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87章 風雨將至
西市的天空剛泛起一抹魚肚白,晨曦如同輕柔的紗幔,緩緩揭開這座城市的睡顏。蘇晚就被一陣有節奏的藥杵聲從睡夢中喚醒。她微微睜開眼,瞧見阿水正蹲在門檻邊,全神貫注地碾著川貝。他胳膊肘用力地壓著石臼,一下又一下,碎白的藥粉如同雪花般揚起,沾了他半張臉,可他渾然不覺,那專注的神情彷彿手中正進行著一項無比神聖的工作。
小川則踮著腳尖,努力往瓦罐裡添水。竹勺與陶壁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作響,彷彿在演奏一曲清晨的樂章。他邊添水邊興奮地說著:“姐!劉大娘說今日要帶三個發燒的孩子來,阿水說要把新曬的薄荷用上!”那稚嫩的聲音裡充滿了期待,額前的碎發因沾了水,一縷縷地貼在麵板上。
蘇晚揉了揉有些發酸的後頸,目光緩緩掃過被晨光染亮的藥櫃。自從上次義診成功鎮住趙德昌後,“蘇記醫館”就門庭若市,從未消停過。昨日,賣糖葫蘆的老張頭拖著腰痛的身子前來求醫;今早,裁縫鋪的娘子又抱著咳得抽搐的娃娃,早早地候在了巷口。窗台上的問診簽筒裡,竹片已然堆得快要冒尖,每一片都承載著患者的希望。
“小川,把靠牆的木架挪到後院。”蘇晚一邊挽起袖子,一邊用指節在櫃台輕輕敲了敲,“阿水,等會跟我去看後院的空地——昨日顧昭說,東邊那間破屋的房主願以半貫錢轉租,咱們得先量好尺寸。”
阿水一聽,手中的藥杵“當”地一下砸在石臼沿上,他的眼睛瞬間亮得像淬了星火,滿是期待地問道:“真要擴建?那我能有自己的藥櫃嗎?就像……就像蘇大夫的那個?”
蘇晚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頂,不經意間瞥見櫃角露出半截紅布。那是昨日王氏托人送來的謝禮,一匹精緻的蜀錦裹著三盒藥材,當歸、人參,還有整株帶著新鮮泥土的野山參,根須上的泥土散發著質樸的氣息,彷彿訴說著它來自遙遠的深山。
“蘇大夫!蘇大夫!”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如同炸雷,驚得小川差點打翻藥罐。劉大娘火急火燎地撞進門來,她的發簪歪在耳後,青布裙角沾著斑斑泥點,臉上滿是焦急與慌張:“晚丫頭,快跟我去!我那外甥女小桃今早咳血了,說是喉嚨裡像塞了團火!她同院的鐵蛋、巧兒也這樣,小臉燒得跟炭似的!”
蘇晚的後頸瞬間緊繃,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前幾日義診時,她就留意到有三個孩子身上起紅斑,當時隻當作普通熱症,開了銀翹散。可如今咳血……這症狀的變化讓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小川看好醫館,阿水帶藥箱。”蘇晚迅速抓過搭在椅背上的青衫披在身上,“劉大娘,帶路。”
城西貧民窟的巷子彌漫著一股餿泔水的味道,讓人不禁皺眉。劉大孃家的土坯房十分擁擠,裡麵擠著五戶人家。院角的榆樹下,三個孩子蜷縮在草蓆上,額頭敷著濕毛巾。小桃才七歲,小小的身軀咳得劇烈顫抖,手背上的紅斑已然連成了片,指甲蓋泛著青紫,彷彿被一層陰霾籠罩。
蘇晚快步蹲下身,輕輕將指尖按在小桃的腕間。她能感覺到小桃的脈搏跳得又急又亂,如同密集的擂鼓,彷彿身體裡有一場激烈的戰爭正在進行。她小心翼翼地掀開孩子的衣襟,隻見胸口、後背布滿了暗紅的疹子,有些已經破潰,正滲著黃水,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這疹子……”蘇晚眉頭緊緊皺起,“可曾接觸過外鄉人?或是去過城南的牲口市?”
“昨兒鐵蛋他爹去碼頭卸貨,說見著輛蓋油布的馬車,味兒衝得人睜不開眼。”劉大娘焦急地搓著發皺的手,眼中滿是擔憂,“晚丫頭,這不會是……”
“先彆慌。”蘇晚一邊安慰劉大娘,一邊扯過阿水遞來的酒精棉,仔細地給小桃清理傷口,“阿水,記下藥方:黃連、黃芩、梔子各三錢,石膏一兩。劉大娘,讓各家燒艾草熏屋子,水缸裡撒把鹽。”
蘇晚站起身時,褲腳沾了些許草屑。風裹挾著不知誰家尿布的味道鑽進鼻腔,讓她心裡一陣煩悶。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顧昭昨夜塞在她袖中的密報——“京畿五縣現發熱症,太醫院稱非尋常時疫”。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陰暗的角落,趙德昌正滿臉怒容地將茶盞重重磕在桌上,伴隨著清脆的聲響,青瓷茶盞裂了一道細紋。他雙眼死死盯著對麵啃著醬鴨的疤臉狗,那道從左眼扯到下頜的刀疤,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扭曲。
“疤臉狗,你當大爺的銀子是白扔的?”趙德昌怒喝道,“那小丫頭搶了我的病人,壞了我的名聲,你說要‘製造混亂’,結果呢?前兒砸了她的藥筐,倒讓她撿了藥材做善事!”
疤臉狗不慌不忙地抹了把油嘴,用指節敲了敲桌上的銀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趙老闆彆急啊。您說要斷她藥材,我這不剛聯係上城南的藥商?明兒起,西市的藥材行都得聽我的——她蘇晚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沒藥材拿什麼救人?”
他湊近趙德昌,壓低聲音,臉上的刀疤在燭火下愈發扭曲:“再說了……”他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讓人往她醫館的井裡撒了巴豆粉。等那些窮鬼喝了水上吐下瀉,看她還怎麼裝活菩薩!”
趙德昌聽後,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中的翡翠扳指在桌沿蹭出一道綠痕。他望著窗外漸漸沉下去的暮色,突然冷笑一聲:“好,等她醫館塌了,大爺再給你十兩。”
月上柳梢頭,月光如水灑在大地上。顧昭身著青衫,衣角輕輕掃過醫館的門檻。他手裡提著食盒,竹篾上沾著點點雨星,預示著今晚天氣即將變化。
蘇晚接過食盒,掀開蓋子,一股熱氣撲麵而來,是溫著的羊肉湯,湯麵上浮著一層雪白的羊油,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今日去了城西。”蘇晚舀了勺湯,緩緩說道,“三個孩子咳血,疹子比前幾日更凶。”
顧昭解下佩刀,輕輕放在櫃台角,神色凝重地說道:“我從暗衛那兒得了訊息。”說著,他掏出一張染了硃砂的紙,“太醫院派了人去晉州,說是查旱災後的疫病。可陛下前兒批了摺子,讓他們‘速查速報,勿擾民生’。”
蘇晚手中的湯勺停在半空,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逃荒路上的情景。母親咳著血,虛弱地說:“晉州的井都乾了,可官府的糧倉還鎖著。”她又想起顧昭曾說過,帝王要削晉州藩王,得先讓百姓對藩王恨之入骨。
“你是說……”蘇晚喉頭發緊,聲音微微顫抖,“這疫病,和晉州有關?”
顧昭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握住她沾著藥漬的手。他的掌心布滿了常年握劍形成的繭子,卻暖得燙人,彷彿在傳遞著力量與安慰。
“我讓人盯著趙德昌。他今日見了疤臉狗,那混子最近在藥市攪風攪雨。”顧昭低聲說道。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小川舉著燈籠,一路小跑著進來:“姐!王員外夫婦來了!”
王氏穿著月白綾子衫,在丈夫的攙扶下緩緩跨進門。她的氣色比月前好了許多,雙頰泛著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容光煥發。
“蘇大夫,前日我去報國寺還願,寺裡的師父說,您這醫館是積大德。”王氏微笑著示意隨從抬進來兩個樟木箱,“這是我家在長白山的莊子新采的藥材,還有五十兩銀子——擴建醫館的錢,我們出!”
蘇晚望著箱中碼得整整齊齊的野山參、鹿茸等珍貴藥材,心中五味雜陳,喉間突然湧起一陣苦澀。王氏丈夫的笑容看起來無比真誠,可她耳邊卻總回響著顧昭的話:“京城的善意,往往帶著線。”
“王夫人的心意,晚心領了。”蘇晚伸手按住箱蓋,“藥材我收,銀子……”
“蘇大夫若嫌少,我再添!”王氏著急地說道,“那日我難產,血都快流乾了,是您用線縫住子宮,是您說‘保大’……”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眼中滿是感激的淚水,“我這條命是您給的,您若不收,我這後半輩子都睡不安穩!”
蘇晚望著她發紅的眼眶,心中一軟,到底還是鬆了手。
樟木香混合著窗外漸漸颳起的風,吹得藥櫃上的《千金方》嘩啦嘩啦地翻頁,彷彿在訴說著世事的無常。
後半夜,雨終於來了。豆大的雨點打在地麵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蘇晚靜靜地站在醫館門前,望著黑沉沉的天空,彷彿那無儘的黑暗中隱藏著無數的秘密。雨絲打在她的臉上,帶著一股鐵鏽味,她知道,這許是暴雨即將來臨的征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王氏送的藥單,又觸到顧昭塞的蜜餞紙包,此時紙包已經被雨水洇濕了。
“姐,該關窗了。”小川抱著床薄被走過來,“阿水說後半夜要守藥爐,我替他。”
蘇晚輕輕應了一聲,轉身時瞥見院角的空地。那裡堆著王氏送的木料,在雨水的衝刷下,木料泛著冷冷的光澤,彷彿在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明天,該讓人來砌牆了。可不知為何,她望著那堆木料,腦海中總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城西孩子們青紫的指甲,還有趙德昌那陰鷙的眼神。
雨越下越大,如同傾盆一般,打在“蘇記醫館”的燈籠上。暖黃的光在雨幕裡暈成一團,恰似一團頑強燃燒、永不熄滅的火。
蘇晚凝視著那團光,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那聲音在雨夜中顯得格外突兀,是顧昭的暗衛?還是……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門框,風卷著雨瘋狂地灌進衣領,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望著天際滾過的悶雷,低聲呢喃:“這場雨……怕是要洗清不少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