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05章 疼痛試煉
術後第二日天剛矇矇亮,晨曦如同輕柔的薄紗,試圖穿透窗戶紙的縫隙,悄悄探進醫館。然而,這寧靜的氛圍卻被醫館後堂傳來的一陣淒厲嘶吼瞬間打破。蘇晚在睡夢中被這聲音猛地驚醒,她甚至來不及穿好鞋子,赤著腳便心急如焚地朝著聲音的源頭衝去。
一進後堂,她便看到張大錘整個人痛苦地弓成蝦米狀,額頭的汗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滾落,將枕頭浸得濕透。他纏著夾板的右臂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著,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狠狠地折磨著他。
“疼!疼死我了!”
張大錘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似的嗚咽,聲音中滿是絕望與痛苦。他的左手死死地摳住床沿,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彷彿下一秒就會裂開。“蘇大夫...
求你...
砍了吧!留著這胳膊比死還難受!”
蘇晚的心尖猛地一顫,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她早就料到術後炎症反應會帶來鑽心的劇痛,可當親眼見到這漢子疼得渾身顫抖、幾近崩潰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緊緊攥住了手中的藥碗,指節泛白。
麻沸散的效力隻能維持十二個時辰,此刻正是新肉生長、骨茬磨合最為疼痛的時候。蘇晚深知這一點,可麵對張大錘的痛苦,她心中仍滿是不忍與焦急。
“張大錘!”
蘇晚幾步撲到床前,迅速拿起沾了涼水的帕子,輕輕擦拭著他臉上豆大的汗珠。當她將藥碗湊到他唇邊時,儘管內心焦急如焚,但聲音卻穩得像定盤星,試圖給予張大錘一絲安慰與力量。“你昨天醒來說什麼?你說‘不想少隻手’。”
張大錘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了過來,突然,他像是被痛苦衝昏了頭腦,一把揮開藥碗。隻聽
“哐當”
一聲,青瓷碗砸在地上,瞬間裂成幾瓣,褐色的藥汁在青磚上洇開,如同凝固的血,顯得格外刺眼。
“那是老子犯渾!”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脖頸上的青筋暴起,如同一根根扭曲的繩索。“現在才知道,留著胳膊比少一隻更遭罪!你當我是鐵打的?”
魏五聽到動靜,立刻從門口衝了進來,他那粗糲的大手用力按住張大錘劇烈起伏的胸膛,大聲勸道:“大錘哥!蘇大夫熬了整夜給你接骨,你這是要辜負她?”
“魏五,鬆手。”
蘇晚伸出手,按住護衛的手腕,然後緩緩蹲下來,與張大錘平視。晨光透過窗紙,灑在她眼下那深深的青黑上,凸顯出她的疲憊,但她的眼神卻無比堅定。“你見過鐵匠鋪的鐵塊嗎?燒紅了砸,砸扁了再燒,疼不疼?可最後能成菜刀,能成犁頭,能成你打了半輩子的錘子。”
她輕輕伸出手,碰了碰夾板邊緣,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胳膊裡的骨頭現在就是塊燒紅的鐵。疼,說明它在長,在硬。你要是現在放棄......”
“怎樣?”
張大錘喘著粗氣,聲音中帶著一絲茫然與掙紮。
蘇晚將指腹抵在他未受傷的左腕上,認真地說道:“你左手能握一百斤的鐵錘,對吧?要是現在砍了右臂,你後半輩子隻能拿三十斤的小錘,蹲在街角給人修鍋補盆。”
她忽然輕輕一笑,笑容中帶著鼓勵與期許。“我猜張大錘張師傅的鐵錘,是要打給新嫁孃的銅盆,給學堂的鐵門環,給糧行的大秤砣
——
不是修破鍋的。”
床榻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彷彿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所觸動。張大錘的左手慢慢鬆開床沿,無力地垂在身側,微微發抖。他盯著自己纏著夾板的右臂,看了很久很久,喉結滾動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那...
那藥...
再餵我一次。”
蘇晚這才發覺,自己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濕透,衣衫緊緊貼在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她彎腰撿起地上的藥碗碎片,這時,魏五已經重新盛了藥汁過來。
當藥碗再次湊到唇邊時,張大錘突然悶聲說:“蘇大夫,要是最後這胳膊廢了......”
“不會廢。”
蘇晚毫不猶豫地截斷他的話,眼神堅定得如同磐石。“我保證。”
話音未落,前堂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魏五剛要出去檢視,就聽外頭有人扯著嗓子大喊:“蘇晚拿咱們百姓當白老鼠!昨天給張鐵匠接骨,今天人疼得要撞牆!”
“就是!太醫院趙大人說了,碎骨哪有接的道理?她這是胡來!”
蘇晚的手猛地一抖,藥汁濺在張大錘的手背上。她轉身時,後堂門簾被風掀起一角,透過這縫隙,隱約能看見前堂窗戶映出的人影
——
足有二三十個,他們舉著寫著
“庸醫害人”
的白紙,正用力地拍打著醫館的木門,發出咚咚的巨響,彷彿要將這扇門拍碎。
“蘇姑娘!”
魏五緊緊攥著腰間的刀,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與警惕。“我去趕人!”
“等等。”
蘇晚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臉色微微一變。“趙德昌的聲音。”
果然,人群中響起一陣蒼老的咳嗽聲,緊接著,趙德昌那故作威嚴的聲音傳來:“老朽在太醫院當值三十年,從未見過如此荒謬的治法。碎骨複位?那是要把病人往鬼門關裡推!”
蘇晚的瞳孔微微一縮,心中湧起一股怒火。趙德昌前天來醫館
“考察”
時,她就從這老醫正的眼神裡察覺到了濃濃的敵意
——
大概是因為上個月她治好了尚書夫人的產後血崩,搶了太醫院的功勞。
“魏五,守好後堂。”
蘇晚把藥碗塞進護衛手裡,眼神堅定而冷靜。“張大錘交給你。”
前堂的門被拍得愈發響亮,彷彿要將整個醫館震塌。蘇晚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襟,然後緩緩推開隔扇門。門剛推開,她便正迎上趙德昌似笑非笑的臉。
趙德昌身著月白雲紋醫袍,手中搖著湘妃竹扇,扇骨上
“太醫院”
三個鎏金小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目,彷彿在炫耀著他的身份。“蘇小友。”
他用扇柄點了點窗外的人群,假惺惺地說道,“老朽也是為你好。這等險症還是該送太醫院,你一個民間醫女......”
“趙大人。”
蘇晚毫不畏懼地打斷他,聲音清晰而有力。“您說碎骨不能接,可《千金方》裡記載過脛骨折斷複位之法,《洗冤集錄》裡也有......”
“那是古人胡謅!”
趙德昌突然提高聲音,臉上的肥肉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現在這張鐵匠疼成那樣,就是例證!你若真有本事,何不讓老朽看看他的胳膊?”
人群裡立刻有人附和:“對!讓我們看看!”
蘇晚心裡一沉,她瞬間明白了趙德昌打的什麼算盤
——
現在張大錘的胳膊又腫又紫,正是最難看的時候,要是被百姓看見,之前積累的名聲就全完了。
“要看可以。”
蘇晚突然輕輕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從容與自信。“但趙大人得先讓大家看看您治過的病人。比如上個月西市染了風寒的王屠戶,您開了三副麻黃湯,結果他咳血不止;再比如東巷的陳娘子,您說她胎像不穩,結果人家根本沒懷孕......”
趙德昌的臉色驟變,原本紅潤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如同白紙一般。人群裡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這時,一個係著藍布圍裙的婦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大聲說道:“對!我家男人就是找趙大人看的風寒,喝了藥更嚴重了!”
“住口!”
趙德昌惱羞成怒,扇骨重重地敲在門檻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你這是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查病曆便知。”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轉頭望去,隻見顧昭穿著玄色暗紋直裰,正靜靜地倚著門框,神色冷峻地看著他們。他腰間的玉佩在晨風中輕輕晃動,折射出柔和的光芒,身後跟著一個戴鬥笠的灰衣人
——
是影十二,暗衛裡最擅長查賬的。
趙德昌見狀,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臉上的肥肉不受控製地直顫,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顧...
顧校尉,這是醫館內事......”
“趙大人可知,醫署李主簿正在整理近年京城醫案?”
顧昭漫不經心地撫著袖口的雲紋,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影十二剛從太醫院檔案庫出來
——
您經手的病例裡,有三例誤診致死,兩例延誤治療致殘。”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各種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那個藍布圍裙的婦人更是激動地衝了上來,哭喊道:“我家男人就是第三例!上個月十五沒的!”
趙德昌額頭的汗唰地一下冒了出來,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他的雙腿微微發軟,幾乎站立不穩。他狠狠瞪了蘇晚一眼,眼神中滿是怨恨,然後踉蹌著往人群外擠去,嘴裡嘟囔著:“老朽...
老朽還有事!”
“慢著。”
顧昭抬手,影十二立刻上前半步,攔住了趙德昌的去路。老醫正像被掐住脖子的鵝,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顧昭看向蘇晚,目光瞬間柔和了許多,輕聲問道:“需要我幫你清場?”
蘇晚輕輕搖頭,眼神中透著堅定與從容。“不用。”
她轉身對著人群拱了拱手,聲音清晰而誠懇。“各位若是信我,三日後再來。張大錘的胳膊能不能好,到時候便見分曉。”
人群漸漸散去,嘈雜的聲音也逐漸消失。顧昭走到蘇晚身邊,壓低聲音說道:“趙德昌的把柄已交給李主簿。這老東西若是再鬨,醫署能治他個瀆職之罪。”
蘇晚望著他眼底深深的青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她知道他又熬了整夜。她剛想說句感謝的話,卻聽後堂傳來魏五的喊聲:“蘇大夫!大錘哥要活動手指!”
第三日清晨,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艾草的苦香,絲絲縷縷地鑽進醫館後堂。蘇晚坐在床邊,輕輕捏著張大錘的右手,拇指溫柔地按在他腫脹的指根上,眼神專注而堅定。“跟著我動,慢些。”
“疼!”
張大錘咬著牙,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食指微微抬起半寸,卻又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重重地砸在床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再試一次。”
蘇晚的手像鐵鉗般穩穩地固定住他的手腕,眼神中充滿鼓勵。“你現在疼,是肌肉在和骨頭較勁。要是不動,等消腫了,這手就跟木棍似的
——
拿不起錘子,端不了碗,連給兒子擦眼淚都做不到。”
張大錘額角的汗如雨下,一顆顆汗珠順著臉頰滾落,滴進衣領。他緊緊閉著雙眼,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彷彿在做著艱難的抉擇。“再來。”
這一次,張大錘拚儘全力,食指緩緩抬到一寸高,緊接著,中指也顫巍巍地跟著起來。蘇晚緊緊盯著他手臂上的夾板
——
桑木片雖然輕便,但有些毛邊蹭得麵板發紅。她在心裡默默記下:回頭得讓魏五找木匠磨光滑些,或者換竹片試試......
第五日辰時三刻,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後堂的地麵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李主簿提著官服下擺,小心翼翼地跨進後堂。一進後堂,他便看到張大錘舉著右臂,雖然隻能抬到胸口,但原本像發麵饅頭似的胳膊已經消了腫,麵板下能隱約看見青色的血管在有節奏地跳動,彷彿在訴說著生命的頑強。
“這是......”
李主簿不敢置信地湊近,眼睛瞪得老大,指尖輕輕碰了碰夾板,動作輕柔得如同生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恢複。“脈搏比前日穩了,傷口也沒化膿。”
“都是大錘哥自己撐過來的。”
蘇晚微笑著擦了擦手,眼神中滿是欣慰。“他每天喝三碗接骨湯,按時活動手指。”
張大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咧嘴笑道:“蘇大夫說,我這胳膊要是好了,能打更結實的錘子。”
李主簿聽了,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中充滿了驚喜與認可。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牛皮紙包,遞給蘇晚,說道:“這是醫署新批的藥材單子。以後你要的石膏、酒精,都能從官庫調。”
暮色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緩緩漫進醫館,將整個醫館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黑暗之中。蘇晚坐在案前,靜靜地整理著診療筆記。燭火在她筆下投下晃動的影子,光影交錯,彷彿在訴說著這段艱難而又充滿希望的曆程。紙上密密麻麻地記著:“碎骨複位後第三日開始被動訓練,每日兩次,每次一刻鐘......”
“蘇大夫。”
她聞聲抬頭,隻見張大錘靠在門框上,右手虛虛握著一個東西
——
是一塊磨得發亮的鵝卵石,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我剛才試著攥這個,能用上三分力了。”
蘇晚眼眶一熱,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剛要說話,就聽張大錘輕聲說道:“謝謝你...
沒讓我丟掉我的手。”
夜風吹動窗紙,發出沙沙的聲響,燭火也跟著忽明忽暗,彷彿在為這感人的一刻而搖曳。蘇晚望著案頭那堆桑木夾板,指尖輕輕劃過毛邊,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今日給張大錘換藥時,夾板內側蹭紅的麵板
——
得找更柔軟、更服帖的材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