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10章 舊疾新傷
夜漏三更,醫館前的燈籠被風卷得晃了晃,光暈裡映出個佝僂的身影。
老軍士的柺杖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蘇晚心上——他右腿腫得比腰還粗,褲腳滲出的血漬在地上拖出暗紅痕跡,混著腐肉的腥氣,直往人鼻腔裡鑽。
“大夫……”老軍士喉結滾動,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我這腿,是十年前在雁門關被狼牙箭紮的。當時找了個遊方郎中,說取了箭頭敷藥就行,誰知道……”他喘著粗氣,額頭的汗珠子順著皺紋往下淌,“這些年一到陰雨天就鑽心的疼,今夜裡疼得實在熬不住,聽街坊說您這兒能治怪病……”
蘇晚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腫脹處。
麵板燙得驚人,按下去便是個白坑,半天不回彈。
她掀開褲腳,腐肉泛著青紫色,邊緣還爬著幾條暗紅的血絲——這是舊傷未愈,慢性感染順著筋脈往上竄了。
“要清創。”蘇晚抬頭時,眼底是急診科養成的冷靜,“得把爛肉全剜乾淨,不然毒素進了血,神仙也救不回。”她頓了頓,“但要動刀,可能比現在還疼。”
老軍士布滿老繭的手攥緊柺杖,指節發白:“當年在城牆上守了七天七夜,箭紮進腿裡都沒哼過一聲。大夫,您儘管動手,我信你。”
顧昭不知何時站到了蘇晚身後,玄鐵劍的涼意隔著布料滲進她脊背。
他垂眸掃過老軍士的傷腿,聲音低得像耳語:“我去燒熱水,魏五守門。”
蘇晚點頭,轉身往藥櫃走時,聽見外頭傳來細碎的議論聲。
魏五掀開門簾進來,濃眉擰成疙瘩:“趙德昌那老東西在巷口說書呢,說什麼‘蘇大夫的刀比狼崽子的牙還利,專剜活人肉’,好些個嬸子站那兒聽,直咂嘴。”
蘇晚的手在藥瓶上頓了頓。
她記得三天前趙德昌帶著幾個老醫正來醫館找茬,說她用酒精消毒是“褻瀆醫道”,被她治好了的張鐵匠擼起袖子當活招牌,才罵罵咧咧走了。
如今舊傷患者一來,他倒像掐準了時辰似的——怕是早打聽好了這老軍士的傷,要借題發揮。
“由他說。”蘇晚把酒精壇往桌上一放,瓷壇磕出清脆的響,“等明兒這腿好了,他說的話比藥渣子還臭。”
顧昭端著銅盆進來,熱水騰起的霧氣模糊了他的眉眼:“我讓人去軍營抄了幾份舊傷醫案,還有前朝《金瘡秘錄》的節選。”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攤開是泛黃的紙頁,“上頭記著戰傷感染的處理法子,或許能給你搭把手。”
蘇晚翻了兩頁,指尖在“腐肉需儘去,火酒洗創”那行字上停住。
她抬頭看顧昭,燭火在他眼底跳著,像極了那晚他在逃荒路上替她擋刀時的眼神——沉穩,可靠,帶著點藏不住的關切。
“謝了。”她把紙頁塞進袖中,聲音輕得像歎息,“有這些,我更有底了。”
清創是在子時三刻開始的。
魏五按著老軍士的肩膀,顧昭舉著燭台,火苗在風裡晃,把人影投在牆上,像張扭曲的皮影戲。
蘇晚的銀刀在酒精裡浸了又浸,刀尖抵住腐肉邊緣時,老軍士的肌肉猛地繃成硬石板。
“疼就咬這個。”顧昭遞過塊乾淨的布,老軍士咬得牙齒咯咯響,卻硬是沒吭一聲。
刀尖劃開腐肉的瞬間,黑紅的膿血混著腐沫湧出來,腥氣衝得人睜不開眼。
蘇晚的手穩得像釘在那兒,沿著感染的邊界一點點剜,直到露出下麵新鮮的紅肉。
她抬頭時,額角的汗滴進衣領,後背的衣裳早被冷汗浸透——這比現代手術室裡難多了,沒有無影燈,沒有抗生素,稍有差池就是一條人命。
“好了。”蘇晚用酒精棉擦淨傷口,敷上她配的生肌散,“這三天彆沾水,每日換兩次藥,半個月就能下地。”
老軍士吐掉布團,咧嘴笑出一口黃牙:“比當年挨箭那會兒痛快多了!大夫,等我腿好了,給您送兩壇我自釀的棗酒!”
第二日清晨,醫館門口果然圍了好些人。
趙德昌穿著月白直裰,搖著摺扇站在最前頭:“各位街坊看看,這蘇大夫動起刀來比劊子手還狠,昨兒那老軍的腿都被剜得見骨頭了,指不定過兩天就得爛得更厲害!”
“放屁!”張鐵匠扛著鐵錘擠進來,胳膊上的刀疤在太陽下泛著光,“我上個月被馬踢斷腿,就是蘇大夫用刀給我接的骨,現在能扛兩百斤鐵!”他轉頭衝醫館喊,“蘇大夫,讓那老軍出來說兩句話!”
門簾一掀,老軍士柱著柺杖走出來。
他右腿裹著雪白的紗布,走路雖慢,卻沒了昨夜的佝僂。
他衝人群拱了拱手:“各位兄弟,我這腿疼了十年,昨夜蘇大夫給剜了爛肉,今兒早上就覺著輕快了!趙大夫要是有本事,十年前怎麼不幫我治?”
人群裡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趙德昌的臉漲得通紅,摺扇“啪”地合上:“你、你這是運氣!”他瞪了眼縮在牆角的藥童,“走!”
三日後,李主簿帶著兩個書吏來了。
他站在老軍士跟前,彎腰仔細檢視傷口——結痂的邊緣泛著淡粉,沒有紅腫,沒有滲液,確實是在往好裡長。
“蘇大夫,”李主簿直起腰,捋了捋胡須,“這例醫案我要記進醫署檔案。舊傷感染的治法,《千金方》裡隻說‘敷藥待腐肉自脫’,您這刀剜腐肉的法子,倒是開了條新路子。”
老軍士忽然把柺杖往地上一杵:“蘇大夫,我有句話憋了三天。”他渾濁的眼睛亮得驚人,“若我年輕十歲,定要拜你為師!跟著你學這手剜腐肉的本事,將來上了戰場,能多救幾個兄弟的腿!”
蘇晚愣住了。
晨光透過窗紙灑在她臉上,把眼底的波動照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想起現代急診科裡,那些搶在死神手裡搶人的日日夜夜;想起逃荒路上,母親咳著血教她認草藥時的眼神;想起顧昭把醫案遞給她時,指節上淡淡的刀疤。
“李主簿,”蘇晚收回目光,聲音裡多了幾分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堅定,“醫署最近是不是要開個什麼會?要是需要我說說這治法……”
李主簿撫掌大笑:“正要和你說這事!下月初八,醫署要開個驗方會,到時候你把這舊傷的治法好好講講。”他衝書吏使了個眼色,“走,咱們回衙整理醫案去!”
老軍士拄著柺杖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
蘇晚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聽見顧昭在身後說:“他那句話,倒提醒我了。”
“提醒什麼?”
“提醒我該去打副新柺杖了。”顧昭的聲音裡帶著笑,“等你成了活死人醫,求你看病的人得從城門排到醫館,沒根結實的柺杖,怎麼給你轟那些擠破頭的?”
蘇晚轉頭,正撞進他含笑的眼底。
外頭的蟬鳴忽然響了起來,混著藥爐裡飄出的艾草香,把這清晨的光陰熏得暖融融的。
可她知道,這暖融融的底下,暗潮才剛翻起水花——趙德昌不會罷休,醫署的驗方會更不會風平浪靜。
但沒關係,她有的是辦法,讓那些質疑的聲音,都變成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