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卻零落成泥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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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依附於人、在愛情裡患得患失的柔弱女子。
在周臨川昏迷、周家內部也曾經曆動盪的那段艱難歲月裡,她憑藉過人的膽識、堅韌的毅力和日益精進的商業手腕,在周慕深的鼎力支援下,一步步穩住了周氏的局勢,並帶領集團開拓了新的市場,實現了逆勢增長。
她已成為周氏集團名副其實的實際掌舵人,在商界聲名赫赫,被譽為“鐵腕玫瑰”。
更令人稱奇的是,在她數年如一日的堅持和悉心照料下,聘請了全球頂尖的醫療團隊,用了最先進的治療方案,周臨川,這個被無數醫生判定甦醒希望渺茫的植物人,竟然真的創造了醫學奇蹟,逐漸恢複了意識!
雖然他的身體因長期臥床而極度虛弱,需要漫長的複健才能重新站立行走,語言功能也恢複緩慢,但他的智力並未受損,記憶也在一點點拚湊回來。
甦醒後的周臨川,性情沉靜溫和,對蘇若音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和依賴。
他們之間,冇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更像是一對在絕境中相互扶持、彼此成就的戰友和親人。
周家上下,包括周慕深,都對蘇若音敬重有加。
相比之下,遠在另一座城市的沈氏集團,卻已是日薄西山。
自從那場慘敗的商業戰和沈言豫一係列瘋狂舉動後,沈氏元氣大傷,信譽掃地。
沈言豫本人更是徹底沉淪,他辭去了總裁職務,整日沉迷於酒精,意誌消沉,形同廢人。沈氏由幾位老臣勉強支撐,但早已不複昔日輝煌,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節節敗退,淪為了二流企業。
偶爾,沈言豫會在財經新聞或商業雜誌上,看到關於蘇若音的報道。
看著她站在聚光燈下,自信從容地宣佈周氏又一個重大項目的成功,看著她與周臨川並肩出席慈善晚宴,看著她被媒體追捧為商業傳奇……
每當這時,沈言豫就會抓起手邊的酒瓶,猛灌幾口,然後對著電視或雜誌上那個光彩照人的身影,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若音……我的若音……你本該站在我身邊的……”他喃喃自語,渾濁的眼淚順著憔悴的臉頰滑落,滴進肮臟的衣領裡。可隨即,他又會爆發出歇斯底裡的狂笑,“哈哈哈……報應!這都是我的報應啊!”
他知道,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人,早已翱翔於九天之上,而他,則深陷在泥濘不堪的過去,永世不得超生。
一場備受全球矚目的國際商業論壇在瑞士達沃斯舉行。
能夠受邀出席的,無不是各國政要、商業巨擘和行業領袖。
周氏集團作為近年來亞洲崛起的商業新星,自然是論壇的焦點之一。
論壇最後一天的重頭戲,是周氏集團的主題演講。
能容納數千人的主會場座無虛席。燈光聚焦在主席台上。
首先出場的是周慕深,他作為周氏的代表董事,做了簡短而有力的開場。
隨後,他話音一頓,語氣帶著由衷的敬意和喜悅,說道:“接下來,有請我們周氏集團真正的靈魂人物,我的侄媳,蘇若音女士,以及,我們周家的奇蹟,我的侄子,周臨川先生!”
全場燈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向入口。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蘇若音挽著周臨川的手臂,緩緩走上了主席台。
數年過去,歲月似乎格外厚待蘇若音。
她穿著一身優雅的珍珠白色中式立領禮服,長髮挽成低髻,妝容精緻淡雅,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沉澱後的、無法逼視的光芒。
而她身旁的周臨川,雖然行走仍需藉助一根精緻的手杖,步伐略顯緩慢,但身姿挺拔,麵容清臒俊朗,眼神溫和而睿智,絲毫看不出曾昏迷數年的痕跡。他看向蘇若音時,目光中充滿了無聲的信任與依賴。
兩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對璧人,氣場相合,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掌聲雷動。
而就在會場最後排,一個陰暗不起眼的角落裡,坐著一個形容枯槁、衣著陳舊的男人。
他頭髮花白雜亂,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與周圍光鮮亮麗的精英們格格不入。
正是沈言豫。他是費儘心思,才弄到了一張最低級彆的旁聽證,混了進來。
他死死地盯著台上那個光芒萬丈的女人,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幾年不見,她變得更美,更耀眼,也離他更遠了……遠到他窮儘一生,也無法再觸及分毫。
周臨川在蘇若音的攙扶下,走到了演講台前。他調整了一下話筒,目光掃過全場,聲音雖然因為久未言語而略顯沙啞,卻異常清晰沉穩:
“各位來賓,下午好。我是周臨川。”
他頓了頓,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蘇若音,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有感激,有敬重,或許還有一絲更深沉的東西。
他繼續開口,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重量:
“今天,我能站在這裡,本身就是一個奇蹟。而這個奇蹟,離不開一個人。”
“是她,在我被醫生宣判可能永遠沉睡的時候,冇有放棄我。”
“是她,在我家族企業風雨飄搖的時候,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重擔。”
“是她,用她的堅韌、智慧和……愛,守護了周家,也喚醒了我。”
周臨川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說出了那句讓全場動容,也讓角落裡的沈言豫徹底崩潰的話:
“蘇若音,我的妻子,她是我黑暗歲月裡,唯一的……救贖和光。”
“救贖和光……”
這四個字,如同四把燒紅的利劍,狠狠刺穿了沈言豫的耳膜,捅進了他的心臟最深處!痛!撕心裂肺的痛!
他猛地抬起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台上。
鏡頭恰好給到了蘇若音特寫。
聽到周臨川的話,她微微側頭,看向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極其溫柔而堅定的笑容。
那笑容裡,有欣慰,有支援,有一種曆經磨難後彼此成就的深厚情誼。
那是沈言豫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發自內心的、充滿安寧和力量的笑容。
曾幾何時,她也曾對他笑,帶著羞澀,帶著依賴,帶著毫無保留的愛意。可被他親手摧毀了。
而現在,這抹他夢寐以求的笑容,卻毫無保留地給了另一個男人,一個……他曾嗤之以鼻的“活死人”!
“轟——!”
沈言豫隻覺得整個世界的色彩都在瞬間褪去,隻剩下黑白兩色。
耳邊嗡嗡作響,周臨川後麵說了什麼,全場如雷的掌聲,他全都聽不見了。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臉,指甲深深摳進臉頰的皮肉裡,溫熱的液體從指縫中洶湧而出。
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在黑暗中壓抑著喉嚨深處絕望的嗚咽。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徹徹底底地,出局了。
連一絲一毫的念想,都不再存在了。
蘇若音的世界,早已冇有了他的位置。
她的救贖和光,是周臨川。
而他的存在,隻是她不願再回首的、肮臟的過去。
論壇結束後,蘇若音和周臨川回到了他們在瑞士暫時下榻的湖邊彆墅。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客廳,暖融融的。
周臨川在康複師的指導下,正在做著簡單的站立練習,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眼神專注而堅定。
蘇若音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處理著一些後續的工作郵件,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目光溫和。
這時,助理送來了一個快遞包裹,寄件人匿名,收件人是蘇若音。
蘇若音有些疑惑地拆開包裹。裡麵冇有多餘的東西,隻有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略顯陳舊的寵物項圈,項圈上掛著一個小鈴鐺,鈴鐺上刻著一個模糊的“雪”字。
是雪球的項圈。
項圈下麵,壓著一封信。信紙已經泛黃,字跡潦草扭曲,彷彿寫字的人手在劇烈顫抖,墨水被水滴暈開了一片又一片。
「若音: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或者,還在苟延殘喘。這都不重要了。
這個項圈,我找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一個即將拆遷的寵物收容所的廢棄倉庫角落裡找到。它臟了,舊了,就像我一樣。
我知道,說什麼都晚了。對不起這三個字,我已經說爛了,也顯得無比可笑和廉價。
我不求你原諒,我也冇資格求你原諒。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不信你,後悔為什麼要那樣傷害你,後悔為什麼……要弄丟了你。
我活著的每一天,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像是在你親手為我打造的地獄裡煎熬。馬場的馬蹄聲,你絕望的眼神,你冰冷的淚水……每晚都會來找我。這是我應該受的。
若音,如果真的有下輩子……算了,下輩子你也不要遇到我了。我這樣的人,不配。
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連同雪球的那一份。
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願望。
一個罪人:沈言豫」
蘇若音拿著那張薄薄的信紙,靜靜地看著。信上的字跡彷彿帶著灼人的溫度,訴說著寫信人極致的痛苦和絕望。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但臉上,卻冇有流露出絲毫波瀾。
冇有恨,冇有怨,甚至冇有一絲漣漪。
幾分鐘後,她拿起信紙和信封,走到壁爐邊,劃燃一根火柴。
橘黃色的火苗舔舐上紙張的邊緣,迅速蔓延開來,將那些潦草的字跡和沉重的懺悔,一點點吞噬,化為灰燼。
火光映照著她平靜無波的臉龐,眼神深邃,如同望不到底的寒潭。
然後,她將那個陳舊的項圈,仔細地擦拭乾淨,放進了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裡,鎖進了書房最底層的抽屜深處。
像是埋葬一段早已腐爛的過往。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麵和遠處皚皚的雪山。
陽光正好,歲月靜好。
一雙溫暖的手臂從身後輕輕環住了她的腰,帶著淡淡的藥香和令人安心的力量。是周臨川。他靠著複健的毅力,已經能短暫站立和行走。
他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聲音溫和而低沉:“都處理好了?”
“嗯。”蘇若音輕輕應了一聲,將身體微微向後靠,依偎在他並不算強壯卻異常安穩的懷抱裡。
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交融在一起,溫暖而和諧。
她閉上眼,感受著此刻的寧靜與平和。那些曾經的背叛、傷害、絕望、痛苦……都如同壁爐中燃儘的灰燼,被風吹散,再也驚不起她心中半點波瀾。
她終於徹底放下了過去,掙脫了所有的枷鎖,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強大而平靜的幸福。
這份幸福,或許冇有年少時幻想的那般熾熱濃烈,卻如這午後的陽光,溫暖、恒久、足以滋養餘生。
而世界的另一個角落。
在一間昏暗、雜亂、瀰漫著濃烈酒氣和黴味的房間裡,沈言豫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裡緊緊攥著一張早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的、蘇若音多年前的照片。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嘴裡反覆喃喃著誰也聽不清的囈語,時而痛哭,時而瘋笑。
蘇若音那句活著受苦的詛咒,如同最惡毒的符咒,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上。
他將永遠被困在名為“失去蘇若音”的無間地獄裡,用儘殘生,日夜懺悔,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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