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27章 金殿問疾,銀針辯罪
一更梆子響過的時候,夜色正濃,萬籟俱寂。蘇晚還在桌前全神貫注地攤開羊皮紙,燭火在她眼下投出兩個深深的青黑影子,彷彿是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疲憊印記。筆鋒掃過最後一行
“嗜睡週期與服藥時辰重合率百分之九十七”
時,長時間書寫使得她的腕骨發出一聲輕響,好似在抗議這過度的勞累。
她揉了揉發酸的後頸,那痠痛感彷彿要蔓延至全身。目光掃過案頭,太後這三個月的脈案被她用硃砂圈點得密密麻麻,如同一片紅色的海洋,每一個圈點都承載著她對真相的執著探尋。夢魂花乾葉標本夾在《千金方》裡,標本的邊緣泛著暗褐,恰似凝固的血,無聲地訴說著隱藏在背後的陰謀。
“還不睡?”
門軸轉動,發出一陣輕響,伴隨著冷風
“呼”
地灌了進來。
顧昭裹著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地立在門口,發梢上沾著晶瑩的夜露,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光,彷彿點點碎鑽。腰間的玉牌相互碰撞,發出細碎而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悅耳。他手裡端著青瓷盞,盞中白霧嫋嫋升起,散發出陣陣熟悉的香氣,正是她平日裡慣喝的酸棗仁茶。
蘇晚抬頭,看到他眉峰微蹙,眼底也同樣浮著一層薄青,儘顯疲憊之色。這兩日,他為了幫她打點入宮的各種關節,在暗衛處精心調配了三撥人手去徹查禦藥房的舊檔,想必也未曾合過眼。
“睡不著。”
她將最後一張對比圖壓在鎮紙下,指腹輕輕蹭過圖上用紅筆標出的
“甘草缺失日”,彷彿要將這些關鍵資訊深深地刻在心裡。“太後說當年醫方裡的甘草被換了,可太醫院那些人……
陸院判昨天還在太醫院說我‘野路子’。”
顧昭將茶盞輕輕推到她手邊,指節輕輕叩了叩她腕間的銀鐲。那銀鐲是他從暗衛處千辛萬苦尋來的,是她母親當年在晉州醫館打更用的老物件,承載著歲月的記憶與親情的溫度。
“你麵對的是帝王,不是病患。”
他的聲音低啞,如同浸了水的弦,帶著一絲喑啞與疲憊,“李晟這個人,信證據,信邏輯,信他自己的眼睛。”
蘇晚端起茶盞,熱氣從掌心緩緩滲進來,溫暖著她冰涼的雙手。她望著顧昭喉結滾動的模樣,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逃荒路上的那個夜晚。那時,他被土匪砍傷,明明疼得冷汗濕透了中衣,卻依然強撐著給她遞火摺子,堅定地說
“蘇大夫,我信你”。
“可我要讓他明白,這不是普通的醫案,而是一場謀害。”
她放下茶盞,指尖重重按在
“甘草缺失日”
的紅圈上,眼神中透露出無比的堅定,“從太後喝不到甘草湯那天起,就有人在處心積慮地慢性毒殺中宮之主。”
顧昭忽然伸出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被燭火烤得微卷的發梢。他的指腹輕輕擦過她耳後,那裡還留著昨夜整理脈案時被紙邊劃破的細痕,如同歲月留下的一道微小傷口。
“明日在金鑾殿,無論陸大人說什麼,你隻說你查證的。我讓許禦史把禦藥房的賬本抄了三份,一份在你藥箱夾層,一份在暗衛處,還有一份……
在李晟的禦案上。”
蘇晚微微一怔,抬眼便撞進他深潭似的眸子裡。他從來不會直白地說
“我會護著你”,卻總是默默地把所有可能出現的漏洞都提前堵死。
“顧昭。”
她輕聲喚他,聲音裡帶著一絲溫柔與期待,“若我今日贏了,你欠我一頓糖蒸酥酪。”
他喉間溢位極輕的笑,那笑聲如同春日裡的微風,輕輕拂過她的心間。指腹蹭了蹭她的鼻尖,寵溺地說:“若你輸了,我揹你回醫館。”
窗外傳來打更聲,悠長而清晰,已經五更了。夜色漸漸褪去,黎明即將到來。
蘇晚將所有圖冊小心翼翼地收進檀木匣,又摸出母親的醫書,輕輕塞進夾層。那半塊帶血的玉佩貼著她心口,傳來的溫度,就像母親臨終前的手,溫暖而又充滿力量,給予她勇氣和信心。
金鑾殿的漢白玉階被晨露浸得發滑,蘇晚提著藥箱拾級而上。每一步,她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聲音,彷彿是戰鼓在擂響,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對決助威。朱漆大柱在晨光的映照下,散發著莊嚴而神秘的氣息。龍椅上的明黃帷幔無風自動,彷彿隱藏著無儘的威嚴。殿內檀香混著冷鐵味,那濃鬱的氣息熏得她鼻尖微癢。
“蘇晚,覲見
——”
通傳聲宛如洪鐘,驚起簷下棲息的鳥兒,撲騰著翅膀飛向天空。
她跪下行禮時,目光不經意間掠過丹墀下站著的陸院判。那人身著月白醫官服,顯得格外刺眼。他指尖捏著翡翠扳指,正用一種輕蔑的眼神,像看敗絮一般掃過她的粗布裙角。
“平身。”
皇帝的聲音如同浸了霜的玉,冰冷而又威嚴。
蘇晚抬頭,見李晟斜倚在龍椅上,玄色袞服繡著十二章紋,儘顯帝王的尊貴與威嚴。他的眉峰與顧昭竟有七分相似,畢竟他們是父子,血脈相連。
“聽聞蘇大夫治好了太後的怪病。”
李晟指尖輕輕敲著禦案,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太醫院陸院判卻說,你擅改禦方,壞了祖宗規矩。”
陸院判甩著袖角,迫不及待地向前邁出一步,翡翠扳指在晨光裡泛著冷光,宛如他此刻冷漠的眼神。“回聖上,太後舊方用的是酸棗仁湯,蘇大夫卻擅自加了甘草。若不是太後福澤深厚,這一改動怕是要出大事!”
蘇晚望著他抖動的胡須,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昨日在醫館時,一位老秀才痛罵庸醫時說的話:“舌如簧,心似鬼,最會拿規矩壓人。”
她不慌不忙地從藥箱裡取出一遝泛黃的紙頁,雙手恭敬地奉上:“此為太後三月來每日辰時脈搏記錄。”
她轉身,正麵麵對皇帝,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碎玉撞擊,“陸大人可知,太後每月十五至十八必嗜睡?”
陸院判的臉色瞬間僵住,表情變得極為不自然,猶豫了一下說道:“這……
不過是老夫人年紀大了。”
“可這三日,恰是太後服用新貢藥材的日子。”
蘇晚展開一張對比圖,用銀簪點著上麵的曲線,那曲線彷彿是她揭開真相的密碼。“脈案顯示,服藥後三時辰,脈搏由沉緩轉浮大,與夢魂花中毒初期症狀完全吻合。而甘草湯能中和毒性
——
太後十年前在晉州喝的,正是這方子。”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龍涎香燃儘時發出的那一聲輕響。彷彿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被蘇晚的話所吸引,等待著皇帝的反應。
李晟坐直身子,目光銳利地掃過她手中的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凝重:“夢魂花?朕記得是西南特產,毒性緩慢。”
“正是。”
蘇晚將另一張紙遞給一旁的小太監,動作乾淨利落。“這是臣整理的中毒週期表。初期嗜睡,中期心慌,長期則神誌模糊。太後去年冬天喝了‘新甘草’後心慌加重,是因為那批甘草被摻了芒硝
——
芒硝克甘草,中和不了毒性。”
陸院判手中的翡翠扳指
“哢”
地裂了一道細紋,彷彿是他內心防線開始崩塌的預兆。他猛地抬頭,聲音帶著一絲慌亂:“你……
你有何證據?”
“證據在此。”
殿外傳來靴底碾過青磚的聲響,伴隨著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許禦史捧著個檀木匣走進殿內。他身著玄色官服,下擺沾著星點泥漬,顯然是連夜從禦藥房匆忙趕來。
他開啟匣子,取出一疊賬本影印件,聲音洪亮地說道:“啟稟聖上,禦藥房近十年的甘草采購記錄在此。去年臘月的甘草由謝參軍簽收,而謝參軍的嶽父,正是晉州糧道張大人
——”
“夠了!”
陸院判厲喝一聲,情緒激動之下,袖口帶翻了案上的茶盞。茶盞落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在寂靜的殿內回蕩。
他額角青筋直跳,卻在觸及皇帝冷冽的目光時,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猛地跪了下去,聲音顫抖地說:“臣……
臣隻是按舊例用藥,不知其中有詐!”
蘇晚望著他發抖的肩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她忽然摸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那銀針細如牛毛,在晨光下閃爍著寒光。兩根銀針刺入她左手腕的內關、外關二穴,她的指尖微微發顫,卻強忍著疼痛,聲如洪鐘:“夢魂花的毒是順著手厥陰心包經走的。初期堵內關,讓人昏沉;中期攻外關,令人心慌。臣此刻模擬的,正是太後去年冬天的中毒狀態。”
李晟霍然站起,目光如鷹般緊緊鎖在她泛白的手腕上,聲音帶著一絲焦急:“退針!”
蘇晚卻不退,任由銀針在腕間微微顫動,堅定地說:“聖上請看
——”
她右手搭在左腕上,感受著脈搏的跳動,“此刻脈搏浮大而數,正是中毒加深的征兆。若再持續三月,太後的神門穴會被毒侵,那時……”
她頓了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沉重,“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緊張的氣氛所籠罩。
許禦史的喉結動了動,將另一塊染著暗褐的藥材遞上,聲音沉穩地說:“這是從禦藥房倉庫角落翻出的甘草,臣找藥商驗過,摻了三成夢魂花乾葉。”
李晟接過藥材,指腹輕輕蹭過那抹暗褐,彷彿在觸控著這個陰謀的脈絡。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刀般銳利,掃視著殿內眾人:“為何此前無人察覺?”
“因其劑量極小,手法隱蔽。”
蘇晚緩緩拔下銀針,腕上兩個紅點緩緩滲出血珠,宛如兩顆殷紅的寶石。“非每日記錄脈象、對比藥材的醫者,難以察覺。”
陸院判癱坐在地,翡翠碎片紮進掌心,他卻渾然不覺,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
李晟凝視蘇晚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欣賞與肯定:“朕聽聞你曾在逃荒路上救活斷氣半個時辰的孩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抬手指向禦案上的明黃聖旨,聲音威嚴地宣佈:“從今往後,你便是朕的‘活死人醫’。”
蘇晚叩首謝恩,額頭觸到青石板的涼意,那涼意透過肌膚,彷彿滲進了她的心底。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深知這不是榮耀,而是一副沉重的枷鎖。帝王的恩寵從來都帶著刺,她早該明白這個道理。
“蘇卿。”
李晟的聲音忽然放輕,如同春夜的雨絲,輕柔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蘇晚抬頭,見他支著下巴,目光裡多了幾分探究,彷彿要將她看穿。
她心頭一緊,喉間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絮,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殿外的風掀起帷幔,發出獵獵聲響,吹得禦案上的脈案嘩嘩作響,彷彿在訴說著這個宮廷中隱藏的秘密。
“退朝。”
李晟的聲音淹沒在朝臣的恭送聲裡。
蘇晚起身時,瞥見他對身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垂首退下,靴底擦過青磚的聲響,像極了顧昭暗衛傳信時的暗號。
她下意識地捏緊藥箱的銅環,掌心沁出冷汗。她深知,這一場
“金殿問疾”,她雖然贏了醫術,卻輸不起接下來的局。而帝王的棋局,才剛剛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