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4章 風起渡口,暗潮再湧
清晨,晨霧像是被陽光催促著,散得比往年都要快些。黃河水裹挾著大小不一的冰碴子,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狠狠撞在浮橋樁上,發出沉悶而厚重的聲響,彷彿要將這冬日的寒意都震散。
蘇晚正專注地把最後一捆藥草小心翼翼地塞進布包,動作嫻熟而利落。就在這時,張鐵柱那帶著幾分急切的吆喝聲遠遠傳來:“蘇姑娘,有官差來了!”
她聞聲抬頭,隻見一個身著青布官服的男子,邁著細碎的步子,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泥點子,大剌剌地走進營地。那人身量不高,腰間掛著一枚銅魚符,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的光。然而,他卻把官靴擦得鋥亮,在這周圍滿是裹著破棉襖、麵容憔悴的逃荒者中,顯得格外突兀,格格不入。
“戶部差役周成。”
他一邊抖開懷裡的文書,一邊扯著嗓子說道,那聲音尖銳又刺耳,彷彿是敲在破瓦罐上,讓人聽著極為不舒服。“按例登記逃荒人口,姓名、籍貫、家中丁口,一樣不許漏。”
李大娘剛給小川喂完藥,聽到這話,手猛地一抖,藥碗差點脫手摔落。她滿臉驚恐,囁嚅著說道:“官爺,我們都是晉州來的,哪有什麼丁口......”
“少廢話!”
周成不耐煩地將文書重重拍在蘇晚腳邊的石墩上,濺起一小片塵土。“晉州鬨災不假,可朝廷有令,身強力壯的要遣返原籍修河工,隻有老弱病殘才準進京。”
說著,他斜著眼睛,不懷好意地掃過人群裡的張鐵柱,“就說這小子,十六七了吧?正好去挖河。”
張鐵柱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攥著木棍的手青筋暴起,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去。蘇晚見狀,不動聲色地側身擋住他,緩緩蹲下身,假裝仔細檢視文書。
她的目光落在紙頁上,發現紙頁邊緣毛糙不平,墨跡浸染得深淺不均,像是匆忙趕製出來的。而最讓她起疑的是,戶部公文該有的朱雀火漆印子,在這裡卻隻蓋了個模糊不清的圓戳。她輕輕伸出指尖,在
“慶元十七年”
幾個字上輕輕一按,墨色竟暈開一道細紋,彷彿在訴說著這份文書的異樣。
“官爺。”
她抬起頭,臉上堆滿溫馴的笑容,“我們剛過黃河,包袱都還沒來得及解開,名冊散在各處。您看能不能容我半個時辰,把各家各戶的名字謄清楚?”
周成的眉梢微微跳動了一下,像是在權衡著什麼,片刻後才勉強點頭:“申時前交不上來,休怪我拿人。”
他轉身欲走,蘇晚不經意間瞥見他靴底沾著新鮮的黃泥,心中暗自思忖:這渡口周圍都是沙土地,哪來的黃泥?這其中必定有鬼。
日頭漸漸西斜,天邊染上了一抹絢麗的橙紅色。蘇晚靜靜地蹲在篝火邊,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小心翼翼地往文書背麵淋了點酒。酒精緩緩滲進紙紋的刹那,一行淡墨小字像是被喚醒一般,慢慢顯了出來:“晉州流民中,著意查顧姓、蘇姓可疑人等......”
她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心中湧起一股寒意。這分明是用明礬水寫的密信,隻有遇到酒才會顯形。真正的戶部文書,怎會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
“顧昭。”
她輕聲喚道,聲音雖輕,卻透著一絲焦急。
顧昭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她身後,高大的身影將篝火遮成兩半,投下一片陰影。“我去查了周成的腰牌。銅魚符是假的,符上的‘戶’字少了一點。”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指,輕輕撫過文書上的密字,“藩王舊部慣用明礬密信,三年前我在滄州查鹽案時見過。”
夜色逐漸深沉,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將大地籠罩。蘇晚往火裡添了把乾柴,乾柴燃燒時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火星子四濺,映得她眼底閃爍著明亮的光。“他們想篩出威脅,要麼控製,要麼......”
“滅口。”
顧昭毫不猶豫地接過話茬,聲音乾脆而冰冷,彷彿來自寒夜的冷風。“但他們不知道,我們也有想篩的人。”
第二日晌午,陽光透過雲層,灑下斑駁的光影。蘇晚將整理好的
“重點名單”
遞給周成,名單最上麵赫然寫著張鐵柱的名字,後麵緊跟著老趙、李大娘,甚至連小翠都被她標成
“略通文墨”。
周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餓狼看到了獵物,匆匆掃過名單後,便迫不及待地揣進懷裡,轉身離開時,竟撞翻了藥爐,卻絲毫不在意。
“他今晚會把名單傳給同夥。”
蘇晚蹲在帳篷後,目光緊緊盯著周成離開的方向,眼神中透著篤定。“渡口東邊的蘆葦蕩,我昨兒看見有煙子冒出來。”
顧昭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刀身冰冷的觸感讓他的眼神更加堅毅:“我帶兩個人去。”
月上柳梢頭,月光如水,灑在大地上,給萬物都披上了一層銀紗。蘆葦蕩裡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喊叫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蘇晚聽到聲音,急忙抱著小川從帳篷裡鑽出來。隻見顧昭正緊緊揪著周成的衣領,像拎著一隻小雞,而另一個灰衣人則被張鐵柱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那人懷裡掉出半封密信,借著月光,能清晰地看到最末寫著
“京城李侍郎”
幾個字。
“蘇姑娘!”
李大娘舉著燒火棍,氣勢洶洶地衝過來,滿臉怒容。“這狗東西剛才還摸我家小丫頭的手!”
周成的官服早已被扯得稀爛,像一堆破布掛在身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狼狽不堪。他還在嘴硬:“你們敢動朝廷命官?我告你們......”
“告誰?”
顧昭怒目圓睜,將密信狠狠拍在他臉上,“告你家主子晉州藩王?”
周成的嘴張了張,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喉嚨裡發出幾聲含糊的聲音,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王校尉是在黎明前,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摸到營地的。他裹著一件褪色的皮襖,皮襖上的絨毛有些雜亂,靴底沾滿了露水,在晨光的映照下閃著晶瑩的光。當他看到地上被捆成粽子般的周成時,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你們......”
“王大哥。”
蘇晚走上前,遞給他一碗熱氣騰騰的熱粥,粥香四溢。“我們隻是想活著到京城。”
王校尉盯著粥碗裡晃動的人影,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半晌才悶聲說道:“昨兒夜裡,我聽見巡河的兄弟說,蘆葦蕩裡死了兩條野狗。”
他突然抬起頭,目光如刀子般銳利,“但野狗脖子上的銅鈴鐺,倒像是漕幫的。”
蘇晚心裡猛地一沉,她早有耳聞,漕幫是藩王的暗樁。
“你們這些人......”
王校尉捧著粥碗的手微微顫抖,“怕是惹不起那幫人。”
“可他們不肯放過我們。”
蘇晚輕輕摸了摸小川的頭頂,孩子正睡得香甜,睫毛上還沾著白天玩耍時留下的草屑,天真無邪。“要麼被他們當野狗打死,要麼......”
“要麼咬回去。”
顧昭冷冷地接話,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透著決然。
王校尉沉默了許久,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把粥碗一推:“卯時三刻開閘,我讓守橋的兄弟放你們先過。”
他轉身要走,又回頭看了眼蘇晚,“到了京城,千萬彆提在渡口見過我。”
隊伍在晨曦中開始整頓,金色的陽光灑在眾人身上,給這支飽經磨難的隊伍增添了幾分希望。
蘇晚扯了塊藍布當作旗子,讓老趙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上
“晉州流民隊”。張鐵柱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在前麵探路,他們步伐堅定,充滿朝氣。李大娘則有條不紊地把婦女兒童編成三隊,她的眼神中透著關切與負責。小翠舉著一塊破石板當作賬本,正歪著頭,認真地記錄著剩下的半袋米、三捆草藥,那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顧昭把密信仔細地謄抄了兩份,一份小心翼翼地塞進懷裡,一份遞給蘇晚:“這是藩王和京城官員勾結的證據。到了京城,拿給城西鬆竹齋的陳掌櫃,他會送你去見能說話的人。”
“你不跟我們一起?”
小川揉著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湊過來,伸手拽住顧昭的衣角,眼神中滿是不捨。
顧昭微笑著蹲下身,耐心地替他係好歪了的鞋帶,動作輕柔而細致:“我得先回京城報信。等你們到了城門,我親自接你們。”
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撞進蘇晚眼底,彷彿在許下一個神聖的承諾:“說到做到。”
黃河水在腳下奔騰不息,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浮橋的木板被晨光曬得暖烘烘的,彷彿在傳遞著溫暖與力量。
蘇晚緊緊牽著小川的手,回頭看了眼漸遠的渡口。那裡的蘆葦蕩還沾著夜露,在晨光中像一塊沒擰乾的灰布,透著一絲神秘。
“走啦!”
張鐵柱在前麵大聲呼喊,聲音裡帶著一股衝勁與活力,彷彿在鼓舞著眾人前行。
隊伍緩緩開始移動。李大孃的布包裡露出半截藥鋤,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晃動;老趙的柺杖一下一下敲著橋板,發出
“篤篤”
的聲響,彷彿在為隊伍打著節拍。
蘇晚摸了摸懷裡的密信,突然聽見風裡飄來半句童謠
——
是小翠在教小娃們唱:“大寧河,水長長,救人性命蘇姑娘......”
那稚嫩的歌聲,在風中飄蕩,彷彿給這段艱難的旅程增添了一抹溫馨的色彩。
京城的方向,晨霧已經散儘,陽光灑滿大地。皇宮深處,龍案上的密報被燭火映得泛紅。
身著明黃龍袍的男人微微皺眉,放下手中的密報,修長的指節輕輕叩了叩
“蘇晚”
兩個字,聲音低沉而威嚴:“晉州來的女醫?”
暗處傳來暗衛首領恭敬的聲音:“顧昭的密信裡說,她用酒精顯了明礬字。”
“有趣。”
皇帝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不經意掃過窗外初開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傳旨下去,城門衛加派些人。”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柔和,“彆嚇著她。”
黃河對岸,一座廢棄的村莊正從晨霧裡漸漸浮出輪廓。斷牆殘瓦間,幾株老槐樹的枝椏張牙舞爪地伸展著,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