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12章 審訊迷霧,賬冊玄機
暗衛營的審房裡,青磚地麵泛著沁骨的冷光,像塊被冰雪浸了整夜的鐵。影十二解下玄色暗衛服,換了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腰間掛著串銅鑰匙,走動時叮當作響,在空蕩的審房裡撞出細碎的迴音,倒比刑具碰撞聲更添幾分壓迫。他推開門時,門軸一聲,像老骨頭發出生鏽的呻吟。
灰衣狼被綁在刑架上,鐵鏈勒進他肩胛的皮肉裡,滲出的血珠順著鐵鐐往下滴,砸在青磚上暈開細小的暗紅圓點。額角的傷還在滲血,半張臉糊著血汙,卻硬是咬著牙把臉繃成塊凍硬的石頭,喉間時不時滾出悶哼,像受傷的野獸在隱忍咆哮。
影十二蹲下來,從懷裡摸出個酒葫蘆,拔開塞子的瞬間,醇厚的酒香混著淡淡的鐵鏽味鑽進灰衣狼鼻腔——是醉仙樓的女兒紅,帶著獨特的蜜甜氣,勾得人舌根發緊。兄弟,我在暗衛營當差十年,見多了硬骨頭。影十二的聲音帶著點漫不經心,指尖摩挲著葫蘆上磨舊的繩結,您這傷...他用鑰匙尖輕輕挑開灰衣狼肩頭的破布,傷口深可見骨,邊緣泛著不健康的白,再拖半日,怕是要爛到骨頭裡。
他突然壓低聲音,氣息掃過灰衣狼耳際,帶著酒氣的熱意:其實上頭要的不過是個交代,您隨便說兩個名字,我替您瞞著,等夜裡偷著給您塞碗傷藥......
灰衣狼的睫毛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蝶翼,快得讓人幾乎捕捉不到。
影十二眼尖地捕捉到這抹動搖,指尖在他傷口邊緣不輕不重地一按——那力道像踩在鬆動的磚上,不重,卻恰好能碾過最疼的地方。
灰衣狼疼得倒抽冷氣,牙關咬得咯咯響,卻聽對方突然笑了,笑聲裡裹著酒氣:您當我們真不知道魏五?那老東西被抬走時,血都浸到米袋裡了,把半袋糙米染成了紅米。
刑架突然發出一聲呻吟,鐵鏈摩擦著皮肉,帶出刺啦的輕響。
灰衣狼猛地抬頭,眼裡的狠勁碎了大半,卻見影十二不知何時多了張染血的紙——正是魏五昏迷前攥在手裡的破布,邊緣被血浸得發脆,上麵歪歪扭扭的血字還未乾透,灰衣狼收謝府銀五千兩,三月十五夜燒糧車,每個字都像用血寫成的小鉤子,勾得人心臟發緊。
魏五那老匹夫!灰衣狼瞳孔驟縮,罵到一半突然哽住,喉間湧上腥甜——他想起昨夜藥鋪裡,魏五被刀刺穿胸口時,手明明護著後腰的暗袋,當時隻當是護著傷處,原來那不是護傷口,是護這要命的血書。
影十二把血書往他眼前一湊,紙頁上的血腥味混著酒香鑽進鼻腔,嗆得人發暈:您說,是謝府的銀子硬,還是您的骨頭硬?
與此同時,米鋪後屋的燭火忽明忽暗,燈芯偶爾爆出個火星,在牆上映出搖曳的影子,像有人在暗處探頭。
蘇晚坐在木凳上,賬冊攤開在腿上。紙頁帶著陳年的黴味,混著淡淡的藥香——那是魏五常年在藥鋪打理,沾染上的甘草與當歸氣息。她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寫的是三月初八,米三鬥換鹽半斤四月廿二,采艾草二十斤之類的家常賬,墨跡深淺不一,像是隨手記下的,與顧昭說的貪腐明細大相徑庭。
不對。她輕聲自語,聲音在安靜的屋裡蕩開,驚得梁上的老鼠窸窣跑過。
現代急診科常遇到偽造病曆的患者,那些欲蓋彌彰的細節總藏著破綻——就像此刻,這賬冊太過,反而像擦過的鏡子,亮得刺眼。
她想起昨夜藥鋪起火時,影蛇臨走前盯著賬冊的眼神——不是急於銷毀的焦灼,而是近乎貪婪的確認,像在看一件藏滿秘密的寶盒。
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的光。蘇晚突然把賬冊湊近火苗,離得極近卻不燒著,紙頁邊緣微微捲曲,散出淡淡的焦味。
果不其然,第二頁邊緣慢慢浮出淡褐色的字跡,像被水浸過的墨痕,在暖黃的火光裡一點點顯形:晉州糧道,王同知收銀兩萬兩,壓糧三月。
是明礬水寫的。蘇晚倒抽一口涼氣,指尖有些發顫——現代法醫課講過,明礬溶液寫在紙上無色,遇熱會顯淺褐色,遇水又會隱去,最是隱蔽。
她想起母親林氏以前用這種方法記秘方,怕被人偷學,總在灶邊烤一烤才顯字——原來這些貪腐賬,竟用了最市井的藏法,藏在柴米油鹽的煙火氣裡。
門簾被掀起時,帶著股夜寒,顧昭踏進來,外袍上沾著的廢墟灰燼簌簌落在地上。他手裡端著藥碗,青瓷碗沿還冒著白氣,飄來苦中帶甜的甘草香——是給魏五燉的潤肺湯。
魏叔醒了。他把碗擱在桌上,瓷碗與木桌碰撞發出輕響,剛喝了半碗湯,說要見你。
蘇晚抬頭,正撞進他深潭般的眼底,那裡映著燭火,也映著她的影子。他外袍還沾著廢墟的灰,發尾卻沾了米鋪的甜香——定是讓影十一去買了桂花糖,給魏五潤喉,那甜香混著藥香,倒不那麼苦了。
後廂房的土炕上,鋪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褥子,魏五半靠著被子,臉色白得像宣紙,嘴唇乾裂起皮。他見蘇晚進來,枯瘦的手便往她衣擺抓,指節上的老繭磨得她布料發響,力氣輕得像片葉子:小晚...對不住,沒護住藥鋪...
魏叔說什麼呢。蘇晚握住他的手,摸到掌心縱橫的老繭還在,那是常年挑水劈柴磨出來的,眼眶就熱了。魏五是逃荒時跟著她們的流民,從前在藥鋪當雜工,挑水劈柴從不說累,手掌總帶著洗不掉的藥草味——上次她給小孩治痘瘡缺紫草,是他翻了三座山去采,回來時草鞋磨穿,腳底板全是血泡。
還有...魏五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胸腔起伏得像風箱,蘇晚連忙扶他拍背,掌心能感覺到他瘦得硌手的脊骨。他咳得間隙,指節發白地摳著被角,棉絮都被摳出了毛邊:副本...在城南老窯廠...藏在第三塊磚下...
蘇晚的手一頓。城南老窯廠她去過,是前朝廢棄的兵械庫,後來燒窯的人走了,隻剩斷牆殘瓦,風一吹就嗚嗚響,像有人哭。去年冬天她去撿過碎磚搭灶,記得牆根有塊磚鬆鬆的,敲起來是空的,當時還以為是老鼠洞。
老窯廠...顧昭重複著,眉峰擰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前朝兵械庫四通八達,地道能通到城郊,謝世衡若在那藏東西...
所以得搶在他前頭。蘇晚替魏五掖好被子,轉身時眼底閃著銳光,像淬了火的針,但更要緊的是——她舉起賬冊,顯影的字跡在燭下泛著冷光,這裡頭提到的柳先生,和趙文淵招供的是同一個人。
顧昭接過賬冊,指尖停在柳先生送毒,七日封喉那行字上,紙頁因為浸了血,摸起來有些黏膩。他想起三日前審趙文淵時,那貪官最後瘋癲著喊:柳先生要我死!他的毒...無色無味...當時隻當是瘋話,此刻看來,倒像是真的。
此人不僅懂毒術,更懂人心。顧昭把賬冊遞給她,指腹輕輕擦過她眼角的淚痣,帶著薄繭的指尖蹭得她麵板微癢,謝世衡不過是台前的刀,柳先生纔是握刀的手。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欞,像撒了層碎銀,落在賬冊上,讓那些顯影的字跡更清晰了些,像一條條蜿蜒的蛇。蘇晚站在醫館廢墟前,斷梁上還掛著半塊活死人醫的木牌,木頭被燒得焦黑,邊緣卷翹著,被夜風吹得吱呀作響,像在說什麼秘密。
她懷裡的賬冊裹著影十一給的粗布,粗布帶著日曬後的暖,襯得賬冊紙頁的涼格外分明,觸感像塊燒紅後又浸了水的炭,燙得人心裡發緊。
明日讓影十一假意押送賬冊去太醫院。她轉頭對顧昭說,月光把她的輪廓鍍得清亮,睫毛上像落了霜,謝世衡以為我們急著交官,定會派人劫。
顧昭的手指扣住她後頸,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度,像圈溫暖的鐵環:你不能去。
可這賬冊,隻有我知道怎麼讀。蘇晚仰頭看他,眼裡有星火在跳,像夜空落進了螢火蟲,顧昭,我不是當年逃荒時那個隻會哭的小丫頭了。
他的喉結動了動,最終隻是把她往懷裡帶了帶,她能聽見他胸口沉穩的心跳,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鬆木香,讓人安心。
夜風掀起兩人的衣擺,賬冊上顯影的字跡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一張鋪開來的網,網眼裡纏著血、纏著藥香、纏著未說儘的話,正等著收網的時刻。
明日卯時,影十一帶二十個暗衛扮作民夫。顧昭貼著她發頂低語,氣息拂過她的發絲,帶著點桂花糖的甜,你穿影十二的衣服,混在馬車上。
蘇晚笑了,眼角的淚痣在月光下像顆小硃砂,手指輕輕撫過賬冊封皮上魏五的血痕——那血痕早已乾涸,卻像還帶著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