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妍熙陸聞川 第17章 分界
“胃袋……”
那兩個字帶著冰冷的餘韻,回蕩在扭曲的走廊儘頭。陳默蜷縮在地,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彷彿有冰冷的刀刃在切割他的神經。他瞳孔深處的幽藍如同活物般蠕動,與周圍環境中彌漫的惡意相互呼應。
林夏跪在他身邊,看著他痛苦的模樣,聽著那非人的疊音,心如刀絞。她想要觸碰他,卻又害怕那刺骨的寒意,更害怕觸碰到的已不再是完全熟悉的陳默。
“陳默!堅持住!看著我!”她隻能徒勞地呼喊,聲音在混亂的低語中顯得如此微弱。
陳默猛地抬起頭,視線聚焦在林夏臉上,但那目光充滿了掙紮,彷彿有兩個意識在共用一雙眼睛。一個是他自己,充滿了恐懼和痛苦;另一個,則是冰冷、漠然,帶著審視獵物的殘酷。
“它……它在裡麵……”陳默的聲音斷斷續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無數……碎片……意識……痛苦……那個男人……隻是……其中一個……”
他抬起那隻被冰霜覆蓋更嚴重的手臂,指向那扇緊閉的深色木門。
“門……是界限……也是……通道……光進去……變成……養料……”
更多的碎片資訊強行湧入他的腦海,又通過他破碎的語言傳遞出來。林夏努力拚湊著:
這扇門後,並非物理空間,而是一個意識的牢籠,一個吞噬並消化所有試圖用“光”之力量對抗它的存在的……領域。那個穿著工裝的男人,以及可能更早的嘗試者,他們的意識、他們的力量、他們最後的掙紮與絕望,都被囚禁在那裡,成為了維持這片扭曲領域運轉的“燃料”的一部分。主燈並非被取走,而是連同持有者的意誌,一起被“消化”了。
所謂的“束縛”從一開始就可能是個謊言,或者一個失敗的設計。這棟房子,這個法陣,最終演變成了一個更可怕的陷阱——一個篩選並吞噬“光”之攜帶者的機器。
“那我們……我們怎麼辦?”林夏的聲音帶著絕望。如果光的力量是禁忌,使用黑暗的力量又會被侵蝕同化,他們還有什麼路可走?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與自己體內的另一個意誌激烈對抗。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保持清醒。手臂上的冰霜在蔓延與消退之間拉鋸,瞳孔中的幽藍時而大盛,時而黯淡。
“……不能……用它的力量……開門……”他艱難地吐出字句,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摳出來的,“會……被吸進去……變成……一部分……”
“可是不用這力量,我們連這裡都撐不下去!”林夏看著周圍愈發狂躁的環境。陰影已經凝聚成類似觸手的形態,在不遠處揮舞,牆壁上的脈絡如同憤怒的血管般賁張,低語聲彙聚成刺耳的尖嘯,不斷衝擊著他們搖搖欲墜的精神防線。陳默之前撐起的微弱力場正在急速減弱。
“有……彆的……”陳默猛地咳嗽起來,咳出的氣息都帶著冰冷的白霧,“平衡……筆記……提到過……平衡……”
平衡?
林夏猛地想起那些泛黃的筆記碎片。上麵確實隱約提到過“維係”與“侵蝕”的平衡,甚至提到了“束縛反轉”的可能性。難道在光與暗的絕對對立之外,還存在第三條路?一種既不依賴純粹的光,也不沉淪於黑暗的……微妙狀態?
但這太抽象了!如何達到?如何維持?
“怎麼做?陳默!告訴我該怎麼做?!”她急切地搖晃著他的肩膀,試圖喚回他更多的清醒。
陳默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清明,他抓住林夏的手,那觸感冰冷刺骨,卻帶著一絲殘存的力量。
“意誌……”他盯著林夏的眼睛,彷彿要將最後的希望寄托於此,“它的力量……源於混亂……和吞噬……獨立的……意誌……是……雜質……”
他斷斷續續地表達著:這片扭曲的領域渴望同化一切,將一切拉入它無序的混沌。但一個足夠堅定、獨立的“自我”意識,對於這種純粹的同化來說,就像是無法消化的硬核。或許無法對抗,但可以……存在?可以作為一種“異物”,暫時不被吞噬?
關鍵不在於使用哪種力量,而在於保持自我的純粹與堅定。
使用黑暗力量會被侵蝕,是因為在使用的過程中,意誌會被其中的混亂與惡意汙染、同化。但如果能堅守住心智的堡壘,僅僅將其作為一種工具,一種在黑暗中行走的臨時柺杖……
這聽起來如同走鋼絲!尤其是在陳默已經深度侵蝕的情況下!
就在這時,一道尤其粗壯的陰影觸手猛地突破了力場的殘餘,帶著尖嘯襲向林夏!
陳默瞳孔一縮,那殘存的自我意識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沒有調動手臂的冰冷氣息,而是純粹依靠被那股力量強化過的身體,猛地將林夏撲倒在地,用自己的後背硬生生扛下了這一擊!
“噗!”像是重物砸在濕皮革上的聲音。陳默悶哼一聲,後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彷彿被烙鐵燙過,但並沒有被撕碎。那陰影觸手擊中他之後,似乎感應到了他體內同源卻帶著抵抗意誌的力量,動作遲疑了一下,緩緩縮了回去。
陳默趴在林夏身上,劇烈地喘息著,嘴角滲出一絲暗色的血液。他抬起頭,看向林夏,眼神中的掙紮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的決絕。
“走……”他嘶啞地說,“我……吸引它……你……找路……”
他想犧牲自己,為她爭取時間?
“不!”林夏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淚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一起走!你說過要保持意誌!那就一起保持!你不能放棄!”
她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那麵布滿裂紋的鏡子上。鏡中那片絕對的漆黑,此刻彷彿微微波動了一下。
獨立的意誌……無法被同化的“異物”……
一個更加瘋狂,卻也許是唯一符合“平衡”之道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成形。
它不是光,也不是暗。它是……觀察。是記錄。是不被捲入的認知。
作為民俗學研究者,她的力量從來不是戰鬥,而是理解與銘記。
“陳默!看著我!”林夏捧住陳默的臉,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記住你是誰!你是陳默!一個攝影師!你喜歡捕捉光影,討厭下雨天因為沒法外出拍照!你欠我一頓火鍋因為上次打賭輸了!記住這些!記住所有讓你成為‘你’的細節!”
她不是在對抗黑暗,也不是在祈求光明。她是在一個即將被同化的靈魂深處,打下一根名為“記憶”與“自我”的錨樁!
同時,她猛地轉頭,看向那麵鏡子,不再試圖從中看到什麼景象,而是將自己的意誌,那種試圖理解、記錄、不被吞噬的堅定意念,如同無形的探針,投向那片鏡中的漆黑!
她在對那片代表著“胃袋”入口的黑暗,進行觀察!
她在告訴這片混沌的領域,這裡存在一個拒絕被同化的意識,一個試圖理解它而非融入它的“異物”!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蠕動、所有的攻擊,都停滯了。
彷彿整個扭曲的領域,都因這前所未有、不合常理的“行為”而陷入了短暫的“困惑”。
陳默感覺到,體內那橫衝直撞的冰冷洪流,似乎也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
平衡……這就是……平衡的雛形?
不是對抗,而是存在。
不是征服,而是理解(哪怕這理解本身可能帶來瘋狂)。
林夏保持著那個姿勢,與鏡中的黑暗對視,與整個空間的惡意對視,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
陳默掙紮著,依靠著她傳遞過來的那點微弱的“錨定”力量,開始一點點地,艱難地,收攏自己瀕臨破碎的意誌。
分界線,不在光與暗之間。
而在……沉淪與存在之間。
他們正站在那條細如發絲的邊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