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63章 義診風波
蘇晚的手指輕輕在金令牌上摩挲著,長久的摩挲使得指尖生出了薄繭,令牌上的刻痕彷彿帶著歲月的溫度,透過指尖緩緩滲進她的骨縫裡。此時,東邊的朝霞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盒,正一點點染透半片天空,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絢爛而柔和的光影之中。
阿蘭早已帶著五六個熱心的鄰居,扛著木板匆匆擠進了這片廢墟。“蘇大夫,這是我家晾衣杆拆的。”老周頭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他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隨即將半舊的木杆用力往地上一墩,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雖不結實,搭個棚頂總夠。”他憨厚地笑著,臉上的皺紋如同溝壑般縱橫。
“我帶了漿糊!”隔壁賣油餅的嬸子高高舉起瓦罐,罐口還粘著幾滴油星子,在晨光下閃爍著微光,藍布衫上也濺了不少油漬。“昨兒炸完油餅剩的麵漿,黏布穩當。”她熱情地說道,眼神中滿是期待。
蘇晚眼眶微微一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她接過阿蘭遞來的粗布。那布是阿蘭連夜洗淨的,還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原本是蓋藥櫃的舊單子,如今被她用炭筆在中央精心描了三個大字:義診棚。字型雖不算工整,卻透著一股堅定與決心。
“搭這邊。”蘇晚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搬起一塊斷磚,輕輕墊在牆角。她的發梢隨著動作掃過膝蓋上的灰塵,那灰塵如同調皮的精靈,在陽光中飛舞。“棚子要對著路口,方便抱孩子的婦人歇腳。”她有條不紊地指揮著,聲音清脆而響亮。
顧昭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到她身後,掌心穩穩托著一塊平整的石板,那石板泛著淡淡的青色光澤。“當藥台。”他輕聲說道,指腹輕輕蹭過石麵,彷彿在撫摸一件珍貴的寶物。“我用刀刮過三遍,乾淨。”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如同春日裡的微風。
蘇晚抬頭,晨光溫柔地灑在顧昭臉上,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尾的青黑還未褪儘,那是昨夜守了半宿火場留下的疲憊痕跡。她心中泛起一絲心疼,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手背有些粗糙,帶著常年習武的繭子,可不知為何,她又像被燙到似的迅速縮回。“你去歇會兒,這裡有我。”她關切地說道。
“我守著。”顧昭微微退後半步,靠在那根燒焦的梁柱上,梁柱上還殘留著昨夜大火肆虐後的焦糊味。他目光如炬,緩緩掃過逐漸聚攏的人群,眼神中透著警惕與專注。
第一撥人是跟著阿蘭來的。賣菜的張嬸兒費力地扶著兒媳,那小媳婦額頭滾燙,像是著了火一般,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在婆婆懷裡,有氣無力。“蘇大夫,我家阿秀燒了三天,喝了三副藥都沒退......”張嬸兒焦急地說道,眼神中滿是擔憂與無助。
蘇晚趕忙伸手探向小媳婦的耳後,指尖剛一觸碰,便被燙得猛地一跳。她迅速轉身,從藥箱裡摸出銀針,動作嫻熟地在火摺子上燎烤著。“阿蘭,拿酒來。”她大聲喊道,聲音堅定而有力。
“酒?”張嬸兒瞪大了眼睛,滿臉疑惑。“那不是喝的麼?”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解。
“消毒。”蘇晚一邊用酒仔細擦拭著銀針,針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冷的光澤,彷彿在訴說著它即將履行的使命。“針要乾淨,不然紮進去要發炎。”她耐心地解釋著。
隨後,她穩穩地捏住小媳婦的合穀穴,銀針“噗”地一聲,精準地紮進去半寸。圍觀的人見狀,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張嬸兒更是緊張地攥住兒媳的手,手心裡滿是汗水,直發抖。
蘇晚神情專注,又在小媳婦的大椎、曲池各紮一針,末了,在十宣穴輕輕放了點血。她一邊操作,一邊沉穩地說道:“數到十。”同時,她按住小媳婦的手腕,開始數數:“一。”
“二”的話音剛落,小媳婦忽然打了個噴嚏,這一聲噴嚏彷彿打破了某種僵持的局麵。
當數到“三”的時候,小媳婦額頭的汗珠子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而下。
數到“五”,張嬸兒顫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兒媳的額頭,臉上瞬間露出驚喜的神情:“涼了!真涼了!”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賣菜的、挑水的、抱著孩子的,大家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像潮水一般。有個老婆子費力地擠到最前麵,扒著棚子的布簾,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止不住地直抹淚:“我家那口子咳血半月,求您給看看?”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滿是哀求。
“一個一個來。”蘇晚的聲音穩如定盤星,讓人聽了心裡踏實。她解下脖子上的汗巾,輕輕墊在藥台的石板上,那汗巾帶著她的體溫。“先登記名字,記清病症。”她有條不紊地安排著。
顧昭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挪動。他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街角那頂青布小轎上。轎簾微微掀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花白鬍子,正是濟世堂的趙仁堂。
趙仁堂手裡的茶盞“哢”地一聲,裂成了兩半,茶水濺到了他的手上,他卻渾然不覺。他死死地盯著醫館前空蕩蕩的長凳,往日這個時候,候診的人能排到巷口,可今兒個,連常來抓安胎藥的王夫人都帶著丫鬟匆匆往廢墟這邊跑,經過濟世堂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彷彿濟世堂已經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老東西,你倒是想想辦法!”趙夫人焦急地拍著櫃台,櫃台被拍得“砰砰”作響,她的臉上滿是焦急與憤怒。“上個月進的藥材還壓著,再這麼下去......”她的聲音尖銳而刺耳。
“閉嘴!”趙仁堂怒喝一聲,猛地甩袖打翻了藥碾子,杏仁的香氣瞬間彌漫在屋裡,與他的怒氣混雜在一起。他盯著牆上那塊“妙手回春”的金漆匾額,那是十年前知府大人題的,曾經是他的驕傲,如今卻彷彿成了一個莫大的笑話,讓他的心中充滿了不甘與怨恨。
二更天,夜色如墨,趙仁堂懷揣著一個錦緞匣子,鬼鬼祟祟地敲開了縣衙的後門。張二狗正坐在屋裡,啃著醬牛肉,油光蹭在了他的皂靴上,屋裡彌漫著牛肉的香味。“趙老闆這時候來......”張二狗嘴裡塞滿了牛肉,含糊不清地說道。
“三百兩。”趙仁堂開啟匣子,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漏進來,二十個銀錠在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澤,彷彿在誘惑著人心。“明兒個讓那野醫滾出潼關。”他壓低聲音,眼神中透著陰狠。
“無照行醫的罪名?”張二狗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可她治好了王鐵匠家小子......”他有些猶豫地說道。
“再加一百。”趙仁堂不耐煩地推了推匣子,銀錠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就說她用邪術蠱惑百姓,上個月東市的李婆子就是這麼被趕走的。”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
張二狗的手指在銀錠上劃了一道,嘴角慢慢爬上一抹笑容,那笑容如同夜貓子發現了獵物。“趙老闆放心,明兒個保準......”他拍著胸脯保證道。
晨霧還未完全散去,像一層輕紗籠罩著大地。蘇晚的義診棚前多了一灘紅漆,“妖女害人”四個大字歪歪扭扭地寫在棚布上,紅漆順著棚布緩緩往下淌,在晨光的映照下,像極了鮮血,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阿蘭見狀,氣憤地攥著掃帚要去擦,卻被蘇晚伸手攔住:“留著。”她蹲下身子,指尖輕輕蘸了點未乾的紅漆,湊近鼻端仔細聞著,那紅漆是硃砂混了雞血,一股濃烈的腥味撲麵而來,熏得人直犯惡心。
“誰乾的缺德事!”王鐵匠扛著鐵錘,怒氣衝衝地擠了進來,他的兒子小鐵緊緊跟在身後,脖子上還留著蘇晚縫針後留下的細細疤痕。“我家小鐵被毒蛇咬那會兒,趙仁堂說沒救了,是蘇大夫從鬼門關搶回來的!”他大聲地說道,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充滿了憤怒與正義。
“就是!”賣油餅的嬸子也舉著擀麵杖,義憤填膺地說道。“我家那口子喝了趙大夫三副藥,咳得更厲害了,蘇大夫紮兩針就好利索!”她的聲音堅定有力,彷彿在為蘇晚鳴不平。
人群裡頓時響起了嗡嗡的附和聲,大家紛紛表達著對蘇晚的信任和對這種惡劣行為的不滿。
蘇晚緩緩站起身,輕輕地拍了拍王鐵匠的胳膊,眼神中透著鎮定與從容:“不礙事,清者自清。”她轉身正要走進棚子,卻看見顧昭靜靜地站在陰影裡,手裡捏著半塊碎瓷,上麵沾著硃砂,在微弱的光線中隱隱泛著紅色。
“趙仁堂的。”顧昭將碎瓷小心地收進袖中,聲音低沉得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他昨夜去了縣衙。”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冷峻。
蘇晚的手指在藥箱上微微一頓,心中湧起一陣波瀾。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天塌了要自己撐”,又想起懷裡揣著的金令牌,意識到晉州藩王的勢力已經悄然伸到了潼關,這背後的局勢遠比她想象的複雜。
“我知道。”她取出銀針包,眼神堅定,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但他們越急,說明我們越有用。”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可動搖的信念。
日頭漸漸偏西,陽光變得柔和而溫暖。突然,一陣哭喊聲打破了義診棚的平靜,“大夫!大夫!”一個婦人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男孩,男孩的嘴唇青紫,小手攥成雞爪狀,看上去十分痛苦。“我家柱子吃了包子,剛還活蹦亂跳......”婦人泣不成聲地說道。
蘇晚急忙接過孩子,將指尖輕輕按在他的喉結下,仔細感受著,發現孩子的呼吸微弱得像遊絲一般,幾乎難以察覺。她迅速扒開孩子的嘴,隻見舌苔發黑,牙齦上還沾著半粒芝麻。
“食物中毒。”蘇晚立刻轉身,對阿蘭大聲喊道:“燒熱水!拿竹片!”又轉頭對顧昭說道:“去藥箱拿防風、甘草,快!”她的聲音急促而有力,透著專業與冷靜。
婦人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放聲大哭:“我就買了個肉包......那包子鋪......”她的哭聲中充滿了自責與無助。
“先救人。”蘇晚一邊說著,一邊用竹片穩穩地壓住孩子的舌頭,另一隻手緊緊捏住他的後頸。“阿蘭,灌溫水!”她指揮著。
溫水順著孩子的嘴角緩緩流進喉嚨,孩子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哇”地一聲,吐出一灘黑綠的糊狀物,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蘇晚趕忙摸出帕子,輕輕擦淨他的嘴角,又小心翼翼地餵了半盞藥汁。“這是甘草防風湯,解百毒。”她輕聲說道,眼神中滿是關切。
柱子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彷彿在努力掙紮,突然“哇”地大哭出聲,那哭聲響亮而有力,彷彿是生命的呐喊。
“活了!活了!”婦人喜極而泣,緊緊抱著孩子,不停地磕頭,額頭撞在石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蘇大夫是活菩薩!”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沙啞。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把棚子擠得直晃。王鐵匠突然“撲通”一聲跪下,手中的鐵錘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蘇大夫留下!我們信你!”他大聲喊道,聲音堅定而有力。
“留下!留下!”呼聲如同潮水般湧來,一陣高過一陣,震得棚布簌簌作響,彷彿在向世界宣告著大家的決心。
蘇晚望著眼前晃動的人頭,心中湧起一股感動。她忽然想起昨夜廢墟裡升騰起的黑煙,那黑煙如同黑龍般凶猛,可即便如此,也燒不儘人心,燒不掉大家對她的信任和支援。
顧昭靜靜地站在棚子外頭,目光敏銳地掃過街角。張二狗正往回走,手裡的拘捕令已經被他揉成了一團,像個破抹布一樣,被他隨手扔進了臭水溝。然而,趙仁堂的青布小轎還靜靜地停在巷口,轎簾後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陰冷地在蘇晚身上爬來爬去,充滿了惡意。
夜風輕輕掀起義診棚的布角,“義診三日”的布條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在向黑暗中的敵人示威。蘇晚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銀簪,那是母親留下的,針尾刻著“懸壺”二字,承載著母親的期望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