富戶才用的雲錦,卻被撕得破爛,沾著黑褐色的汙漬。他蹲下身撿起,佈下露出半截羊皮紙,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圖,線條雜亂,像是某種機關的佈局,幾個關鍵處還用硃砂點了標記。
他剛要展開,樓梯口傳來暗衛的催促:“大人,天快亮了,再不走容易被巡防營撞見。”
顧昭把羊皮紙收進袖中,跟著眾人走上石階,晨光已經開始從東方滲透,給黑暗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邊。
樓外的天空已經泛白,東邊的雲被染成淡粉色,像極了蘇晚醫館前晨霧裡的桃花,嬌嫩得彷彿一碰就會碎。他摸出懷裡的碎瓷片,指尖蹭過上麵的晉州窯印,突然想起蘇晚昨晚說的話:“這可能不隻是東市的亂子。”
此刻他終於明白,那些消失的賑災糧,那些試毒的百姓,那些北疆的木箱——全是一張大網的線頭,而這張網,早已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大靖。
他和蘇晚,不過才剛摸到網繩。
醫館的燈籠還亮著,昏黃的光暈在晨霧中散開,像個溫暖的小太陽。蘇晚站在門口,青布裙被晨風吹得輕晃,裙擺掃過門檻,沾了點露水。她望見顧昭的身影,快步迎上來,目光先掃過他腰間的短刀——刀鞘乾淨,沒沾血,這才鬆了口氣,眼角的細紋柔和了些。
“怎麼樣?”她輕聲問,聲音裡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卻清澈如溪。
顧昭從袖中摸出塊碎瓷片,放在她掌心,瓷片冰涼的觸感讓她指尖縮了縮:“晉州的窯,地下室還有北疆的木箱,裝著蝕骨粉。”他望著她發頂翹起的碎發,被晨霧打濕,像沾了層珍珠,聲音放軟了些,“春桃明天要忙了,得讓她住在暗衛營,那裡裝置全。”
蘇晚捏著瓷片,指尖微微發顫,不是害怕,是憤怒。她抬頭時,晨光正漫過顧昭的眉峰,把他眼底的暗潮照得一清二楚,那裡有殺意,有凝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這一次,敲的是“五更”,聲音厚重,帶著破曉的力量。
“這才隻是開始。”她輕聲說,像是對顧昭,又像是對即將破曉的天。晨光中,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