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4章 糧路艱險,步步為營
山風裹挾著濕冷刺骨的水汽,如同一把把細小的冰刀,毫不留情地灌進蘇晚的領口。她的後頸瞬間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彷彿無數隻小螞蟻在麵板上爬行。蘇晚仰頭望去,隻見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下來,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遠處山坳裡的野栗樹在狂風中劇烈搖晃,它們的枝椏像是被一隻無形且巨大的手緊緊攥住,瘋狂地掙紮著,發出
“嗚嗚”
的哀鳴聲。
“把藤條拆了綁腿。”
蘇晚迅速蹲下身,她的指尖靈活地快速搓撚著方纔編套子剩下的藤條,語速極快地說道,“這泥地太滑了,腳底要是沒抓力,很容易摔倒受傷。”
張鐵柱立刻快步走到她旁邊,蹲下身子,伸出粗糲的掌心接過一截藤條,眼神中透著堅定與熱忱:“阿姐,我來幫大家綁。”
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與朝氣,額角還沾著方纔抓兔子時不小心蹭上的草屑,宛如一個小小的勳章,記錄著他的勇敢。
小翠抱著半布袋野莓,一蹦一跳地湊了過來,布袋裡的紅果子隨著她的動作歡快地晃蕩著。她的小手指被凍得通紅,像幾根胡蘿卜,卻仍努力地把藤條繞在蘇晚的腳腕上,眼睛裡閃爍著期待的光芒:“這樣...
這樣對嗎?”
“對,再係緊些。”
蘇晚微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頂,目光快速掃過整個隊伍。這支由三十六口人組成的隊伍裡,有七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五位天真無邪的孩子,剩下的則是在逃荒路上偶然湊到一起的青壯年。此刻,他們正手忙腳亂地用藤條纏裹著鞋襪,狂風呼嘯而過,吹得他們的布衫獵獵作響,彷彿在訴說著旅途的艱辛。
第一滴雨,如同一顆冰冷的子彈,重重地砸在蘇晚的鼻尖上,帶來一陣微微的刺痛。就在這時,她清晰地聽見林氏輕咳了兩聲。蘇晚轉頭看去,母親正虛弱地靠在老趙的胳膊上,她那蒼白如紙的臉被細密的雨絲打濕,幾縷發絲貼在臉頰上,顯得愈發憔悴。而她的懷裡,還緊緊抱著那個裝藥材的木匣,彷彿那是她們母女在這艱難世界裡最後的底氣。
“走中間。”
蘇晚當機立斷,把最重的糧食包用力甩給張鐵柱,目光堅定地看著他,“你個子高,重心穩,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
少年悶聲應了一句,腰板立刻挺得筆直,彷彿一座巍峨的山峰,布包壓得他肩胛骨高高凸起,可他連半步都沒有晃動,展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堅韌。
沒過多久,原本還算平整的山路,在雨水的衝刷下,很快變成了一條渾濁的泥河。蘇晚的麻鞋剛踩上去,就深深陷進了半寸,她趕忙伸手扶住路邊的老鬆樹,才勉強穩住身形。餘光中,她瞥見七十歲的王奶奶正緊緊攥著柺杖,身體不停地打顫,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蘇晚心中一緊,趕緊快步上前攙住王奶奶:“奶奶,搭著我胳膊,咱們慢慢走。”
“晚丫頭...”
王奶奶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滿是擔憂地說道,“這雨下得邪乎,莫不是要發山洪?”
話音未落,頭頂突然傳來
“哢嚓”
一聲清脆而又駭人的聲響。蘇晚猛地抬頭,隻見一根碗口粗的樹杈,正帶著濕漉漉的葉子,如同一枚炮彈般朝著他們砸下來!
蘇晚來不及多想,一把拽住王奶奶,拚儘全力往旁邊撲去。兩人重重地摔倒在泥地裡,泥點子濺了滿臉,糊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然而,緊接著,一陣更駭人的轟鳴從山巔滾滾而來,彷彿是大地在憤怒地咆哮。
“滾石!”
蘇晚用儘全身力氣扯著嗓子大喊,可聲音瞬間就被磅礴的雨聲無情地撕碎,“往兩側跑!抓穩樹!”
一塊磨盤大的石頭,擦著張鐵柱背著的布包,以雷霆萬鈞之勢砸進泥裡,濺起的泥漿像炮彈碎片一樣,糊了他半張臉。他下意識地抱著糧食包,就地一滾,整個人撞進了灌木叢裡,即便如此,他的雙臂仍死死護著懷裡的布袋,彷彿那是他的生命。
小翠則被老趙眼疾手快地一把撈進懷裡,像一隻受驚的小鳥般縮成個小團子。她懷裡的野莓撒了一地,顆顆紅得像鮮血,在泥地裡顯得格外刺眼。
等那令人膽戰心驚的轟鳴終於平息,蘇晚顫抖著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跡。剛才那石頭要是再偏半尺...
她不敢再往下想,心中一陣後怕。她迅速目光掃過隊伍,隻見王奶奶的褲腳撕開了一道口子,隱隱滲著血絲;張鐵柱的胳膊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血混著雨水,順著手臂不斷往下流淌。但令人欣慰的是,沒有人哭泣,甚至沒有人發出多餘的聲音,隻有眾人粗重的喘息聲,和著磅礴的雨聲,在這片山林中回蕩。
“都活著。”
蘇晚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淚水奪眶而出。她迅速扯下自己的袖管,動作熟練地給張鐵柱包紮傷口,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活著就好。”
少年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強忍著疼痛,咧嘴笑了笑:“阿姐你推我那下,比我娘當年打我還利索。”
就在這時,雨幕裡隱隱傳來一陣犬吠聲。蘇晚立刻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聲音的來源
——
是村落的方向。她心中一動,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著老趙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道:“去問問有沒有能換糧食的。”
村頭的老槐樹下,村長縮在油布傘裡,像一隻受驚的烏龜。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晚懷裡的木匣,眼神中透著一絲警惕與冷漠:“藥材?不要。”
他一邊說著,一邊搓著枯枝似的手指,“最近有傳言...
說你們是流寇。”
蘇晚的手指在木匣上輕輕叩了兩下,看似隨意的動作,實則在思考對策。她不經意間注意到村長的左腳在泥地裡不安地碾來碾去,鞋幫上沾著新鮮的草汁。她心中暗自思忖,這村子離山路足有半裡,他不可能剛從地裡回來,這裡麵一定有貓膩。
“那行。”
蘇晚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無奈與豁達,轉身佯裝要走。然而,餘光卻掃過村口的草垛。隻見有個穿青布衫的男人正蹲在那兒,鞋底的針腳歪歪扭扭,繡著個
“黑”
字。
是阿黑!蘇晚的後槽牙咬得發酸,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憤怒。晉州城外那盜匪李大山招供時,曾說阿黑是豪強身邊的惡犬,專門負責燒糧、截路、逼人為奴等種種惡行。此刻,這惡犬就蹲在眼前,草垛後還摞著幾袋糧食,麻袋口露出的麥粒泛著誘人的油光。
“鐵柱。”
她低聲喊,聲音小得幾乎被雨聲淹沒,“今晚你扮樵夫,去草垛後聽牆根。”
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像兩顆璀璨的星星,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中透著堅定與果敢。
夜,黑得像被人潑了墨一般,濃稠得化不開。蘇晚蜷縮在山洞裡,聽著洞外如注的雨聲,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這無儘的黑暗與雨水所籠罩。懷裡的小翠早已沉沉睡去,小腦袋在她肩窩處蹭來蹭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如同一隻溫順的小貓。
張鐵柱的布衫還在不斷滴著水,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漬。他蹲在洞口,像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手裡緊緊攥著根木棍,隻要聽見一絲動靜,就會猛地抬頭張望
——
活像一隻豎起耳朵,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小狼。
“那批人明兒該到了。”
老趙裹著乾布,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彷彿生怕被黑暗中的什麼東西聽見,“阿黑說,要把逃荒的往東邊引,那邊有莊子...
專收勞力。”
蘇晚輕輕摸了摸懷裡的木匣,心中思緒萬千。她知道東邊是豪強的莊子,去年逃荒的人一旦進去,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沒見出來過。“繞密林。”
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如同微風拂過,“天亮就走,不能沾他們的道。”
山洞頂上不斷滴下水珠,“啪嗒”
一聲砸在石頭上,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彷彿是時間的倒計時。
林氏默默地摸出一塊乾餅,遞到蘇晚麵前:“吃。”
母親的手涼得像冰,彷彿剛從冰窖裡拿出來一般,“你要是垮了,這三十六口人...”
“不會。”
蘇晚咬了口餅,餅硬得硌牙,卻彷彿給了她無窮的力量,“我答應過爹,要帶你們去京城。”
三日後的清晨,柔和的陽光終於穿透雲層,灑在大地上。營地的炊煙像一條灰色的巨龍,緩緩升上天空,給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帶來了一絲生機。
蘇晚背著糧食包,邁著堅定的步伐轉過山坳。她最先看見的是林氏
——
母親正扶著籬笆,目光焦急地往這邊張望。在看見她的刹那,母親手中的木盆
“哐當”
一聲掉在地上,人跌跌撞撞地朝著她跑過來,指甲深深地掐進她的胳膊裡,聲音帶著哭腔:“晚晚...
晚晚...”
“娘,我在。”
蘇晚趕緊把布袋塞給老趙,反手緊緊抱住母親,聞著她身上熟悉的藥香,彷彿所有的疲憊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糧食夠吃五天,野菜還能挖。”
人群聞聲迅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聲音像炸了窩的麻雀,有擔憂、有欣喜、有感慨。
蘇晚望著這些沾著泥星的臉,心中一陣感動。她突然提高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是誰燒了糧倉。”
話音未落,全場瞬間安靜下來,靜得甚至能聽見風輕輕刮過草葉的細微聲響。
“他們想逼我們去東邊莊子,當牛做馬。”
她的目光堅定地掃過人群,如同燃燒的火焰,“但我們不去。”
有人忍不住抹起了眼淚,那是對命運不公的悲憤;有人則緊緊攥緊了拳頭,那是對惡勢力的憤怒與抗爭。
蘇晚正要說什麼,腳邊突然被什麼東西碰了碰。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
一張紙條靜靜地躺在泥裡,墨跡還未乾,上麵清晰地寫著
“阿黑藏在村東破廟”。
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蘇晚緊緊捏著紙條,抬頭看向營地外的山林。風卷著雨絲,無情地撲在她的臉上,帶來絲絲涼意。但她卻覺得心裡燃起了一團火,那是對正義的執著,對真相的渴望
——
該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