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實習,要我出五萬培訓費 038
知己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五個字,既沒有那種特彆震撼的誓言,也沒有特彆宏大的許諾。
卻讓林稚魚,忽的顫抖起來。
燭光下,謝苓的眼神沉靜如淵,卻又亮得驚人。
那眼神裡,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
隻有一種,平等而鄭重的承諾。
林稚魚的眼眶毫無預兆地一熱。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那些被人踩在泥裡的屈辱,那些隻能在深夜裡自己默默舔傷口的難痛苦,那些無人可訴的怨與恨……
就在這一瞬間,好像一下子都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
她死死地咬著唇,才沒讓那點可笑的水汽,從眼睛裡掉下來。
她林稚魚,不需要眼淚。
但是她需要有一個能聽她說話的人。
一個能將她從泥潭裡拉出來的人。
那點淚花,最後還是被她給硬生生憋回去了。
她站了起來,朝著旁邊的小幾走過去。
動作間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沉靜與從容,彷彿方纔那個眼眶微紅的女子,隻是燭火搖曳間的一場錯覺。
“殿下上次燈會時說,想嘗嘗我點的茶。”
她取出一套素雅的建盞,一隻湯瓶,還有那支小巧的茶筅。
謝苓點了點頭,靜靜地看著她如何溫器,如何置末,如何注水。
她的手很穩。
腕部的力量用得恰到好處,湯瓶中沸水擊打茶末,激起細密的湯花。
那專注的神情,不見絲毫取悅於人的媚態,也無半點炫技的浮誇。
沒一會兒,一盞有著乳白色湯花的茶,就被她雙手端著遞過來了。
茶霧嫋嫋,香氣清冽。
“京中女子,學這些,多是為了將來在夫家麵前,博個賢惠雅緻的名聲。”
謝苓把茶盞接過來,手指頭碰到溫熱的杯壁,卻沒有立刻喝。
林稚魚嘴角微微往上一翹,露出一抹冷笑。
“我倒覺得。”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
“最該取悅的,是自己。”
謝苓的目光,與她在那片氤氳的茶氣中相遇。
謝苓特彆讚同這個說法。
“說得對。”
林稚魚垂下眼簾,繼續為自己點一盞茶。
她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
“點茶就跟治理國家一般。”
“水須侯湯,辨其老嫩;火需恰當,知其進退;茶要上乘,器要精良,技要純熟。”
“水、火、茶、器、技,五者調和,方得一盞好茶。”
“可惜啊。”
她輕輕歎了口氣。
“這道理,世間多少男子窮其一生也未必能懂。”
“他們眼中,隻有爭權奪利,隻有黨同伐異,隻知一味猛火,最終燒乾了茶,也烹裂了器。”
謝苓的眼神,落到了她身旁的書案上。
那書案上,攤著一本翻得很舊的《孫子兵法》,上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用朱筆做的批註。
她伸手把那本書拿了起來。
“所以,我們才更要為自己爭一爭。”
謝苓的聲音,沉靜而有力。
“這天底下,不能光讓他們男人當成棋盤來擺弄。”
她翻開書,正好翻到了《虛實篇》。
林稚魚手裡拿著的茶筅,稍微停頓了一下。
她抬起頭,朝著謝苓看過去。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林稚魚輕輕地念著,好像是在回應謝苓,又像是在給兵法做批註。
“廟堂之上,何嘗不是如此?柳貴妃看著盛氣淩人,實則不過是柳家的棋。二皇子看似得勢,實則根基未穩。”
“大家都覺得太子很軟弱,可是誰又能明白,這說不定就是‘故意向敵人示弱’的手段呢?”
謝苓的手輕輕地在書頁上“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幾個字上摩挲著。
“嗯。”
她應了一聲。
“有時退一步,非為屈服。”
“乃為將來,能一舉踏碎淩霄。”
這話既是在說太子,也是在說她自己。
說她今日,在崔盛麵前的暫時退讓。
“錚”的一聲輕響,茶筅再次停下。
第二盞茶,成了。
湯花更為勻厚,緊咬盞沿,久聚不散。
林稚魚就把這盞茶推到謝苓跟前。
謝苓把兵書放下,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小口。
茶湯入口,初時是微苦,轉瞬便化為甘醇,餘韻悠長,如山間清泉。
“這茶真不錯。”
謝苓放下茶盞,眼睛盯著林稚魚。
“有靜氣。”
“也有殺心。”
林稚魚笑了。
是那種終於找到了知己的笑,特彆釋然。
“靜氣是留給自己的。”
“殺心是衝著敵人的。”
這話說完,她臉上的笑意,卻一點點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鄭重與肅穆。。
她把衣袖整理了一下,然後朝著謝苓,慢慢地跪了下去。
“殿下。”
“我想求您一事。”
謝苓也沒去扶她,隻道:“你說。”
林稚魚抬起頭,眼中是翻湧的恨意和深可見骨的痛楚。
“求殿下您,幫我母親從林家離開。”
謝苓微微皺了下眉頭。
“你想他們和離?”
就這倆字,一下子就把林稚魚強撐著的那層硬殼給紮破了。
她臉上露出的笑啊,比哭還難看,滿滿的都是絕望和嘲諷。
“和離?”
“殿下呀,您可知要是她願意的話,我們今日就不用挨這二十個巴掌了!”
“我那個父親,”她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娶了七房小妾。那些庶子庶女,比我這個正房獨女得寵多了。他對我娘動輒打罵,從未有過好臉色。”
“可是她呢?”
“她一往情深,事事以他為先。”
“這次柳貴妃派人派人來掌摑,您知道她醒了之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林稚魚的眼眶紅通通的,聲音也開始發顫。
“她埋怨我呢,埋怨我不幫二皇子,為什麼要得罪柳貴妃。”
“她說我這麼做,會拖累我父親的仕途!”
“她甚至還覺得是我不孝,才讓她在柳貴妃麵前丟了臉,進而影響了整個林家的聲譽!”
謝苓的心,猛地一沉。
她見過愚忠的臣子,見過愚孝的子女。
可她從來都沒想到,一個女人竟然能被“夫為妻綱”這四個字毒害到這種地步。
這哪是愛呀。
這就是一種被敲骨吸髓後依舊不肯醒來的,畸形的依賴。
是這個時代,強加在無數女子身上最沉重的枷鎖。
林稚魚的思緒,似乎飄遠了。
眼前好像又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是一個下著桂花雨的午後。
小小的她就坐在母親的腿上,母親正握著她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稚,是禾苗初生之貌。”
母親的聲音,特彆溫柔。
“魚,則逍遙於江湖。”
“我的孩子啊,娘不盼著你以後能嫁到多富貴的人家,就盼著你這一輩子能像水裡的魚兒似的,自由自在的。”
那時的母親,眉眼間也曾有過屬於自己的光。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是父親頭一回把姨娘領回家的時候嗎?
還是從祖母那一句句“婦人當以夫為天”的訓誡?
她也記不清了。
就隻知道,母親眼裡的光,一點一點地就沒了。
她變得沉默,變得卑微,變得……麵目全非。
林稚魚慢慢地把眼睛閉上了。
一滴淚,終於掙脫了束縛,從眼角滾落。
“殿下。”
她睜開眼,那眼睛裡隻剩下滿滿的悲涼和決絕。
“她救不了自己。”
“但我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