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7章 黑夜如墨,誰在窺視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壓在營地之上,彷彿要將世間萬物都吞噬殆儘。蘇晚趁著夜色漸深,將原本用於歇腳的帳篷四角用結實的木棍穩穩支起,把布簾掀開半幅,隨後又從行李中翻找出一盞桐油燈,小心翼翼地掛在棚頂。
火苗在微風中先是輕輕晃了晃,如同在黑暗中試探,而後才漸漸穩定下來,發出昏黃而溫暖的光,將棚內照得透亮,這裡便成了臨時醫棚。
“鐵柱,把藥箱裡的繃帶給小翠。”蘇晚蹲在草蓆邊,正專注地給一位斷了腿的老漢固定夾板。她將竹片裹著布,仔細地墊在傷處,輕聲叮囑道,“輕些,彆壓著血管。”
張鐵柱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快步抱過木箱。這少年平日裡總像個好奇寶寶,愛跟在蘇晚身後問東問西,此刻動作卻穩當得很。他伸出指尖,沾了些許水,細心地把繃帶理順,才遞到小翠手裡。
紮著羊角辮的小翠,早把那塊破布縫成的小本子攥得發燙。見蘇晚抬頭,她立刻脆生生地說道:“蘇姐姐,王嬸的燒退了,李叔的刀傷滲血也少了,顧...顧大哥還是沒醒。”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還偷偷瞄了眼角落草蓆上的男人。
顧昭仍緊閉著眼,麵色比傍晚時更加蒼白,彷彿蒙了一層薄霜,額角的血漬已然結了痂,恰似一塊暗紅的膏藥,顯得格外刺眼。
蘇晚的手微微一頓,心中湧起一絲擔憂。她給老漢係好最後一道繩結,起身時,膝蓋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到底是十六歲的姑孃家,從晌午到現在未曾合過眼,可腰板依舊挺得筆直。“小翠記的好。”她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的頭,發絲柔軟而順滑,“去把竹簍裡的艾草點上,熏熏蚊子。”
“哎!”小翠像隻歡快的小鳥,蹦跳著跑開。火摺子擦響的瞬間,一絲微弱的火星閃爍,緊接著青煙嫋嫋升起,混著草木特有的清香,在醫棚內緩緩漫開,那味道清新而舒緩,彷彿給這緊張的氛圍帶來了一絲慰藉。
“晚丫頭。”老趙嘴裡叼著旱煙,慢悠悠地湊過來。煙鍋子在夜色裡一明一滅,散發著淡淡的煙草味,那味道辛辣中帶著一絲醇厚。“西頭避風棚搭好了,能擠二十來口人。東頭那片有棵歪脖子樹,我讓二牛他們把草墊子鋪在樹下,省得半夜露水打濕衣裳。”
蘇晚轉頭看向他,在搖曳的火光中,老頭眼角的皺紋如溝壑般堆疊,可眼神卻亮得像夜空中閃爍的星子,透著樸實與熱忱。這是逃荒路上第一個主動幫她的人,那天她給老趙的小孫子止住了血,老頭便蹲在邊上看了半晌,而後突然說道:“晚丫頭,往後有啥要搭把手的,儘管支使。”
“辛苦趙伯了。”蘇晚朝他拱了拱手,神情誠摯,“等天一亮,我去采些防風的草藥,煮大鍋湯給大家喝。”
老趙把煙杆往鞋底用力磕了磕,煙灰簌簌落下。“該辛苦的是你。”他瞥了眼醫棚裡進進出出的人,而後壓低聲音,湊近蘇晚,“剛才柱子說,那姓孫的總往你娘那帳篷轉悠——”
“我知道。”蘇晚的手指輕輕敲了敲腰間的布囊,裡麵裝著母親收集的碎石,發出輕微的聲響。篝火突然劈啪響了一聲,一顆火星子猛地躥起來,瞬間照亮了蘇晚的臉龐,眼底閃過一片冷光,如同寒夜中的冰刃。
後半夜的風,裹挾著山間的嵐氣,如同一頭猛獸,呼嘯著灌進醫棚。顧昭突然發出一聲悶哼,那聲音微弱卻揪著蘇晚的心。蘇晚正給張鐵柱演示怎麼用布條加壓止血,聽到動靜的瞬間,藥碗已經輕輕擱在腳邊,人已迅速跪坐在顧昭身側。
“燙。”她伸出掌心,輕輕貼住他的額頭,那觸感就像觸到了燒紅的炭塊,滾燙得驚人。
顧昭的眉峰緊緊擰著,像是痛苦地掙紮,喉結劇烈滾動,嘴唇乾裂得已經滲出血絲,含糊地呢喃著:“水...冷...”
“小川!”蘇晚回頭急切地呼喊,聲音裡帶著平日裡少見的急促。
弟弟正蜷在醫棚角落打盹,聽到姐姐的呼喚,立刻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去把陶壺裡的涼水端來,再拿塊乾淨布。”
林氏不知何時悄然站在了她身後,手裡捧著個粗陶碗,藥香混著微微的苦味飄散出來。“我煎了柴胡和黃芩,還溫著的。”
蘇晚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這才發覺母親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安慰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隻是輕輕把顧昭的上半身扶起來,動作輕柔而小心,將藥汁緩緩喂進他嘴裡。
“顱內感染...或者內出血。”她對著母親耳邊低語,聲音輕得如同微風,“現在隻能先退熱。”
林氏的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留下淺淺的痕跡。她年輕時跟著師父走街串巷行醫,見過形形色色的外傷,可這般棘手的狀況卻還是頭一回遇到。“我去換濕布。”她轉身要走,蘇晚卻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娘,您去歇會兒,小川陪著就行。”
“我不困。”林氏輕輕抽回手,目光有些遊離,“當年你爹...也是這樣燒了三天三夜。”後半句話音剛落,便被呼嘯的風捲走了,消失在夜色之中。
蘇晚望著母親佝僂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澀,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她重新把濕布敷在顧昭額頭上,看著他的睫毛微微顫了顫,而後又陷入混沌的昏迷之中。
天快亮時,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顧昭的燒終於退了些。蘇晚靠在草蓆上打了個盹,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輕聲說:“蘇姑娘,趙三來了。”
她緩緩睜眼,就看見趙三正站在醫棚外。晨光灑在他身上,獵刀在光線的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彷彿在訴說著它的鋒利與冷酷。這男人臉上的疤在暗夜裡像條張牙舞爪的蜈蚣,此刻在晨光中倒顯得沒那麼猙獰了。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唾沫落地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目光冷冷地掃過棚內,“你挺會支使人。”
“趙伯守了三十年山道,該更會支使山風。”蘇晚站起身來,輕輕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哢聲。“昨晚說的火藥,您有頭緒?”
趙三沒有接話,反而向前湊近了些。他身上帶著鬆脂那濃鬱的香氣和血鏽淡淡的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而刺鼻的味道。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怕被什麼人聽見:“你不是普通人,對吧?”
蘇晚的呼吸猛地頓了頓。她的思緒瞬間飄遠,想起現代急診科裡,那些在生死線上掙紮的病人,儀器發出的滴滴聲彷彿還在耳邊回響;想起穿越那天,母親咳著血,卻仍把最後半塊餅塞給小川,那充滿慈愛的眼神和蒼白的麵容至今曆曆在目;想起顧昭昏迷前,用虛弱卻堅定的聲音說“京城水很深”。
她垂眸,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那笑容裡帶著幾分從容與無奈:“我隻是個醫女,隻想救人。”
趙三盯著她看了片刻,目光深邃而莫測,突然轉身。他的灰布衫被風高高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半卷羊皮地圖。“想查是誰動的手,”他背對著她,聲音像山澗裡的石頭,冰冷而堅硬,“去山梁子上找棵老鬆樹,樹根下有個洞。”
話音未落,他已經迅速消失在晨霧裡,那身影如同鬼魅,眨眼間便不見了蹤跡。
蘇晚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布囊,心中思緒萬千。
“蘇姐姐!”小翠的尖叫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刺破了晨光的寧靜。
隻見張鐵柱揪著孫五的衣領,從林氏帳篷裡硬生生拖了出來。那男人的褲腳沾著雜亂的草屑,手裡還緊緊攥著塊焦黑的碎石。“他要偷您娘收的石頭!”鐵柱的臉漲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拳頭因為憤怒捏得哢哢響,彷彿下一秒就要揮出去。
孫五的嘴卻依舊強硬:“我...我看帳篷漏雨,想幫忙收東西!”
蘇晚快步走過去,伸出指尖,準確地捏住他手腕的脈門。孫五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五官瞬間扭曲,指縫裡的碎石“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濺起一小片塵土。“你脈跳得比常人快三倍,”她鬆開手,目光如炬,“剛纔在帳篷裡,你碰了我孃的藥碾子——”她彎腰撿起碎石,放到鼻下輕輕嗅了嗅,“藥碾子上有我娘抹的薄荷油,你手上現在還沾著味。”
孫五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如同白紙一般,毫無血色。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膝蓋重重砸在泥地上,濺起些許泥點。“我是晉州府衙的差役!上頭讓我盯著逃荒的,看有沒有人藏反賊!”
周圍的人頓時哄鬨起來,像炸開了鍋。有個婦人怒目圓睜,抄起燒火棍就要打:“狗腿子!害我們不夠,還要偷證據!”
“等等。”蘇晚抬手攔住,目光冷靜而堅定。“他偷的是證明塌方是人為的石頭,說明官府怕我們把這事捅出去。”她緩緩蹲下來,直視孫五的眼睛,那眼神彷彿能看穿他的內心。“現在你回去稟報也行,留在隊裡也行——但你要清楚,我們這些逃荒的,命早賤如草芥,可要是真把我們逼急了...”
她沒有說完,孫五已經嚇得抖如篩糠,牙齒咯咯作響:“我...我留下!我保證不跑!”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微微的喘息聲和風聲。
老趙吐了口煙,衝蘇晚豎起大拇指,臉上滿是讚許:“晚丫頭這腦子,比我家那口老算盤還精。”
晨霧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散儘,顧昭終於緩緩醒了過來。他的眼睛半睜著,眼神有些迷離,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趙三...不是普通獵人。”
蘇晚正給他喂溫水,聽到這話,手頓時頓在半空。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山梁子上有道灰影一閃而過——趙三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樹林裡,他的手揣在懷裡,像是緊緊攥著什麼東西。
顧昭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那觸感帶著一絲虛弱。
蘇晚低頭看向他,晨光溫柔地灑在他臉上,他的眼尾還殘留著病容,可眼底的光卻亮得驚人,透著堅定與警覺。“我沒事。”他說,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趙三...得查。”
蘇晚輕輕把碗放下,細心地替他理了理被角,動作輕柔而溫暖。
遠處傳來小川清脆的笑聲,原來是小翠在教他編草螞蚱。那笑聲如同銀鈴般悅耳,充滿了童真與歡樂。
風裡悠悠飄來艾草的香氣,那清新的味道讓人感到舒緩,又混著若有若無的沉水香——那是顧昭身上慣有的味道,沉穩而獨特。
她靜靜地望著山梁子方向,那裡的樹林在風裡沙沙作響,枝葉相互摩擦,彷彿有人在低聲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