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89章 朝堂對峙,證言如刀
太和殿的門檻,仿若一道橫亙在蘇晚麵前的無形巨壑,比她想象中更為高聳。張公公手中的拂塵在她身側輕輕掃過,發出細微而清晰的聲響,彷彿在為她踏入這充滿風雲變幻的殿堂奏響前奏。她深吸一口氣,抬腳踏上青石板的瞬間,殿內三十餘道目光如尖銳的芒刺,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後背,令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
朝服的顏色在她視野裡晃成一片,玄色的深沉、朱紅的莊重、月白的素雅相互交織,讓人眼花繚亂。然而,唯有最上首的明黃龍椅,在晨霧般嫋嫋升騰的龍涎香中,散發著冷冽的光澤,宛如這朝堂權力的冰冷凝視。
“蘇晚,上前來。”許大人的聲音從丹墀下悠悠傳來。這位禦史大夫今日身著墨綠官服,顯得格外威嚴,腰間佩戴的玉牌隨著他的動作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按例宣讀證人職責。”
蘇晚下意識地垂眸看向懷中的檀木匣。匣蓋邊緣還留著她昨日用小刀修補的痕跡,昨夜她翻找出所有驗藥記錄時,不經意間發現木匣竟被老鼠啃出了一道豁口。此刻,她的指腹輕輕蹭過那道毛刺,粗糙的觸感,像極了逃荒時弟弟蘇小川凍裂的手背,讓她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內心的緊張,往前邁了三步。
“證人需如實陳述所知,不得隱瞞、誣告......”許大人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蕩,彷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
蘇晚注意到最前排的陳尚書正用象牙朝笏有節奏地敲打著靴麵,一下、兩下,那單調的節奏,像極了醫館外無情催命的更鼓,讓人心生煩躁與不安。
“臣女明白。”她微微顫抖著掀開匣蓋,取出一疊泛黃的紙頁。紙角因為長期被藥汁浸泡,已經變得發硬,彷彿每一頁都承載著那些患者的痛苦與掙紮。“這是自去歲冬月起,醫館收治的七十二位患者記錄。他們均服用過‘安神湯’,症狀一致:先是夜間盜汗,半月後指尖發顫,月餘便咳血不止。”
“放肆!”陳尚書突然憤怒地甩袖出列,他官服上繡著的金線麒麟隨著他的劇烈動作抖得發亮,彷彿也在宣泄著主人的怒火。“區區民間醫女,也配指摘太醫院的方子?你如何證明這些藥不是你自己開的?”
蘇晚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跡。她想起三日前在禦藥房,那位老院正捏著她的驗藥報告,連連搖頭,滿臉不屑地說:“血蓮子性溫,怎會有毒?”然而,當她把碾碎的藥末小心翼翼地滴進活雞的飲水中時,那隻原本活蹦亂跳的蘆花雞,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劇烈抽搐,症狀和醫館裡那些患者如出一轍。
“陳大人不妨看看這個。”她強忍著憤怒,翻開第二疊紙,聲音清晰而堅定。“這是太醫院近三年‘安神湯’的藥材采購單。自慶元十五年起,血蓮子的用量從每年三十斤增至一百二十斤,而晉州藩王府同期向南方藥商訂購的血蓮子,恰好也是這個數。”
陳尚書的手指在朝笏上猛地頓住,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證據擊中要害。
他身後的趙允熙卻突然低笑一聲,玄色藩王服上的蟒紋隨著他的動作扭曲變形,更添幾分詭異。“蘇姑娘好記性。隻是這天下藥材流通頻繁,難道晉州買了血蓮子,就能說太醫院的藥有毒?”
蘇晚緩緩抬頭,目光直直地看向趙允熙。這位晉州藩王生得麵如冠玉,本應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可左眼角那道淡疤,卻讓他的笑容顯得格外陰鷙。她知道,那是顧昭前日在藩王府搜證時,他揮劍相抗留下的,彷彿是他罪惡的烙印。
“臣女不敢斷言。”她從匣底取出一個青瓷瓶,瓶身細膩的紋理在光線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光。“但可以當眾驗證。”隨著瓶塞被緩緩拔開,一絲甜腥的氣味瞬間在殿內彌漫開來,讓人心生警惕。
她轉向許大人,言辭懇切:“勞煩大人取隻活物來。”
話音剛落,張公公不知何時已捧了隻白瓷盤進來,盤裡安靜地臥著一隻灰毛小鼠,粉色的鼻尖正好奇地微微顫動。
蘇晚拿起銀針,小心翼翼地挑了點藥末,輕輕混進鼠糧裡。小鼠似乎察覺到了異樣,先是警惕地嗅了嗅,隨後才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啃了兩口。
“陳大人請看。”她緊緊盯著小鼠,手指微微顫抖。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隻小鼠突然弓起背,全身毛發炸起,前爪瘋狂地抓撓著喉嚨,發出微弱而痛苦的“吱吱”聲。不多時,它便無力地翻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幾下,最終沒了動靜,死狀淒慘。
殿內頓時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朝臣們的臉上紛紛露出震驚與恐懼的神情。
陳尚書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彷彿被怒火點燃,手中的朝笏“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刺耳。“你、你這是妖法!”
“妖法?”顧昭沉穩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蘇晚偏過頭,正看見他從容地從班列中走出。他身著玄色官服,官服下的暗紋在他走動時若隱若現,那是她曾在他衣襟裡見過的飛鷹圖騰,象征著暗衛的神秘與忠誠。
他將一卷黃絹恭敬地呈給許大人:“這是從晉州藩王府密室搜出的密信副本。”隨著絹帛緩緩展開,蘇晚一眼便瞥見自己熟悉的字跡——那是陸顯的親筆。她曾在醫館替他治過手傷,對他的字跡印象深刻。“信中提到‘安神湯改良需血蓮子三成’,與太醫院賬冊完全吻合。而陸顯任晉州糧道期間,私運藥材的船票,也在他書房暗格裡。”
趙允熙的瞳孔瞬間急劇收縮,彷彿被人狠狠擊中要害,臉上的陰鷙瞬間轉為驚恐。
他猛地轉身,朝著階下大聲吼道:“李將軍!你前日還說顧昭脅迫你作偽證,今日還不快替本王說話!”
角落裡緩緩站起一個身著玄甲的武將,正是李將軍。他的鎧甲在光線的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澤,可他的手卻在微微發抖,顯示出他內心的極度緊張與掙紮。
他看了眼顧昭,又看了看地上已然死去的小鼠,彷彿在做著艱難的抉擇。突然,他“撲通”一聲重重跪下,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回陛下,屬下曾押運晉州賑災糧。途中糧車被調包,屬下上報晉州府,卻被陸顯以‘擾亂軍心’為由杖責。”說著,他緩緩扯開衣襟,露出後背那一道道猙獰的鞭痕,宛如一條條扭曲的蜈蚣,觸目驚心。“這些傷,便是證據!”
殿內瞬間炸開了鍋,朝臣們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像洶湧的潮水一般。
蘇晚看見皇帝的指節重重地叩在禦案上,龍紋黃綢被震得滑落半寸,顯示出他內心的憤怒已到極點。“夠了!”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劍,劃破了殿內嘈雜的氛圍。“傳朕旨意,刑部、戶部、禦史台三司即刻會審,徹查晉州賑災糧流向!”
趙允熙彷彿被這聲音擊中,踉蹌著後退半步,玄色蟒紋擦過丹墀的漢白玉,發出一陣刺耳的刮擦聲,彷彿是他命運崩塌的前奏。
陳尚書則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原本整齊的朝珠散了一地,一顆顆翡翠珠子咕嚕嚕地滾到蘇晚腳邊,彷彿在訴說著他此刻的狼狽。
“蘇姑娘。”皇帝的聲音突然放輕,彷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蘇晚聞聲抬頭,目光正好撞進那雙深邃如深潭般的眼睛裡。他的目光先是掃過她懷裡的檀木匣,又緩緩移到地上的死鼠,意味深長地說:“你比許多朝臣更懂民生。”
退朝時,殿外的春陽正暖,金色的陽光如同溫柔的綢緞,灑在每一個角落。蘇晚抱著木匣,緩緩走到丹墀下,突然感覺肩頭一沉,一件帶著熟悉沉水香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還冷?”顧昭低聲問,聲音裡帶著一絲關切。
蘇晚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因為緊張而變得發白,原來方纔在殿上,她竟連寒冷都忘卻了。
“顧大人。”她轉身看向他,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惑。
他的官帽下,眉峰仍緊緊擰著,透露出一絲憂慮。“你早就知道李將軍會反水?”
顧昭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默默地從袖中摸出一塊溫熱的糖糕。
蘇晚微微一怔,這纔想起,這是她今早被百姓硬塞的,方纔在殿上擔心壓皺了記錄,便悄悄塞給了他。
“他們在等。”他靜靜地望著宮門外攢動的人頭,眼神中透著堅定。那些舉著錦旗的百姓還沒有散去,有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努力踮腳往殿裡張望,手裡的桃花因為攥得太緊,已經有些蔫了。“等一個能替他們說話的人。”
蘇晚輕輕捏著糖糕,甜蜜的味道從指腹漸漸滲進心裡,彷彿給她注入了一股溫暖的力量。
她不禁想起逃荒時,在那破舊的廟宇裡,母親林氏認真地給人紮針治病,弟弟小川則乖巧地蹲在灶前扇火,火星子不時濺在他凍得通紅的手背上。那時,她以為能讓家人吃上一頓熱飯,便是世間頂好的日子了。
“蘇晚。”顧昭突然停下腳步,他望著宮牆外翻湧的春雲,聲音輕得如同落在瓦當上的雨滴,幾乎要被風聲淹沒。“你還願繼續走下去嗎?”
蘇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宮牆外的京城正在春日的暖陽下緩緩蘇醒。茶樓的幌子被風輕輕掀起,賣花擔子的吆喝聲悠悠飄來,與藥香、飯香以及孩子們的笑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充滿生機的畫麵。
她想起醫館後院長勢正好的艾草,那清新的香氣彷彿就在鼻尖縈繞;想起小川最近總是好奇地趴在櫃台邊,專注地看她寫藥方,那純真的眼神讓人倍感溫暖;想起母親昨日摸著她腰間的玉佩,欣慰地說“晚晚長大了”。
“既然已經踏入泥潭。”她輕輕地把糖糕塞進顧昭手裡,然後毅然轉身往宮外走去。風輕輕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間羊脂玉佩的一角,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就彆想讓我回頭。”
顧昭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逐漸融入人群。宮門外的百姓正簇擁著她,有人興奮地往她手裡塞新摘的桃花,有人高高舉著錦旗,大聲呼喊著“活死人醫”。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那封未拆的密報,晉州那邊傳來訊息,藩王舊部在邊境集結,糧道上的暗樁也有異動。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而他們,已然踏上了這條充滿挑戰與責任的道路。
春雲漸漸散去,露出一片朗朗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