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51章 潼關驗血
潼關那高大的包鐵城門,在晨霧的籠罩下,泛著冰冷而肅殺的光,彷彿一座不可逾越的巨獸盤踞於此。門樓上
“潼關”
二字,被朝霞染得如同鮮血般猩紅,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威嚴。守城士兵手中的刀槍,在晨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寒芒,猶如無數雙警惕的眼睛,審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
蘇晚的鞋底沾滿了山徑的濕泥,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濕泥與鞋底的摩擦,發出輕微的
“噗嗤”
聲。她正跟著隊伍,小心翼翼地朝著城門挪動。小川虛弱地趴在顧昭背上,小臉緊緊貼在他的肩頸處,呼吸輕得如同一片飄落的羽毛,幾乎難以察覺。這孩子已經三天沒正兒八經吃東西了,林氏昨晚好不容易翻出最後半塊米餅,心疼地塞給小川,可懂事的他卻偷偷掰下小半塊,塞進了阿蘭手裡。
“都停下!”
一聲如雷般的斷喝驟然炸響,打破了隊伍前進的節奏。
當先的守軍猛地橫矛攔住去路,皮甲與矛杆相互摩擦,發出
“刺啦”
的尖銳聲響,如同金屬摩擦般刺耳。
蘇晚抬頭望去,隻見為首的副將身著玄色官服,腰間的玉牌墜著鮮豔的紅纓,正是前日在驛站外見過的周德海親兵李大勇。
“查疫!”
李大勇不耐煩地踢了踢腳邊的破陶罐,裡麵泡著的帶血布條隨著晃動泛起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近三個月晉州過來的,都要查。”
隊伍裡頓時響起一陣抽氣聲,恐懼的情緒如同漣漪般在人群中擴散開來。
蘇晚下意識地攥緊林氏的手,觸手一片冰涼,林氏的掌心已滿是冷汗。她用餘光瞥見顧昭微微側頭,喉結動了動,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她趕忙用指甲輕輕掐了下顧昭的手腕,示意他現在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那小的。”
一名士兵突然如餓虎撲食般撲過來,伸出粗糙且有力的手,直接死死拽住小川的腳踝,大聲叫嚷著,“麵黃肌瘦的,一看就是染了疫!”
“小川!”
林氏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枯瘦的胳膊重重地撞在士兵的盾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我兒子沒病!他就是餓的!”
那士兵不耐煩地甩了甩胳膊,林氏瞬間被掃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立刻滲出血來,在石板上暈染開一小片殷紅。
小川被無情地倒提起來,他那尖銳的哭喊聲,如同鋒利的刀刃,直直紮進蘇晚的心口,讓她心疼如絞。蘇晚清楚地看見小川的布鞋掉落在地上,露出沾著草屑的光腳,那是她昨晚用舊布給他裹好的,本想著進城後就能給他換雙新鞋,可如今......
“停下!”
蘇晚心急如焚,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卻被李大勇橫刀攔住。
刀刃在晨光下閃爍著寒光,離她的咽喉不過三寸之遙,她甚至能清晰地聞到刀上鐵鏽混合著血腥的刺鼻氣味。李大勇滿臉不屑地吼道:“你當這是菜市場?說沒病就沒病?”
“我能自證。”
蘇晚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的腦海中迅速閃過急診科那些被懷疑患有傳染病的患者,以及護士長教給她的快速篩查方法。山風呼嘯著掀起她的鬢角,她毫不畏懼地盯著李大勇的眼睛,堅定地說道:“血驗。”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眾人交頭接耳,對這個陌生的詞充滿了疑惑。李大勇挑了挑眉,一臉狐疑地說道:“血驗?沒聽說過。”
“人若染了疫毒,血液會稀薄發黑,凝結緩慢。”
蘇晚一邊解釋,一邊從懷裡摸出隨身攜帶的柳葉刀,在指尖輕輕一劃,動作嫻熟而果斷。刀鋒劃破麵板的瞬間,一絲刺痛傳來,血珠順著指縫緩緩滴落。她趕忙用隨身的布巾接住,這塊布巾是林氏用舊衫改的,邊角還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小藍花,那是母親對生活僅存的一點美好期許。鮮血滲進粗布,迅速暈開一個鮮豔的紅團,在布麵上顯得格外醒目。
“魏叔。”
蘇晚轉頭看向魏五,眼神中帶著信任與默契。
老兵立刻心領神會,迅速從藥箱裡翻出一個粗陶碗,這是他們在逃荒途中偶然撿到的,碗的邊沿還缺了一塊,記錄著他們一路的艱辛。魏五摸出火摺子,對著碗底烤了烤,認真地說道:“這法子我在邊關見過,胡商治病時用過。”
李大勇的目光在魏五臉上來回轉了兩圈,盯著他臉上那道從左眉斜到下頜的刀疤,這是老兵獨有的印記,彷彿在訴說著一段段殘酷的過往。他又不自覺地瞥向周德海所在的城樓,在那道陰影裡,守將正捏著茶盞,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如同在看一場戲。
“要驗就驗全乎的。”
蘇晚目光堅定,指了指旁邊的守軍,“讓這位軍爺也驗。”
她敏銳地盯著那士兵手臂上的舊傷,包紮的紗布已經滲出渾濁的黃水,散發著一股腐臭的味道,“他這傷要是染了疫,才真該隔離。”
那士兵下意識地捂住胳膊,額頭瞬間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亂。
魏五趁機快步湊過去,用鑷子夾起一塊腐肉,皺了皺眉說道:“這膿水發綠,是金瘡毒。要是再拖三日,整條胳膊都得爛掉。”
城樓上傳來茶盞落地的清脆聲響,在這緊張的氛圍中格外突兀。
蘇晚不用抬頭也知道,周德海的臉色此刻肯定難看到了極點
——
那士兵是他最親信的護院,前日還曾替他擋過刺客。
“我能治。”
蘇晚提高聲音,試圖讓城樓陰影裡的人也能聽見,“治好他,換我們通關。”
李大勇的手指在刀柄上有節奏地敲了兩下,眼神中閃過一絲動搖。蘇晚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細微變化,她知道,這個副將並非周德海的心腹,前兩日在驛站外,他還曾偷偷往他們的水囊裡多添了半勺鹽,這讓蘇晚看到了一絲希望。
“治。”
李大勇突然扯著嗓子吼了一嗓子,“治不好,連你一起遣返!”
蘇晚迅速蹲下來,從藥箱裡取出酒壇。這壇酒是她特意留存的,用逃荒時撿到的野果,花費半個月時間精心釀成。酒液傾倒而出,淋在傷口上,瞬間激起一陣
“滋滋”
的聲響,士兵疼得身體猛地一抽,冷氣倒吸,但他還是咬著牙,強忍著沒有吭一聲。
蘇晚用銀簪小心翼翼地挑開腐肉,然後用鑷子夾著藥棉,仔細地清理著傷口,每一個動作都專注而謹慎。最後,她敷上林氏精心配製的生肌散,這是用山上采來的紫花地丁和曬乾的蟬蛻研磨而成,凝聚著母親的智慧與心血。
“三日後換一次藥。”
蘇晚扯下自己的袖帶,熟練地紮緊傷口,叮囑道,“彆碰水,彆吃發物。”
士兵緩緩坐直身子,原本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胳膊,明顯消退了一些。他眼中滿是感激,盯著蘇晚,突然抱拳說道:“謝姑娘。”
圍觀的難民們頓時炸開了鍋,紛紛交頭稱讚。
“這女娃真有本事!”
“我家小子上個月被蛇咬,要是有這手段......”
城樓陰影裡,周德海氣得將茶盞碎片狠狠踩在腳下,發出
“咯吱咯吱”
的聲響。他陰沉著臉,死死盯著城下那個身著青布衫的姑娘,喉結上下動了動。原本他想給他們扣個藩王餘黨的罪名,可現在百姓們都眼睜睜地看著,總不能當眾殺良冒功,壞了自己的名聲。
“放。”
他甩袖轉身,聲音沉悶地悶在廊柱後,“下不為例。”
李大勇心領神會,衝手下使了個眼色,沉重的鐵閘
“吱呀呀”
地緩緩升起,彷彿在宣告著他們暫時的勝利。
蘇晚趕忙彎腰,輕輕抱起林氏,顧昭則把小川重新背好,魏五扛起沉重的藥箱。阿蘭跟在隊伍最後,手裡緊緊攥著一塊破布,上麵歪歪扭扭地記錄著血驗的步驟。她剛才趁眾人不注意,撿了根炭棒,把蘇晚說的
“血液顏色”“凝結時間”
等要點,都認真地畫了下來。
“晚晚姐。”
阿蘭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眼睛亮得如同閃爍的星子,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我也能學嗎?”
蘇晚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眼前浮現出三天前在山坳裡遇見阿蘭的情景。當時,她的親娘被狼叼走,她一個人縮在樹洞裡瑟瑟發抖,手裡還緊緊攥著半塊發黴的餅,說要留著給弟弟,可她的弟弟早就在逃荒路上不幸離世了。
“能。”
蘇晚溫柔地笑了,“等咱們在京城開了醫館,你就是大徒弟。”
隊伍緩緩走進城門,蘇晚突然感覺後頸一陣發毛,彷彿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他們。她下意識地回頭,隻見城牆上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像是個人影,又像是被風吹動的旗幡,一閃而過,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怎麼了?”
顧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看見獵獵作響的
“周”
字旗在風中肆意舞動。
“沒事。”
蘇晚搖了搖頭,但她沒有說出口,剛才那道影子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驛站外飛走的信鴿,以及山徑裡疊著的菱形靴印,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暮色如同潮水般漸漸漫進潼關,整個城市被染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隊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破廟,斷了頭的菩薩像前堆滿了些乾草,彷彿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的香火鼎盛與如今的破敗。林氏正用最後半塊米餅熬著粥,粥的香氣在破廟裡彌漫開來,給這寒冷的夜晚帶來一絲溫暖。小川趴在草堆上,有氣無力地數著天上稀疏的星星,眼神中透著對未來的迷茫。
阿蘭則湊在油燈下,拿著炭棒在布上不停地畫來畫去,嘴裡還念念有詞:“血液鮮紅,凝結快......”
顧昭出去找水了,魏五手持長刀,警惕地在門口守著。
蘇晚靜靜地坐在門檻上,望著遠處漸次亮起的燈火,那些燈火在暮色中搖曳,如同微弱的希望。她聽見風裡飄來零星的說話聲:
“那女醫真神......”
“周將軍的人都服她......”
然而,在這些聲音裡,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輕的腳步聲。蘇晚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著
——
那聲音像是從城牆上下來的,彷彿有人正小心翼翼地踩著青石板,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破廟的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