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9章 醫者仁心,暗潮洶湧
午後,熾熱的日頭像個無情的大火爐,肆意烘烤著大地,帳篷布被曬得滾燙,彷彿能烙熟麵餅。蘇晚蹲在地上,正專注地給小翠紮麻花辮。手中的草繩在指縫間靈活穿梭,繞出細密而整齊的紋路,就像在編織一幅精美的畫卷。
十二歲的小翠,滿是憧憬地偏要學京城貴女的樣式,發梢還沾了點野菊瓣,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一顛一顛的,彷彿那是她心中美好世界的小小象征。
“姐,那車聲——”蘇小川突然急切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少年的手還帶著剛幫人挑刺留下的淡淡藥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碎石路上傳來一陣沉鈍的聲響,彷彿是命運的車輪緩緩碾過。
蘇晚抬頭,瞳孔驟然緊縮。映入眼簾的,是一輛破舊不堪的馬車,破舊到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車板的紋理。車簾被風掀開半形,露出裡麵橫七豎八躺著的身影。最上麵那人的衣襟已被暗紅的鮮血徹底浸透,血珠順著車縫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地上串成蜿蜒曲折的線,恰似一條垂死掙紮的蛇,透著令人心悸的不祥。
“是受傷的人!”小川的聲音忍不住發顫。他才十歲啊,去年還在村裡無憂無慮地追著母雞跑,如今卻能一眼敏銳地認出那刺目的顏色並非普通的紅,而是生命流逝的象征。
周圍原本蹲在石堆邊安靜啃餅的村民,像是被驚擾的鳥群,哄地一下四散開來。有個抱著娃的婦人驚恐地尖叫著往後退,手中的竹籃一歪,裡麵的野蔥撒了一地,她的聲音尖銳而顫抖:“彆過來!帶血的不吉利!”
蘇晚的藥箱“哢嗒”一聲落地,那清脆的聲響在這慌亂的場景中格外突兀。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劇烈,腦海中瞬間閃過顧昭臨走時說的“該來的”,原來指的就是這個。暗衛統領走前特意交代過,最近會有“意外”發生,有人妄圖讓逃荒隊伍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而她的醫術,無疑是穩住這盤複雜棋局的關鍵所在。
“小川,搬門板!”她衝著弟弟大聲喊道,聲音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沉穩有力,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支撐著她。轉身時,不小心撞翻了晾藥草的竹匾,曬乾的紫蘇葉如雪花般撲簌簌地落在腳邊。“小翠,燒三大鍋開水,要滾燙滾燙的!”
那輛破舊的馬車終於緩緩停在了帳篷前。駕車的是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一直貫到下頜,此刻他正紅著眼眶,心急如焚地掀開車簾,帶著哭腔喊道:“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兄弟!”
蘇晚快步湊近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馬車上躺著兩個人,左邊那個左胸赫然插著半截箭頭,右邊的傷勢更是慘不忍睹——腹部的傷口撕裂得很大,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裡麵的腸子,暗紅的組織掛在外麵,還混著斑斑血跡和雜亂的草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先抬右邊的!”她當機立斷,現代急診科的專業訓練讓她瞬間做出準確判斷,腸外露的傷者若不及時處理,兩小時內就極有可能因感染或失血過多而死亡。
小川已經迅速把門板搬了過來,蘇晚立刻蹲下身,指尖剛輕輕觸碰到傷者的手腕,便緊緊皺起了眉——脈搏細若遊絲,彷彿隨時都會斷絕,麵板更是涼得像剛從井水裡撈出來一般,透著徹骨的寒意。
她毫不猶豫地扯下自己的外衫,輕輕墊在門板上,抬頭對刀疤漢說道:“你搭把手,動作輕點兒。”
圍觀的人群中,老趙是前日她救過腿傷的獵戶,此刻他突然用力擠了上來,大聲說道:“我來抬腳!”他那粗糙而有力的手掌穩穩托住傷者的腳踝,肌肉緊繃得如同鋼鐵,顯示出他的堅定與決心。
“小心腸子彆碰著!”蘇晚一邊跟著門板小心翼翼地移動,視線始終緊緊鎖定在那團外露的組織上,不敢有絲毫懈怠。
帳篷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林氏扶著帳杆,艱難地站起身,病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但還是強撐著摸黑把案幾上的藥瓶推到她手邊,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卻又充滿關切:“晚晚,酒精在第三個陶甕裡。”
蘇晚的手在藥箱裡快速而準確地翻找著。羊腸線、止血粉、消過毒的銀鑷子——這些都是她用顧昭留下的銀錢,偷偷托人從鎮裡藥鋪換來的珍貴物品。暗衛統領走時叮囑她“彆冒險”,可她深知,要想救人,必須先把工具準備齊全。
“燒水了嗎?”她頭也不回地急切問道。
“燒了!”小翠的聲音從帳篷外傳來,帶著因為焦急而微微破音,“我往灶裡塞了三把乾柴,水馬上就滾!”
蘇晚蘸了酒精的布剛輕輕碰到傷口,傷者便突然發出一聲悶哼。她的動作微微頓了頓——這聲悶哼,就像黑暗中的一絲曙光,說明傷者還有救。
“林姨,幫我按住他肩膀。”她轉頭對刀疤漢說道,“你捏他的虎口,要是他疼醒了,千萬彆讓他亂動。”
酒精的強烈刺激讓傷者的睫毛劇烈顫動起來,蘇晚趁機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傷口裡的碎布片。腸子上沾著草汁,她用溫鹽水輕柔地擦拭著,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拆解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引信,絲毫不敢大意。
“姐,線!”小川舉著羊腸線,快速湊了過來。少年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但還是穩穩地把線軸遞到了她掌心。
蘇晚捏著縫針的手穩如磐石。這對她來說,本是在急診科縫合過成百上千次的傷口,從慘烈的車禍撕裂傷、凶險的刀砍傷,到複雜的工地鋼筋貫穿傷,沒有比這更複雜的。然而此刻,她的後背還是不知不覺沁出了冷汗——古代沒有抗生素,感染將是最大的敵人,每一針都關乎著傷者的生死。
“第一針,腹膜層。”她低聲說道,像是在給自己確認,又像是在向命運宣告。縫針穿過腹膜的瞬間,血珠滲了出來,她迅速熟練地打結,“第二針,肌肉層。”
林氏舉著油燈,緩緩湊近,昏黃的燈光映在蘇晚緊繃的下頜線上,勾勒出她專注而堅毅的輪廓。老醫婆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但還是努力把燈芯撥得更亮,輕聲說道:“晚晚,你小時候在藥鋪看我紮針,總說要學‘把碎布縫成新衣’的本事。”
蘇晚的喉結微微動了動。她的思緒瞬間飄遠,想起現代手術室裡明亮的無影燈,想起導師拍著她肩膀,信任地說“小蘇,這台脾破裂你來主縫”,想起穿越那天,她攥著手術刀倒在手術台上,再睜眼就看見母親咳血的臉,心中五味雜陳。
“第三針,麵板層。”她把最後一針打結,剪斷線頭時,手背卻被自己的汗水滑了一下。
“止血粉。”林氏立刻遞來藥罐。
蘇晚撒了滿滿一層在傷口上,又用乾淨的粗布緊緊裹住,嚴肅地說道:“按住這裡,千萬彆鬆。”
刀疤漢立刻用手掌用力壓上去,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發白,顯示出他的緊張與專注。
另一邊的箭頭傷處理得相對快些。蘇晚用止血鉗緊緊夾住箭頭尾部,猛地一拔,血柱如噴泉般噴了出來,她迅速敷上止血藥,再用繃帶進行加壓包紮。
當最後一個結係緊時,帳篷外傳來小翠興奮的歡呼聲:“水開啦!”
蘇晚這才驚覺,自己後背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涼颼颼的。她抹了把臉,抬頭看向圍觀的人群——不知何時,帳篷外已經擠了一圈人,有抱著娃的婦人,有拄著拐的老漢,就連前日還說“血不吉利”的那個女人,此刻也扒著帳篷布,眼睛亮得像閃爍的星子,滿是驚歎與敬佩。
“蘇姑娘真是活神仙!”老趙一邊搓著粗糙的手掌,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啞,“我那腿傷擱藥鋪要養三個月,您三天就讓我能扛柴了。”
“可不是!”有人立刻附和道,“方纔那腸子都露出來了,我看了直犯暈,蘇姑娘手都不抖!”
蘇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盯著傷者逐漸恢複血色的臉,聽著他們逐漸平穩的呼吸,心中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終於鬆了半寸。
就在這時,右邊的傷者突然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醒了?”蘇晚立刻俯下身,輕聲說道,“彆急,慢慢說。”
傷者的眼皮微微顫了顫,緩緩露出眼白下的黑瞳:“官、官差打扮......戴鬥笠......”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血沫沾在嘴角,顯得格外刺眼,“我們是晉州城外賣鹽的,走山路時......被截了。”
刀疤漢突然緊緊攥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道:“柱子,你說那夥人喊什麼‘清路’?”
“對......”柱子的聲音輕得如同遊絲,彷彿隨時都會飄散,“他們說‘莫讓逃荒的人把訊息帶進京城’......”
蘇晚的手指驟然收緊,心中湧起一股寒意。她想起顧昭說的“有人貪了賑災糧”,想起刺客臨死前說的“藩王舊部”,此刻這兩個詞在腦子裡激烈碰撞,瞬間燃起火花——原來那些人不僅要餓死百姓,還要截斷所有可能揭發他們罪行的線索,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
“我記下來。”她轉身拿過案幾上的竹片,用炭筆快速記錄著,“你們的名字,遇襲的時間、地點,對方人數、特征。”
刀疤漢抹了把臉,臉上的刀疤跟著抽搐了一下,說道:“我叫劉三,他是柱子。初七未時,晉州西三十裡的鷹嘴崖。對方大概二十人,騎馬,腰上掛的不是官刀,是......”他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是帶鷹紋的短刀。”
蘇晚的筆尖猛地一頓。鷹紋——顧昭的刀鞘上,就刻著這樣的紋路,這其中難道有什麼關聯?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帳篷外的風突然猛烈地颳起來,吹得布簾嘩啦作響,彷彿在訴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蘇晚抬頭,看見小翠正扒著門簾,好奇地往裡瞧,小丫頭的眼睛亮得驚人,像兩顆淬了星火的黑葡萄,透著對醫學的渴望與執著。
“姐姐!”等蘇晚走出帳篷,小翠“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碎石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我要跟你學醫!”
蘇晚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拉她:“快起來,膝蓋要疼的。”
“我不起來!”小翠倔強地仰起臉,臉上還沾著草屑,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娘病死時,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燒得說胡話;我弟弟被野狗咬傷,血把褲子都浸透了......要是我會醫術,他們就不會......”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淚水奪眶而出,“我要像你一樣,能把快死的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蘇晚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心中一陣酸楚。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急診科值班,麵對心臟驟停的老人,是導師緊緊抓著她的手做胸外按壓,語重心長地說“醫生的手,是生死線”。此刻,小翠的眼神像極了那時的自己——帶著痛苦的回憶,帶著對命運的不甘,帶著非要撕開黑暗的倔強。
“學醫很苦。”她緩緩蹲下來,與小翠平視,目光中充滿了溫柔與堅定,“要背《湯頭歌訣》《黃帝內經》,要認三百六十五味藥材,要在寒夜裡爬起來救人,要看著病人在你懷裡斷氣......”
“我不怕!”小翠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碎石上,聲音帶著堅定的決心,“我給你打洗腳水,給你磨藥,給你洗衣裳,隻要讓我學!”
蘇晚笑了,那笑容中帶著欣慰與期許。她伸手輕輕擦去小翠臉上的淚,指腹碰到小丫頭臉上的疤——那是前日她幫著處理的燙傷,現在已經結了淡粉的痂,就像生命在苦難中逐漸癒合的象征。
“明日開始,先背《藥性賦》。”她說,聲音輕柔卻又不容置疑,“第一句是‘諸藥賦性,此類最寒’。”
小翠猛地抬頭,眼睛裡的光幾乎要燃燒起來,迫不及待地說道:“我現在就背!諸藥賦性,此類最寒......”
夕陽漸漸西下,將影子拉得老長,彷彿是時光在大地上留下的足跡。顧昭的馬蹄聲如同一陣疾風,碾碎了營地的喧鬨。蘇晚正專注地給小川補衣服,聽見那熟悉的馬蹄聲,手不由自主地一抖,針一下子戳進了指尖,一絲疼痛瞬間襲來。
“蘇姑娘。”顧昭翻身下馬,玄色披風被風高高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刻著鷹紋的刀鞘,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澤。他手裡提著個布包,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捲起來的紙軸,“我帶了京城的地圖。”
蘇晚緩緩站起身,注意到他眼下的青影比前日更加濃重,下頜泛著青茬,顯然是經過了連夜趕路,整個人透著疲憊卻又不失堅毅。
“陛下的信。”顧昭把布包遞過去,目光中帶著一絲期許,“拆開看看。”
布包裡是一張灑金箋,墨跡尚未乾透,散發著淡淡的墨香,上麵寫著:“聞晉州有女醫蘇晚,懸壺救民,仁心可嘉。著令其隨賑災隊伍入京城,暫領‘民間醫正’之職,協理民生。”信箋最下方,蓋著一枚龍形印鑒,硃砂紅得刺眼,像一滴凝固的血,彰顯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蘇晚的手指在信上輕輕撫過,思緒萬千。她想起三天前自己還蹲在泥地裡辛苦地挖野菜,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發愁;想起母親咳血時那痛苦的喘息,彷彿還縈繞在耳邊;想起弟弟餓得啃樹皮時那無助的模樣——如今,這張薄薄的紙卻將她和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緊緊連在了一起,命運的轉折如此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陛下說,你的醫術能救百姓,也能......”顧昭的聲音低了低,彷彿在訴說著一個重大的秘密,“也能讓那些貪了糧的人,把吃進去的吐出來。”
蘇晚抬頭望向西方,夕陽將天邊的雲朵染成了血紅色,那絢爛而又刺眼的顏色,像極了馬車上滴下的血跡,讓人觸目驚心。她想起劉三說的“帶鷹紋的短刀”,想起柱子說的“清路”,想起帳篷裡那兩個剛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京城的繁華背後,究竟藏著多少這樣的血腥與罪惡?
“我去。”她把信箋小心地收進藥箱最裡層,彷彿是將自己的命運與使命一同珍藏,“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顧昭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帶上我娘和弟弟。”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如同釘子敲進木頭般堅定有力,“還有小翠。”
顧昭笑了,眼底的冷意瞬間褪成溫柔的底色,彷彿早有預料,“陛下早有安排。”
夜色漸漸濃鬱起來,像一塊黑色的綢緞,將營地溫柔地包裹。蘇晚坐在帳篷前,靜靜地收拾著藥箱。小川在她腳邊已經甜甜地打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小翠還在一旁低聲背著《藥性賦》,聲音輕得如同蟲鳴,卻透著一股執著與堅韌。
林氏靠在帳杆上,借著月光仔細地補著蘇晚的外衫——那上麵沾著傷者的血,也沾著生命的希望,彷彿是她守護家人與使命的見證。
突然,風裡隱隱飄來一縷焦糊味,那味道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刺鼻。蘇晚眉頭一皺,抬頭望去,隻見營地最北邊的草垛子旁,有個黑影一閃而過,速度極快,手裡似乎還攥著什麼發亮的東西,在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
她心中湧起一股警惕,剛要起身檢視,那黑影卻已經迅速消失在夜色裡,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姐,你看什麼?”小川被她的動作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
“沒什麼。”蘇晚摸了摸他的頭,把藥箱抱得更緊,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睡吧,明天還要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