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67章 禦前直言?棋局試探
雪後初霽的清晨,陽光像細碎的水晶,灑落在活死人醫館的青瓦上,凝著的霜閃爍著清冷的光,彷彿一層易碎的琉璃。蘇晚正蹲在藥櫃前,專注地調配著治凍瘡的藥膏。瓷碗裡,紫草汁如同一滴凝固的血,在白色的藥膏中緩緩漾開,散發出淡淡的草藥香氣。
忽聽得院外傳來清脆的銅鈴輕響,那聲音如同穿透晨霧的利箭,直直鑽進蘇晚耳中
——
這是宮裡頭宣旨才會用的九鸞鈴,鈴聲清脆悅耳,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蘇姑娘。”
孫公公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絲線,又細又冷,從門縫裡悄然鑽進來,“陛下要見你。”
蘇晚的手猛地一頓,手中的藥勺險些滑落。她緩緩抬頭,目光正好對上孫公公扶著門框的身影。絳紫色的宮服上,金線在晨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彷彿無數雙冷漠的眼睛在注視著她。腰間的翡翠朝珠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搖晃,每一顆都圓潤飽滿,色澤溫潤,價值連城,恐怕比醫館三個月的收入還要貴重許多。
“請公公稍等。”
她起身時,不小心帶倒了半袋白芷,細碎的藥末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容民女交代幾句家事。”
後堂裡,溫暖而靜謐,彌漫著淡淡的煙火氣。林氏正坐在矮凳上,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光,給小川補著冬衣。她的眼神有些渾濁,針腳也歪歪扭扭,但每一針每一線都飽含著對兒子的疼愛。
見女兒進來,林氏慌忙把衣服上的破洞藏在身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擔憂:“可是要進宮?”
蘇晚默默從懷裡摸出一個油布包,輕輕塞到母親手裡。布包硬邦邦的,裡麵裝著的是這半年醫館的賬本,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地記著銀錢進出和藥方心得,凝聚著她的心血與汗水。“若我三日未歸,帶小川走。”
她緊緊按住母親發抖的手,聲音雖然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往南去,找從前在晉州賣糖葫蘆的王伯,他在揚州有間米行,會收留你們。”
小川從母親身後探出腦袋,睫毛上還沾著昨夜烤火時不小心落下的爐灰,像兩顆黑色的小星星。他眨了眨眼睛,眼神裡滿是懵懂與好奇:“姐姐要去很久嗎?”
蘇晚蹲下來,輕輕替他理了理被揉皺的衣領。孩子的脖子細得像根蘆葦,讓她不禁想起逃荒路上,小川發著高熱時滾燙的身體,還有自己用雪水給他降溫時,他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那股子力氣。她的心像被什麼輕輕揪了一下,忍不住親了親他凍紅的鼻尖,溫柔地說:“小川最乖了,替姐姐看好阿孃,好不好?”
院外傳來孫公公不耐煩的輕咳聲,像是在催促。
蘇晚緩緩站起身,最後看了眼堂前那幅
“活死人醫”
的木匾。那是顧昭親手寫的,墨跡彷彿還浸著他指尖的溫度,承載著他們的夢想與堅守。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疊好的《晉州毒案全錄》,紙角已經被汗水洇出了褶皺。這是她熬了三個通宵整理出來的,裡麵有中毒者的詳細症狀記錄、賬本裡隱藏密碼的解析、禦膳監主簿中毒前的口型(她通過口型學破譯出了
“孫”
字),還有牆角血蓮圖案所代表的毒藥配比,每一頁都寫滿了真相與正義。
“蘇姑娘。”
孫公公的拂塵在門框上輕輕掃了掃,發出細微的聲響,“聖駕可等不得。”
宮道的青石板冰冷刺骨,寒意透過鞋底直往上竄,比醫館的青石板冷了何止十倍。蘇晚跟著孫公公穿過太和門時,一陣寒風吹過,屋簷下的冰棱正簌簌墜落,在漢白玉地麵上砸出一個個細小的坑,彷彿在訴說著歲月的無情。
禦書房的門虛掩著,龍涎香與墨香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團迷霧,從門縫中湧出來。她聽見顧昭的聲音從裡麵傳來,低低的,像是壓著一團即將爆發的火:“陛下,蘇晚她
——”
“退下。”
皇帝的聲音像塊淬了水的鐵,冰冷而堅硬,瞬間打斷了顧昭的話。
蘇晚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門走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禦案上那盞青銅鶴燈,燈油燒得正旺,搖曳的火光映得皇帝的龍袍上金線翻湧,遠遠望去,倒像一條盤著的威嚴巨龍。
顧昭站在東側的紫檀木架旁,玄色的暗衛服與陰影完美地融為一體,彷彿他就是黑暗的一部分。隻有腰間的暗衛令牌泛著冷冷的光,他的拇指正抵著令牌邊緣的凹痕,那是從前追捕逃犯時留下的缺口,見證了他的生死經曆。
“你膽子不小。”
皇帝緩緩放下茶盞,青瓷與檀木相撞發出的脆響,如同重錘一般,讓蘇晚的耳膜隱隱發疼,“拿著朕的密詔來質問朕。”
蘇晚上前兩步,靴底碾過地上的炭灰,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能感覺到顧昭的目光像一根無形的線,從角落纏繞過來,緊緊勒住她的後頸,讓她有些發緊。“民女不敢質問陛下。”
她輕輕解開袖中的油布,小心翼翼地攤開那些染著藥漬的紙頁,聲音沉穩而堅定,“隻是晉州有三千百姓腹脹如鼓而亡,京城有禦膳監主簿喉間滲血而死,民女學醫之人,見不得人命如草芥。”
皇帝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紙頁,最後停留在一張畫滿紅點的晉州地圖上。“這是什麼?”
他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中毒者的聚居點。”
蘇晚伸出指尖,輕輕點在地圖上最大的紅點上,“晉州城南的流民棚,那裡的井水煮粥後,十人中有七人出現嘔吐、腹痛的症狀。民女取了井水樣本,用銀針試出烏頭堿
——
和主簿體內的毒一樣。”
“烏頭堿?”
皇帝微微挑眉,眼中露出一絲驚訝,“朕記得這是毒藥。”
“是藥材。”
蘇晚毫不畏懼地直視他的眼睛,眼神中透著堅定與執著,“炮製得當可祛寒止痛,多放三分便是要命的毒。賬本裡記著‘按孫公公口諭,加三分烏頭’——”
她突然轉頭看向孫公公,後者正垂著眼簾,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朝珠,彷彿在專注地數著第幾顆珠子,“公公可知,這三分,要了多少條命?”
孫公公的手猛地頓住,朝珠
“哢嗒”
一聲落在案上,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皇帝突然笑了,笑聲如同冰麵裂開的縫隙,帶著一絲寒意。“李愛卿,記筆錄。”
李大人從西側屏風後轉出來,腰間的象牙筆掭不小心撞在桌角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剛鋪開宣紙,皇帝卻又擺了擺手:“罷了。她說什麼,朕記在心裡就夠了。”
蘇晚忽然明白過來,這根本不是一場普通的審訊,而是皇帝在試探她,看她敢不敢把棋子勇敢地拍在棋盤正中央。
“陛下。”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道,“晉州的災不是天災,是有人借著旱災的由頭,往賑災糧裡摻毒,再把罪名推給老天爺。民女鬥膽,請陛下設‘晉州義診司’,由活死人醫館牽頭重建醫療係統。如此,既能查清毒源,又能安撫民心
——
畢竟百姓要的不是天,是能替他們醫病的人。”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靜得能清晰地聽見炭盆裡火星爆裂的聲音,彷彿是緊張氣氛下的心跳聲。
顧昭的指節緊緊抵在暗衛令牌上,指腹的薄繭輕輕蹭過凹痕,那是他從前握刀殺人時留下的印記。他盯著蘇晚的側影,她的脊背挺得像根新竹,堅韌而挺拔,可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
他知道,她在害怕,卻依然勇敢地說出了這一切。
皇帝的目光在蘇晚臉上轉了三轉,彷彿要把她看穿。忽然,他伸手撿起她攤開的紙頁。最上麵那張是逃荒時她畫的中毒者解剖圖,用硃砂醒目地標著腸胃裡的黑色淤塊。“你不怕朕殺了你?”
他的拇指輕輕抹過硃砂,紅痕染在他虎口的老繭上,眼神中透著一絲審視,“畢竟知道太多的人,活不長。”
“民女怕。”
蘇晚的聲音如同壓艙石一般沉穩,沒有絲毫顫抖,“但民女更怕,下一個中毒的是小川,是阿孃,是醫館門口那些求藥的百姓。陛下要的是江山穩固,民女要的是人命值錢
——
這兩樣,或許能湊到一塊兒。”
皇帝忽然把紙頁重重地拍回案上,震得鶴燈裡的火苗劇烈跳動了一下。“好。”
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絲讚賞,“朕準了晉州義診司。但你要記住
——”
他的目光掃過顧昭,又回到蘇晚臉上,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朕讓你活著,是因為你還能用。”
顧昭的喉結動了動,像是有千言萬語哽在喉嚨裡。
他想起昨夜在醫館外,蘇晚摸著牆上的血蓮,目光堅定地說:“他們想讓我閉嘴,可我偏要喊得更響。”
那時,月光如銀,灑落在她的發間,彷彿落了一把細碎的銀子。
現在,她站在禦案前,那碎銀彷彿化作了鋒利的刀,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顧昭。”
皇帝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呢?還願做朕的刀嗎?”
顧昭上前一步,玄色的衣擺掃過滿地的炭灰,揚起一陣淡淡的灰塵。他垂眼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完美地遮住了所有情緒,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屬下,唯命是從。”
出宮時,已是暮冬的黃昏。殘陽如血,將宮牆染成了一片血紅色,彷彿是曆史的畫卷被染上了濃重的色彩。蘇晚的影子被拉長,和顧昭的影子緊緊疊在一起,彷彿融為一體。
她輕輕摸了摸凍得發木的耳垂,感受著冬日的寒冷,輕聲問:“你真的願意繼續為他做事?”
顧昭的手插在袖中,指尖還殘留著禦案上龍涎香的餘溫。他望著宮門上的獸首銜環,那銅環被無數人撫摸得發亮,宛如無數把刀的刃,透著冰冷的光澤。“有些事,還沒到攤牌的時候。”
他說,聲音輕得如同落在雪上的羽毛,幾乎要被風吹散,“而且……”
他轉頭看向她,眼尾的淚痣在暮色裡泛著淡淡的紅暈,宛如一顆璀璨的紅寶石,“我要護著你,把這局棋下完。”
他們緩緩走到午門時,看見孫公公的轎輦靜靜地停在影壁後。老宦官掀起轎簾,朝著他們笑了笑,嘴角的法令紋像兩道深深的刀刻的痕,透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意味。
轎輦裡透出一線金光,像是有什麼東西裹著紅綢,在暮色裡微微晃了晃。那光太過耀眼,亮得如同一塊新漆的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