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47章 往日恩怨
醫館後堂內,炭盆裡的炭火正燒得旺盛,偶爾劈啪爆了個火星,濺落在地麵上,瞬間化作一縷青煙。蘇晚的目光死死盯著柳夫人袖中露出的墨綠緞子,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像是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影十一退到門後時,帶起的一陣微風輕輕掀動了桌角的油布包,蘇晚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將那包攥得指節發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隱隱浮現。
“三年前的雪比現在還大。”柳夫人緩緩伸出手,輕輕撫過油布上的褶皺,她的指甲蓋泛著青,像是被冰雪侵蝕過。“我家先生在晉州王府當幕僚,管著賑災糧的賬冊。那年頭旱得厲害,大地乾裂得像是一張張饑餓的嘴。他總說糧倉的米袋子在往慶王府的馬車上搬——後來才知道,搬的哪裡是米,分明是晉州百姓的命啊。”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彷彿想要藉此抑製內心的憤怒與悲痛。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逃荒路上那些瘦骨嶙峋、啃著樹皮的孩子,想起母親林氏為了讓家人活下去,用最後半塊珍貴的藥引,去換那半碗救命的米,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突然發緊:“所以他偷了我的筆記?”
“他是被逼的。”柳夫人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蘇晚的手腕,她的指腹粗糙得像砂紙,摩擦著蘇晚的麵板。“慶王要治寒骨散的解藥,威脅說治不好就燒了晉州城。先生翻遍了所有醫書,卻怎麼也找不到方子。偶然在流民裡見你給人縫傷口——他跟我說,你用白布擦血,用酒衝傷口,那手法嫻熟得像神仙下凡。”她緩緩鬆開手,袖中滑出半頁泛黃的紙,正是蘇晚當初記錄的消毒步驟,紙張已經有些破損,邊緣微微捲曲。“他偷了你的筆記,抄了藥方送過去,可慶王根本沒打算救人。他把寒骨散當作一把利刃,先用它毒啞了那些不肯同流合汙的官員,再把旱災的罪責一股腦兒扣在晉州王頭上。”
窗外的雪粒子猛烈地打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彷彿是在為晉州百姓的悲慘遭遇而哭泣。蘇晚突然想起影十一查到的慶王府舊產——那座廢棄染坊,她心中一凜,猜想裡麵堆著的,恐怕就是製作寒骨散的原料吧?
她緩緩掀開油布包,信紙似乎被煙熏過,帶著一絲焦糊的味道,但字跡卻依舊清晰:“三月初八,陳禦史來府,說陛下要晉州王的罪證。”
“陳禦史?”她忍不住脫口而出,“當初巡按晉州的那個?”
“正是。”柳夫人從懷裡摸出一塊碎玉,碎玉在燭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澤。“先生死前用血在我手心寫了這個名字。他說真正的幕後黑手不是慶王,而是陳禦史背後的人——陛下要削藩,陳禦史要政績,慶王要權,他們合起夥來,把晉州的天捅了個窟窿,然後拿百姓的命去填。”
“嘩啦”一聲,裡屋傳來瓷碗摔在地上的脆響,聲音在寂靜的後堂顯得格外突兀。李大娘匆匆掀簾進來,她的圍裙上沾著粥漬,眼眶紅得像浸了血,神情激動得有些失控。“我認得那陳禦史!前年我兒媳去他私宅當廚娘,去了三個月就沒影了。我去衙門告,那些差役卻說陳大人的宅子是皇商產業,他們管不得!”她幾步上前,緊緊攥著蘇晚的袖子,聲音帶著哭腔,“姑娘,我夜裡總夢見兒媳在喊娘,你要查他,帶我一個!”
蘇晚盯著信紙上“陳禦史”三個字,耳後根突突直跳,憤怒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燒。她想起逃荒時見過的賑災告示,落款正是陳禦史——原來那些所謂“開倉放糧”的硃批,全都是哄騙百姓的幌子,是他們用來掩蓋罪行的遮羞布。
“魏五。”她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護衛,眼神堅定而果斷,“你帶兩個人去陳禦史私宅外圍,摸清守夜的換班時辰。影十一,你扮成貨郎,從後門混進去,看看有沒有暗衛能接應的地方。”
魏五濃眉一皺,麵露擔憂之色:“小姐,那宅子防備嚴得很,您不能親自去——”
“我扮成給陳夫人送脂粉的仆婦。”蘇晚毫不猶豫地扯下銀針袋塞進腰間,“陳夫人上個月找我看過風疹,認得我手藝。她房裡的妝匣總缺玫瑰露,我拎兩壇過去,混進後院不難。”
影十一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沉穩:“寅時三刻,西牆有棵老槐樹,我會在樹洞裡留訊號。”他解下玄色鬥篷,輕輕披在蘇晚肩上,鬥篷帶著他身體的餘溫,“若有變故,吹三聲竹哨。”
夜漏過了三更,整個城市彷彿陷入了沉睡,隻有雪花飄落的聲音隱隱可聞。陳府後巷的狗像是被什麼東西震懾住,突然啞了,靜謐得有些詭異。
蘇晚裹著影十一的鬥篷,懷裡緊緊抱著玫瑰露壇子,壇子滲著絲絲寒氣,透過衣物,讓她的肌膚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巡夜的燈籠,那昏黃的燈光在雪夜裡搖曳,像是隨時都會熄滅。老槐樹的枝椏正掃過牆頭,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她快步走到樹下,伸手探進樹洞,果然摸到一塊黑布,那是暗衛留下的標記,粗糙的觸感讓她心裡稍安。
翻牆時,她的裙角不小心勾住了瓦當,她的心尖猛地一顫,緊張得幾乎屏住了呼吸。恰在此時,前院傳來打更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這聲音彷彿是一場及時雨,她趁機用力一掙,翻進了園子。她順著抄手遊廊,貓著腰,小心翼翼地摸到東廂。
陳夫人的妝閣還亮著燈,昏黃的燈光從窗戶紙透出來,在雪地上映出模糊的光影。她剛要繞到窗下,腳卻突然陷進了鬆軟的土堆裡。月光灑下,照亮了那片新翻的泥土,幾縷繡著並蒂蓮的紅綢露在外麵,在雪地裡顯得格外刺眼。
蘇晚的血瞬間冷了下來,如同墜入冰窖。李大娘說過,她兒媳穿的正是紅綢襖。她緩緩蹲下身,指甲摳進土裡,冰冷的泥土讓她的手指有些麻木。很快,她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枚銀簪,簪頭刻著“張”字,正是李大娘兒媳的陪嫁。
“哢嗒”一聲,身後傳來鎖簧轉動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裡如同炸雷。蘇晚猛地起身,慌亂中撞翻了廊下的花盆,泥土和花瓣散落一地。
她順著聲響衝進偏房,門後竟有個暗格,輕輕一推,暗格緩緩開啟,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階。密室裡彌漫著一股嗆人的黴味,像是多年未曾有人涉足。牆上掛著幅晉州地形圖,上麵用紅筆醒目地標著三十七個村落——都是逃荒時蘇晚見過的,那些曾經充滿生機,卻因旱災和陰謀而滿目瘡痍的地方。
案幾上堆著賬本,最上麵一頁寫著“蘇晚,流民,醫術特殊,需監視”。她急忙摸出懷裡的炭筆,剛要往帕子上畫地圖,門外突然傳來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那聲音像浸了冰碴子,透著刺骨的寒意,蘇晚的手一抖,炭筆掉在“蘇晚”二字上,暈開一團黑漬。
她屏住呼吸轉身,月光從氣窗漏進來,清冷的光線照見來人腰間的玉牌——是陳禦史的青竹紋。
“蘇姑娘。”陳禦史提著燈籠走進來,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他的臉,笑紋爬滿眼角,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笑意,“你說,陛下要是知道你私闖朝廷命官的宅子,會怎麼想?”
蘇晚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後腰抵上了冰涼的石壁,寒意透過衣物,滲進她的骨髓。她聽見遠處傳來梆子聲,悠長而沉悶,是五更天了。
陳禦史的影子在牆上越拉越長,彷彿要將她吞噬。突然,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像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接著是重物砸門的悶響——
“奉旨封城!所有百姓不得進出城門!”聲音如洪鐘般響徹夜空,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很遠,讓人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