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22章 濁浪驚魂,渡口生死
黃河水如萬馬奔騰,帶著磅礴的氣勢,猛烈地打著旋兒拍擊著碼頭。渾濁不堪的浪頭裹挾著枯枝碎葉,如同一頭頭憤怒的野獸,狠狠撞在那搖搖欲墜的朽木棧橋上,發出沉悶而又驚心的聲響,彷彿是棧橋在痛苦地呻吟。
逃荒的隊伍如同一群驚弓之鳥,在渡口擠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團。破舊的布包裹、竹筐,以及哭鬨不止的孩童,雜亂無章地堆在岸邊那三艘漆色已然剝落的木船前。
“一次最多載二十人!”
黃疤嘴裡叼著旱煙杆,左眼下方那道蜈蚣似的黃疤,隨著他嘴角的咧開而扭曲得更加猙獰。他惡狠狠地吐了口煙,火星子濺落在泥地上,轉瞬即逝。“多載半個人,船底準漏!”
他瞪著渾濁的雙眼,掃視著眾人,“要過不過?不過的滾去下遊,可沒第二撥船了!”
蘇晚心急如焚,奮力擠到最前麵,目光如炬,迅速掃過船身。隻見船板之間的裂縫竟然是用破布隨意塞著,而那吃水線,明顯已經超過了載重線,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這艘船的不堪重負。
她急忙蹲下身,伸出指尖,用力按了按船幫。腐朽的木頭在她指腹下瞬間碎成了木屑,簌簌落下。“這船撐不住三十人。”
她大聲說道,聲音裡透著焦急與擔憂。
“小丫頭片子懂什麼行船?”
黃疤惱羞成怒,將旱煙杆猛地往她腳邊一戳,濺起一小片泥花。“老子在黃河上跑了二十年船,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人群裡頓時傳來一陣哭嚎聲,絕望與無助交織在一起。“過了河就能領賑糧!再等下去娃要餓死了!”
幾個漢子像是被恐懼衝昏了頭腦,扛起包裹就不顧一切地往船上擠。蘇小川也被這洶湧的人流推著,踉蹌了兩步,一隻腳已經踏上了船舷。
“小川!”
蘇晚的心尖猛地一抽,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指甲不由自主地掐進了掌心,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她心急如焚,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要拽回弟弟,卻被如潮水般的人潮擠得連連後退兩步。竹筐重重地撞在她腰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她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回頭,那張小臉被風吹得蒼白如紙,卻還是強擠出一個笑容,大聲喊道:“姐,我幫你占位置!”
就在這時,船尾突然傳來
“哢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如同晴天霹靂,瞬間打破了混亂中的一絲平靜。蘇晚的瞳孔驟縮,她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
那分明是船底朽木斷裂的聲音!
“快下船!”
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一把甩開身上的外袍,隨手砸在岸邊,赤著腳毫不猶豫地衝進了齊腰深的水裡。冰冷的河水瞬間包裹住她的身體,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船要沉了!”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木船剛剛劃出十丈遠,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彷彿是死神的咆哮。船底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剖開,河水如餓狼般
“咕嘟咕嘟”
地瘋狂灌進去。
人群的尖叫瞬間被洶湧的浪頭無情地撕碎,二十多個身影在渾濁不堪的河水裡拚命掙紮著。有的人慌亂地抓著船板,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絕望;有的人則被湍急的漩渦卷得直往下沉,隻留下一串串氣泡,訴說著生命的脆弱。
蘇晚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心臟彷彿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一頭紮進了水裡。
河水冰冷刺骨,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冰刀,在她鼻腔裡肆虐,讓她幾乎窒息。在灌進鼻腔的刹那,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那聲音比急救室裡的監護儀還要響亮,彷彿要衝破她的胸膛。
“小川!”
她在水下艱難地睜開雙眼,在渾濁的河水中拚命搜尋著。終於,她看見一抹青布衫角在漩渦裡無助地翻卷。
她彷彿看到了希望,拚儘全身的力氣遊過去,一把摸到弟弟濕透的衣領。指尖觸碰到他冰涼的麵板,那一刻,她的心彷彿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幾乎要窒息。
她緊緊拽著弟弟,奮力往水麵上浮。然而,剛露出頭,就被一個凶猛的浪頭狠狠拍了下去,嗆了好幾口水。鹹澀的河水順著喉嚨灌進肚裡,讓她一陣惡心。
“抓住浮木!”
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大聲喊道。她用儘全身力氣,把小川推到一塊斷裂的船板邊,然後迅速解下腰間的腰帶,顫抖著雙手把他和浮木緊緊綁在一起。
小川劇烈地咳嗽著,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蘇晚心急如焚,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視線掃過水麵。突然,她看見不遠處李大孃的藍布裙在水下悠悠地漂著
——
那是剛才還拉著她,焦急地問
“我家虎娃燒得說胡話,蘇姑娘給看看”
的婦人。
蘇晚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再次潛了下去。她在水下摸索著,終於托住李大孃的腰,拚儘全力往上遊。
浮出水麵時,李大孃的臉已經青得發紫,沒有了一絲呼吸。蘇晚心急如焚,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在急診科培訓時的場景
——
她急忙托住李大孃的後頸,讓她的下巴高高揚起,另一隻手從後背向上推擠。
“咳咳!”
李大娘突然噴出一口黃水,蘇晚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她轉頭望去,看見張鐵柱正抓著斷槳當作浮木,拚了命地往人多的地方遊去。他每拖起一個人,就大聲吼道:“抓穩!往岸邊漂!”
“晚姐!”
張鐵柱的聲音帶著哭腔,在風中顫抖著。“趙嬸的孫子被衝走了!”
蘇晚咬著牙,強忍著身體的疲憊和傷痛,用
“海豚式”
踩水法穩住重心,朝著更遠的方向遊去。河水如同一頭猛獸,不斷地衝擊著她,她的小腿被水下的碎木劃開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染紅了周圍的河水,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
耳邊全是絕望的呼救聲,那聲音像極了暴雨夜急診室裡尖銳的蜂鳴器,一下下刺痛著她的心。
等她最後一次遊回岸邊時,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昏迷的小男孩,後背還馱著一位老人。她的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每劃動一下手臂,都像是在拖著千斤重擔。
顧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齊膝深的水裡,他的臉色白得像紙,額角滲著密密麻麻的冷汗,嘴唇也因為痛苦而微微顫抖著。然而,他卻緊緊咬著牙,伸出手拽住蘇晚的手腕,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接。”
“顧昭?你傷口......”
蘇晚被他拉上岸,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衣襟已經被鮮血浸透,顯然是剛才下水時,未愈的刀傷崩開了。
“先救人。”
顧昭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卻穩穩地托住她懷裡的孩子。他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卻把孩子往林氏懷裡送得極為穩當。“嬸子,用你那套‘生薑擦腳心’的法子,試試看。”
林氏跪在草蓆上,正用碎布給傷員包紮。她的手指因為常年握著藥杵,已經有些變形,卻穩得像鐵鉗。她接過孩子,抬頭時眼眶已經發紅,心疼地說道:“晚晚,你褲腳在滴血。”
蘇晚這才感覺到左腿上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隻見左腿上有道三寸長的傷口,鮮血正順著小腿汩汩往下淌。她顧不上那麼多,急忙扯下腰間的布帶,胡亂地紮緊傷口,然後轉身看向岸邊。
黃疤還叼著旱煙杆,若無其事地站在高處的石頭上,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令人厭惡的笑。
“你故意讓船超載!”
蘇晚的發梢滴著水,懷裡的小川燒得滾燙,她的聲音卻像淬了冰,透著徹骨的寒意。“船板是你提前鋸鬆的,對不對?”
黃疤眯起眼睛,像條陰險的毒蛇,旱煙杆在掌心緩緩敲了敲。“小丫頭片子血口噴人?老子說了最多二十人,是他們自己要擠!”
“那船吃水線到船幫三指,”
蘇晚氣得渾身發抖,踉蹌著兩步逼近黃疤,“二十個大男人加行李,最多到兩指半。你塞了二十三個人,其中四個是揹包裹的壯勞力
——
當我看不出?”
王校尉緊緊攥著佩刀的手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地盯著黃疤。“黃疤,老子在渡口當差三年,你這船上個月剛修過,怎麼突然漏了?”
他轉頭看向蘇晚,目光掃過她腿上的血,敬佩地說道:“蘇姑娘,你救了二十三條人命,這事兒不能算完!”
黃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見了鬼一樣。他猛地把旱煙杆往地上一摔,轉身拔腿就跑。然而,剛跑兩步,就被顧昭伸腳絆了個踉蹌,重重地摔倒在地。
顧昭彎腰撿起旱煙杆,指腹輕輕抹過煙杆底部
——
那裡刻著一個極小的
“周”
字。
“晉州節度府的周參軍?”
顧昭低聲呢喃,抬頭時眼底寒得像結了冰,彷彿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凍結。
夜色漸漸深沉,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壓下來。顧昭強忍著傷痛,指揮著倖存者們收集浮木、繩索。他接過張鐵柱手裡的麻繩,親自係了個死結,聲音虛弱卻堅定地說道:“多繞兩圈,這是救命的東西。”
林氏和小翠燒了熱水,端著碗,細心地給傷員們擦身喂薑茶。這時,李大娘突然
“撲通”
一聲跪在蘇晚麵前,膝蓋重重地砸在泥地上,濺起一片泥花。“蘇姑娘,你是我李大孃的活菩薩!往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
蘇晚急忙蹲下身,想要扶起她,手卻被李大娘攥得生疼。
她抬頭看向黃河,月光灑在河麵上,河水仍在洶湧地翻湧著,波光粼粼。而河麵上,多了一座用浮木和麻繩搭成的簡易浮橋
——
顧昭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橋板上,像一朵朵盛開的紅梅,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蘇姑娘。”
王校尉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彷彿生怕被彆人聽見。
他的目光掃過顧昭腰間若隱若現的龍紋玉佩,然後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油布包,遞給蘇晚。“這是通關文書,蓋了京城衛的印。你們......
不是普通流民吧?”
蘇晚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文書的邊緣。她望著王校尉眼底的探究,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被遠處傳來的一聲驚呼打斷
——
“浮橋穩了!能過人了!”
月光下,最後一批流民扶老攜幼,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浮橋。蘇晚抱著小川站在岸邊,看著顧昭在橋中間來回檢查,確保每一處都安全穩固。林氏舉著燈籠,為眾人照亮腳下的路,那昏黃的燈光在風中搖曳,卻給人一種溫暖而堅定的力量。
風卷著河水的腥氣撲麵而來,蘇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聞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
那是希望,混著血與汗的,熱騰騰的希望。
而在蘆葦蕩深處,黃疤捂著被踢疼的膝蓋,疼得齜牙咧嘴。他顫抖著摸出懷裡的信鴿,信紙上的字跡已經被冷汗暈開,卻還能勉強看清最後一句:“蘇氏醫女,必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