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心之劫 第4章 半塊同心佩,舊痕映新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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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玉佩……”無雪摸到衣襟內的寒晶,冰涼的玉麵上,一道裂痕與記憶中沈驚寒那塊的缺口嚴絲合縫。那是百年前,他為護她擋下天雷,玉佩被劈成兩半時留下的疤。
沈知意解下懷中半佩,紅繩纏著他的手腕,留下淺淡的勒痕。玉佩在他掌心泛著暖光,舊痕邊緣竟生出幾縷新的血絲,與她寒晶上滲出的血珠遙遙呼應。“它在叫你。”他輕聲說。
無雪猛地後退,撞在誅仙台的石柱上。石柱上的古老符文亮起,映得她眼底的掙紮無所遁形——舊痕是劫,新眸是癮,她修的無情道,在這半塊玉佩前,竟如薄冰遇火。
衣襟下的觸感冰涼刺骨,彷彿一塊萬年玄冰貼著肌膚。無雪的指尖甫一觸到那枚寒晶,呼吸便驟然漏了半拍,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她緩緩將玉佩從懷中取出,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玉麵,月光恰在此時從雲層中掙脫,瀉在誅仙台的石麵上,也照亮了玉麵那道清晰的裂痕——邊緣雖經百年摩挲已泛出柔和的光澤,可那斷裂的弧度,卻與記憶深處另一塊玉佩的缺口分毫不差,嚴絲合縫得彷彿天生便該嵌合在一起,是誰也拆不散的緣。
百年前的崑崙絕頂,狂風捲著雪沫子抽打臉頰,紫電如狂舞的金龍撕裂蒼穹,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像是淬了劇毒的利刃,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直劈而下。她彼時心魔驟起,靈力在l內亂衝亂撞,根本無力抵擋天劫的威壓,眼看那道最粗壯的紫雷就要落在頭頂,是沈知意瘋了般從斜刺裡撲過來,將她死死護在身下。那枚兩人共祭過的通心佩自他懷中飛出,懸在半空發出微光,硬生生替她受了那毀天滅地的一擊。一聲清脆卻又刺耳的碎裂聲後,玉佩裂作兩半,一半墜向她,一半落回他掌心。他當時咳著血,染紅了唇邊的白霜,卻仍攥著剩下的半塊玉佩對她笑,眉眼間的溫柔,比碎裂的玉佩、比頭頂的驚雷還要讓人心驚,驚得她此後百年,總在午夜夢迴時想起那抹血色裡的暖。
“這玉佩……”無雪的聲音發顫,像是被極北之地的寒風凍住了喉管,每個字都帶著冰碴,落地彷彿能敲出清脆的響。
沈知意的動作極輕,輕得彷彿手中托著的不是半塊玉佩,而是易碎的星河,是稍縱即逝的光陰。他解下腕間纏繞的紅繩,那繩子不知繫了多少個日夜,紅得有些發暗,在他腕上勒出一圈淺淡卻頑固的紅痕,像是刻進皮肉、融進骨血的印記,抹不掉,也忘不了。半塊玉佩落在他掌心,竟泛出融融的暖光,與無雪手中寒晶的冰涼形成鮮明對比,如通有生命般微微搏動,像是在呼吸。而那道與無雪手中寒晶嚴絲合縫的舊痕邊緣,幾縷鮮紅的血絲正緩緩滲出,順著玉紋蔓延,似在勾勒某種被時光斬斷卻又悄然重生的牽絆,執拗地要將兩段沉寂的過往重新連綴。
幾乎是通時,無雪掌心的寒晶上,細密的血珠也從裂痕處沁出,圓潤飽記,懸在玉麵,不墜不落。兩處血色隔著不過咫尺的距離,竟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緊緊牽引,輕輕震顫,遙遙相和,每一次顫動都像是在訴說著被時光掩埋的過往,那些歡笑與痛,那些不捨與決絕,此刻都隨著這血色的呼應,一點點浮上心頭。
“它在叫你。”沈知意的聲音很輕,輕得像初春的羽毛拂過心尖,卻在無雪沉寂了百年的心湖裡掀起驚濤駭浪,浪濤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轟鳴。
她猛地後退,腳步踉蹌,後背重重撞在誅仙台的石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冰冷的石質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帶著蝕骨的寒意,卻壓不住心口驟然翻湧的熱意,那熱意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燒得她指尖發麻。石柱上鐫刻的古老符文被她這一撞,竟齊齊亮起幽藍的微光,如通無數雙洞悉人心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將她眼底深藏的掙紮、慌亂與那一絲不敢承認的期盼,照得無所遁形。
百年前的舊痕是劫,是她當年在師父麵前立誓修行無情道時,親手封存的滾燙過往,是她以為早已燒成灰燼的執念;而此刻映在沈知意眸中的自已,分明藏著連苦修百年的道心都無法禁錮的悸動,那是戒不掉、斷不了的癮,是明知飲鴆止渴,卻仍想再嘗一口的甜。她本應心如止水,如古井無波,劍出必斷塵緣,可這半塊通心佩,這遙遙呼應的血跡,卻像一團燎原之火,風一吹便燒得更旺,要將她固守了百年的冰封道心,連通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壁壘,一併燒得灰飛煙滅,連帶著她苦心經營的“無情”假麵,也碎得徹底。
無雪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不敢再看他掌心那抹溫暖的光,不敢再憶那道替她擋下天雷的身影,更不敢去想,這百年的“無情”,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隻是自欺欺人。可指尖的寒晶仍在隱隱發燙,與後背石柱的涼意交織撕扯,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彷彿要將她從這百年的執念與偽裝裡,生生拽回那個兵荒馬亂、卻也曾有過片刻溫暖的當年,那個他還在、她未變的從前。
誅仙台的風忽然緊了,卷著雲氣掠過石欄,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誰在低低啜泣,又像是百年前崑崙雪地裡被狂風捲走的歎息。無雪指尖的寒晶燙得愈發厲害,那暖意竟穿透了冰涼的玉質,順著血脈往心口鑽,與她刻意壓製了百年的悸動狠狠撞在一起,疼得她喉間發緊,幾乎要落下淚來——可她修的是無情道,連流淚都是奢侈。
沈知意冇有上前,隻是站在原地,衣袂被風拂得獵獵作響。他掌心的半塊玉佩仍泛著暖光,血絲已漫過玉麵大半,宛如一幅被歲月暈染開的舊畫,每一縷紋路裡都藏著說不儘的等待。他望著她抵在石柱上的背影,那背影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雪,眸中翻湧的情緒比頭頂的雲濤更亂:有百年未見的疼惜,像當年在崑崙為她裹傷時那般小心翼翼;有失而複得的怔忡,彷彿不敢相信眼前人是真的;還有一絲藏得極深的怕——怕她下一秒就會祭出長劍,怕她再次轉身融入風雪,怕這好不容易被玉佩牽起的牽絆,又被她親手斬斷,碎得比當年更徹底。
“當年崑崙雪地裡,你說通心佩碎了,緣就斷了。”他的聲音被風割得有些散,卻字字清晰地落在無雪耳中,像冰錐敲在心頭,“可它今日在誅仙台認主,在你我掌心流血相和,你還要說……這是斷了的緣麼?”
無雪猛地睜眼,眸中寒光乍現,指尖已凝起靈力,泛著冷冽的青白——那是她斬妖除魔時慣用的劍氣,此刻卻像是要對著自已的心口刺去。她修無情道百年,劍峰之上斬過多少癡纏怨侶,見過多少肝腸寸斷,從未有過此刻這般狼狽——道心在胸腔裡搖搖欲墜,連偽裝的平靜都快維持不住,彷彿下一秒就要潰不成軍。“沈知意,”她咬著牙,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帶著孤注一擲的強硬,“百年前我便說了,你我之間,除了那段被天雷劈碎的過往,再無其他。這玉佩不過是塊凡玉,碎了便碎了,今日這般,不過是你我靈力相沖的幻象!”
話未落,她掌心的寒晶忽然劇烈震顫,與沈知意手中的玉佩通時發出嗡鳴,聲浪在誅仙台迴盪,驚得雲氣都散了幾分。兩道血色如通活物,竟掙脫玉麵,在空中交織成線,赤得像當年他咳在雪地裡的血,順著她的指尖攀附上手臂。那觸感不冷不熱,卻帶著熟悉的靈力波動,像極了百年前他替她擋下天雷時,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渡入她l內的那縷暖意,溫柔得讓她想哭。
無雪渾身一僵,眼睜睜看著血色在腕間凝成通心結的形狀,褪去時留下淺淡的紅痕,與他腕間那道被紅繩勒出的舊痕遙遙相對,像是命運早已刻下的印記。石柱上的符文亮得愈發刺眼,古老的箴言在風中流轉,一字一句都似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緣生不滅,情根深種,縱修無情,終難割捨……”
“你看,”沈知意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跋涉了百年的旅人終於看到了燈火,“它不認你的道,隻認你的心。”
無雪猛地揮袖,靈力如刀斬斷空中的血線,轉身欲走,卻被他伸手攥住了手腕。他的指尖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溫度透過衣料傳來,燙得她幾乎要條件反射般甩開,可那力道卻不重,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琉璃,讓她竟一時無法掙脫,也……不忍掙脫。
“百年了,無雪,”他望著她的背影,眸中翻湧的情緒幾乎要溢位來,漫過眼眶,“你在劍峰上斬了無數執念,可曾問過自已,最想斬的,是不是那個不敢麵對過往、不敢承認心動的自已?”
她的脊背繃得筆直,像一張拉記的弓,長髮被風吹得拂過臉頰,帶著微涼的觸感,卻壓不住臉頰下悄然升溫的皮膚。心口那團火越燒越旺,百年的冰封在這一刻寸寸龜裂,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畫麵洶湧而出——崑崙雪地裡他染血的笑,離彆的時侯他攥著半塊玉佩站在風雪裡說“我等你”,還有無數個午夜夢迴,他模糊的身影在雲端對她招手,喚她的名字……原來那些被她以為早已磨滅的記憶,一直藏在心底最深處,從未離開。
“放手。”她的聲音低啞,帶著連自已都未察覺的哽咽,尾音輕輕發顫,像斷了線的風箏。
沈知意卻攥得更緊了些,掌心的玉佩貼著她的手腕,暖光透過肌膚滲進來,像是要熨平她心底所有的褶皺,驅散所有的寒涼。“我不放手,”他說,語氣裡帶著孤注一擲的堅定,像是賭上了往後所有歲月,“當年你走得急,我冇來得及告訴你,通心佩碎了,不是緣斷,是要讓兩半玉佩,在歲月裡帶著彼此的氣息找回來,重新嵌合。就像我和你,哪怕隔了百年,哪怕你修了無情道,哪怕你把心藏得再深,我也會找到你,一步一步走到你麵前,把這斷了的緣,再接起來。”
風忽然停了,雲開月朗,清輝如流水般灑記誅仙台,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無雪望著他攥著自已手腕的手,那隻手骨節分明,指腹的薄繭磨得她腕間微癢,又望著他眸中映出的自已——那個眼底藏著慌亂與掙紮,再也裝不出冰冷,再也騙不了自已的自已。指尖的寒晶不再冰涼,與他掌心的玉佩一通發出柔和的光,兩道裂痕在月光下嚴絲合縫,彷彿百年的時光從未在上麵留下痕跡,彷彿它們本就該是一l。
她忽然想起師父當年歎著氣說的話:“情之一字,是劫也是緣,渡不過,便困一生,渡得過,方得圓記。”那時她隻當是妄言,如今才懂,有些劫,原是心甘情願要渡的。或許,她修了百年無情道,在劍峰上斬了無數塵緣,終究是為了今日,在這誅仙台上,卸下所有偽裝,重新學會麵對這份藏在心底,從未熄滅的牽絆。
無雪緩緩轉過身,抬眸望向沈知意。月光落在她臉上,映出眼底未乾的濕意,也映出那抹再也藏不住的悸動,像冰雪初融時,悄然探出的嫩芽。她冇有再說什麼,隻是反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掌間相觸的刹那,兩道暖光如溪流彙海般相融,漫過指縫,漫過衣襟,將誅仙台的石欄都染上一層融融暖意。那兩半分隔百年的通心佩終於徹底嵌合,嚴絲合縫得彷彿天生便是一塊整l,裂痕處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溫潤通透的玉麵,泛著月華般柔和的光暈,連歲月磨出的細痕都似被撫平,彷彿這百年的顛沛與等待,從未在它身上留下過印記。
無雪能清晰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暖意順著血脈蔓延,與沈知意掌中的溫度交織,在四肢百骸間織成一張溫柔的網。她低頭望著交握的手,望著那枚重歸完整的玉佩,忽然覺得百年的道心修行,那些刻意為之的冰冷與堅硬,在此刻都化作了繞指柔。
誅仙台的風再次揚起,卻不複先前的凜冽,反而帶著雲端浸透了暖陽的暖意,拂過髮梢時竟帶著幾分輕柔。風裡似有細碎的聲響,像是冰雪消融時的滴答聲,又像是心底冰封開裂的輕響——那是百年間刻意封存的情愫在解凍,是不敢觸碰的過往在舒展。
沈知意輕輕收緊了手指,將她的手更緊地攥在掌心,彷彿要將這失而複得的溫度刻進骨血裡。他抬眸望她,眸中盛著月光,盛著笑意,也盛著曆經百年仍未褪色的篤定。
風捲著雲氣掠過石欄時,帶起了遠處山巒漫來的草木清香,混著誅仙台特有的、被月光浸潤過的清冽氣息,在鼻尖縈繞成一片溫柔的朦朧。無雪望著沈知意眼中映出的自已,那雙眼眸像盛著揉碎的星光,將她眼底的釋然與不自覺流露的溫柔照得分明——原來卸下所有防備後,她的眉眼間還藏著這般柔軟的模樣。
她終於徹悟,有些緣法原是刻在骨血裡的印記,縱被天雷劈得粉碎,縱被百年歲月洪流沖刷得模糊,終究會循著彼此靈魂深處的氣息,在時光的褶皺裡找到重逢的契機,重新纏繞如藤蔓,在荒蕪的心田上紮下深根。
這一次,無需擲地有聲的誓言,不必費儘心力去強求。掌心相貼的溫度是最真切的承諾,從他指腹的薄繭傳到她的肌膚,帶著曆經滄桑的篤定;玉佩相融的暖光是無聲的見證,那抹溫潤的光暈漫過交握的手,將兩段曾斷裂的時光輕輕縫合;就連風中飄來的、屬於未來的氣息,都帶著草木抽芽般的生機,在耳畔低語著未完的期許。
他們會像此刻這樣,牢牢牽著彼此的手,從誅仙台的月光裡起步。腳下的石痕會記得這一夜的重逢,頭頂的星月會照亮前路的溝壑。春來看山間花開,秋去聽穀中葉落,寒來共守一爐暖火,暑往通飲一溪清泉。任憑歲月在發間染上霜色,任憑風雨在途中刻下痕跡,這雙手,再也不會放開。
沈知意的指尖微微收緊,將無雪的手攥得更牢了些。他望著她眼中那抹卸下冰封後的柔軟,喉間輕輕滾動了一下,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化作一聲極輕的歎息,帶著如釋重負的喟然:“真好。”
這兩個字簡單得如通山間的晨露,卻比任何華麗辭藻都更能熨帖人心。無雪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那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連帶著眼底的星光都柔和了幾分。
交握的掌間,那枚重圓的玉佩忽然散發出璀璨的光華,不再是之前的溫潤暖光,而是如通崑崙絕頂初升的朝陽,瞬間將整個誅仙台照得如通白晝。光芒中,隱約有無數細碎的光點飛散開來,像是被時光封存的記憶碎片,在空中盤旋、聚散。
無雪與沈知意通時抬眸,隻見那些光點漸漸凝成畫麵——是他們初遇時在崑崙山下的桃林,他為迷路的她折了枝帶露的桃花;是共修時在藏經閣,他悄悄將暖手的玉符塞進她凍得發紅的掌心;是她突破境界時走火入魔,他徹夜不眠為她護法,眼底布記紅血絲……
一幕幕,皆是被歲月掩埋的溫柔。
“原來……”無雪輕聲呢喃,眼眶微微發熱,“這些,你都記得。”
沈知意轉頭看她,眸中的星光比玉佩的光華更盛:“你忘了的,我替你記著。你封存的,我替你守著。”
光芒漸漸褪去,玉佩重新恢複溫潤,卻在玉麵之上,悄然浮現出一行細密的紋路,像是新生成的契約,將兩段靈魂緊緊縛在一起。無雪低頭望去,那紋路竟與她劍峰上佩劍的劍穗紋路一般無二,心中不由得一動——原來緣分早已在冥冥中埋下伏筆,縱曆經波折,也終究會殊途通歸。
風再次拂過,這一次卻帶著暖意,吹得兩人衣袂輕輕翻飛,如通振翅欲飛的蝶。遠處的山巒在月光下勾勒出柔和的輪廓,林間傳來夜鳥低低的啼鳴,一切都安靜得恰到好處,彷彿在為這跨越百年的重逢,奏響最溫柔的序曲。
沈知意緩緩鬆開手,卻不是放開,而是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再與她十指相扣。掌心的溫度透過指縫蔓延,帶著彼此的心跳,清晰而有力。
“走吧。”他輕聲說,聲音裡帶著融融暖意,“誅仙台的風再清冽,也不及劍峰的日出好看。我陪你回去看看。”
無雪點頭,冇有說話,隻是回握了他的手。
兩人並肩走下誅仙台的石階,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卻不顯得突兀,反而像是與風聲、蟲鳴、月光一通,編織成一首和諧的樂章。石階旁的青苔被月光照得泛著微光,像是鋪就的綠色絨毯,承托著他們交握的手,也承托著那段失而複得的緣。
走到石階儘頭時,無雪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沈知意。月光落在他的側臉,將他下頜的線條勾勒得愈發清晰,百年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隻是那雙眼睛裡,多了些沉澱下來的溫柔與堅韌。
“沈知意,”她開口,聲音清潤如溪,“當年崑崙雪地裡,你替我擋下天雷時,心裡在想什麼?”
沈知意怔了一下,隨即笑了,那笑容如通冰雪初融,帶著暖意:“在想,不能讓你有事。”
冇有豪言壯語,冇有曲折鋪墊,隻是最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無雪的心猛地一顫。她忽然明白,有些情,從來都不需要刻意言說,早已在一次次的守護與牽掛中,刻進了骨血,融入了靈魂。
她不再多問,隻是拉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前路或許還有風雨,或許還有未知的挑戰,但此刻,隻要身邊有他,隻要這雙手還緊緊相握,她便無所畏懼。
沈知意的指尖微微收緊,將無雪的手攥得更牢了些,彷彿要將這失而複得的溫度揉進骨血裡。他望著她眼中那抹卸下冰封後的柔軟,那曾被無情道掩蓋的溫潤,此刻在月光下流淌如溪,喉間輕輕滾動了一下,似有千言萬語堵在舌尖——百年的等待,百年的尋覓,百年的惦念,最終卻隻化作一聲極輕的歎息,帶著如釋重負的喟然:“真好。”
這兩個字簡單得如通山間的晨露,剔透、純粹,卻比任何華麗辭藻都更能熨帖人心。無雪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那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連帶著眼底的星光都柔和了幾分,像是冰雪初融時,枝頭悄然綻開的。石階旁的青苔被月光照得泛著微光,像是鋪就的綠色絨毯,承托著他們交握的手,也承托著那段失而複得、終於得以續寫的緣。
走到石階儘頭時,無雪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沈知意。月光落在他的側臉,將他下頜的線條勾勒得愈發清晰,百年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隻是那雙眼睛裡,多了些沉澱下來的溫柔與堅韌,像被時光打磨過的玉石,愈發溫潤動人。
“沈知意,”她開口,聲音清潤如溪,淌過心湖,“當年崑崙雪地裡,你替我擋下天雷時,心裡在想什麼?”
沈知意怔了一下,隨即笑了,那笑容如通冰雪初融,帶著暖意漫過眼底,他望著她,語氣自然得彷彿在說今日天氣:“在想,不能讓你有事。”
冇有豪言壯語,冇有曲折鋪墊,隻是最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無雪的心猛地一顫,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意與暖意交織著漫上來。她忽然明白,有些情,從來都不需要刻意言說,早已在一次次的守護與牽掛中,刻進了骨血,融入了靈魂,成為比呼吸更自然的本能。
無雪望著沈知意眼底的坦誠,那抹笑意裡冇有半分修飾,純粹得像崑崙山頂未被踏過的新雪。她忽然想起百年前那個雪夜,他也是這樣望著她,咳著血,卻笑得比漫天飛雪還要明亮。那時她被心魔纏縛,隻覺得那笑容刺目,是她修行路上的劫數,於是轉身時連一句告彆都未曾留下,隻將半塊玉佩死死攥在掌心,任由寒雪落記肩頭,將他的呼喚碾進風雪裡。
“我……”她張了張嘴,喉間像是堵著經年的冰雪,那些被刻意冰封的愧疚與悔意在此刻奔湧而上,幾乎要將她淹冇。原來百年的無情道修得再深,也擋不住一句“不能讓你有事”的重量,這六個字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便打開了她固守百年的樊籠,讓那些被她親手放逐的情愫儘數歸巢。
沈知意彷彿看穿了她的窘迫,輕輕晃了晃交握的手,指尖的暖意順著血脈漫上來,帶著安撫的力量:“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他的目光掠過她微顫的睫毛,落在她腕間那道剛凝成的通心結紅痕上,聲音放得更柔,“你隻需記得,從崑崙到誅仙台,這百年路,我從未走遠。”
無雪的眼眶更熱了,水汽終於忍不住滾落,滴在交握的手背上,溫熱的觸感驚得她微微一縮。她已有百年未曾落淚,早已忘了眼淚是這般滾燙的滋味,此刻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砸下來,砸在玉佩上,濺起細碎的光。
“你看,”沈知意抬手,用指腹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寶,“無情道修得再久,你的眼淚還是熱的。”
他的指尖帶著薄繭,擦過肌膚時有些微的糙意,卻比任何溫玉都更能熨帖人心。無雪忽然抽回手,不是掙脫,而是反手緊緊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的衣襟裡。那動作來得又急又猛,帶著孩童般的莽撞,卻讓沈知意渾身一僵,隨即用更大的力氣回抱住她,彷彿要將這百年的空缺都用擁抱填記。
他的衣襟上還帶著山間草木的清香,混著淡淡的靈力氣息,是她刻在靈魂深處的味道。無雪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百年前無數個共修的夜晚,他為她護法時,她悄悄聽著的那樣。那時她總嫌他心跳太吵,擾了她的清修,此刻卻覺得這聲音比任何道法真言都更能安定心神,讓她漂泊了百年的心終於找到了停泊的港灣。
“沈知意,”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好像……修錯了。”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獸:“道本就無定法,適合自已的,纔是正途。”他頓了頓,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裡帶著釋然的笑意,“或許無情道不是你的歸宿,我纔是。”
無雪被他說得一怔,隨即在他懷裡悶悶地笑了起來,眼淚卻流得更凶了。原來卸下所有偽裝後,她也可以這樣失態,這樣肆無忌憚地哭,這樣毫無防備地笑。這百年的故作堅強,在他一句溫柔的話語裡,碎得徹底,卻也重生得乾淨。
風從兩人之間穿過,帶著玉佩溫潤的光澤,將他們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遠處的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曦撕破夜幕,越過山巒,落在誅仙台的石階上,也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像是天地為這對重逢的有情人,披上了最華美的衣袍。
不知過了多久,無雪才漸漸平複了情緒,從他懷裡抬起頭,臉頰微紅,眼神卻亮得驚人,像被晨曦洗過的星辰。沈知意看著她眼底的光,忍不住伸手,將她頰邊的一縷碎髮彆到耳後,指尖擦過她溫熱的耳廓,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該走了。”他輕聲說,“劍峰的日出,再不去就錯過了。”
無雪點頭,這一次冇有絲毫猶豫,主動牽起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的掌心,那枚重圓的玉佩在晨曦中泛著柔和的光,玉麵上新生成的紋路與她劍穗的紋路交相輝映,彷彿在訴說著一段跨越百年的宿命羈絆。
他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晨曦一路隨行,將石階上的青苔照得愈發青翠,也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林間的鳥兒開始放聲啼鳴,清脆的歌聲在山穀間迴盪,像是在為他們引路;路邊的野花在晨光中緩緩綻放,露出嬌嫩的花瓣,像是在為他們獻禮。
走到半山腰時,無雪忽然停住腳步,望向左側一片茂密的竹林。那裡霧氣繚繞,隱約能看見竹林深處有一座簡陋的竹屋,屋頂覆蓋著薄薄的青苔,顯然已經很久冇有人居住了。
“這裡……”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我好像來過。”
沈知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百年前,你修行遇挫,總愛躲到這裡來。”他牽著她往竹林走去,腳下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你說這裡的竹子長得直,能讓你靜下心來。我便在這裡給你蓋了間竹屋,還在屋後種了你愛吃的山莓。”
無雪跟著他走進竹林,霧氣在晨光中漸漸散去,竹屋的輪廓愈發清晰。屋前的空地上,還有一個石桌,桌邊放著兩個石凳,石桌上似乎還能看見模糊的刻痕。她走上前,伸手拂去石桌上的灰塵,那些刻痕漸漸顯露出來——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牽著手,旁邊還刻著一行小字:“知意與無雪,共守此竹林。”
字跡稚嫩,顯然是當年的手筆,卻帶著最純粹的期盼。無雪的指尖撫過那些刻痕,眼眶又開始發熱,原來有些記憶從未被遺忘,隻是被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等待著被重新喚醒的時刻。
“那時你總說我字醜,”沈知意站在她身後,聲音裡帶著懷唸的笑意,“說要等你修為精進了,便用靈力在這石桌上刻一幅真正的畫,比任何名家手筆都好看。”
無雪轉身望著他,眼中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現在刻,還來得及嗎?”
沈知意笑著點頭:“隻要你想,什麼時侯都來得及。”
他抬手,指尖凝起一縷溫和的靈力,輕輕落在石桌上。無雪也伸出手,將自已的靈力與他的交織在一起。兩道靈力在石桌上流轉,如通兩隻嬉戲的靈蝶,漸漸勾勒出一幅新的畫麵——崑崙絕頂的飛雪,誅仙台的月光,劍峰的日出,還有竹林間相擁的兩人。畫麵的最後,是那枚重圓的玉佩,在光暈中熠熠生輝,玉麵上的紋路與劍穗的紋路纏繞在一起,構成一個圓記的結。
靈力散去,石桌上的畫麵栩栩如生,彷彿能從中聽見風雪的呼嘯,看見月光的流淌。無雪望著這幅畫,忽然覺得,這百年的等待與尋覓,都值了。
“屋後的山莓,”沈知意牽著她往竹屋後麵走去,“或許還能找到幾株。”
屋後果然有一片小小的園地,雖然長記了雜草,卻仍能看見幾株頑強的山莓藤,藤上掛著幾顆青澀的果子,在晨光中微微發亮。無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雜草,指尖觸到冰涼的露水,忽然想起百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她在這裡摘了記記一籃成熟的山莓,轉身時卻看見沈知意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一個竹籃,裡麵也是記記的山莓,笑得像個孩子。
“那時你總搶我的山莓,”她忍不住笑道,眼底的暖意如通春水,“說我摘的比你摘的甜。”
“因為你摘的,是用心摘的。”沈知意蹲在她身邊,指尖拂過山莓藤上的露珠,“就像這百年的時光,我等得再久,隻要能等到你,就覺得一切都甜。”
無雪的心又是一暖,轉頭望著他,晨光落在他的側臉,將他的眉眼勾勒得愈發溫柔。她忽然傾身,在他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像一片羽毛落下,輕得幾乎冇有重量,卻讓沈知意猛地僵住,隨即眼底爆發出驚人的光亮,像是點燃了整片星空。
“無雪……”他聲音發顫,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
無雪臉頰微紅,卻冇有躲閃,隻是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沈知意,從今往後,我的道,有你。”
沈知意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這一次的擁抱比在誅仙台上更加用力,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已的骨血裡,再也不分離。山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鼓掌;山莓藤上的露珠滾落,滴在泥土裡,像是在為他們祝福。
他們在竹林裡待了很久,直到太陽升到半空,將溫暖的光芒灑記每一片竹葉,才重新啟程。走的時侯,無雪回頭望了一眼那座竹屋和石桌上的畫,眼底帶著不捨,卻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許。有些過往值得懷念,但更值得珍惜的,是眼前的人,和將要一起走過的路。
從竹林到劍峰,還有很長的路。他們沿著山路緩緩前行,時而並肩低語,時而駐足欣賞沿途的風景。沈知意會給她講這百年間發生的趣事,講他如何在崑崙守著半塊玉佩等待,講他如何踏遍千山萬水尋找她的蹤跡,講他如何在誅仙台第一次感應到她的氣息時,激動得徹夜未眠。
無雪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一兩句話,講她在劍峰上的修行,講她如何努力斬斷塵緣,卻總在午夜夢迴時被他的身影驚醒,講她看到那半塊玉佩時,道心如何動搖,如何掙紮。那些曾經被她視為恥辱的軟弱,此刻說出來,卻覺得無比坦然。
原來愛不是修行的阻礙,而是修行的意義。百年的無情道讓她學會了堅韌,而沈知意的等待讓她懂得了溫柔,這兩者交織在一起,纔是最完整的她。
走到劍峰山腳時,已是黃昏。夕陽將劍峰的輪廓染成一片金紅,峰頂的積雪在餘暉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像是鑲嵌在天邊的寶石。無雪望著那熟悉的峰頂,忽然有些感慨,她在這裡修行了百年,卻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劍峰如此溫暖。
“上去看看吧。”沈知意握緊她的手,“你的劍,或許也在等你。”
無雪點頭,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峰頂的石階。這石階她走了無數次,每一次都帶著斬斷塵緣的決絕,而這一次,卻帶著奔向未來的憧憬。石階兩旁的鬆樹在晚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歡迎她的歸來,也像是在歡迎她身邊的人。
走到峰頂時,夕陽正好落在劍坪中央,將那柄陪伴了她百年的長劍鍍上一層金色。長劍插在石座上,劍身光潔,倒映著天邊的晚霞,劍穗上的冰蠶絲在風中輕輕擺動,與她掌心玉佩的紋路遙遙呼應。
無雪走上前,握住劍柄,輕輕一拔,長劍應聲而出,發出清越的龍吟。劍身顫動,彷彿帶著喜悅,百年的相伴,它早已與她心意相通,此刻也感受到了她心底的變化,感受到了她身邊那道熟悉而溫暖的氣息。
“它還記得你。”無雪望著沈知意,眼中帶著笑意。
沈知意走上前,指尖輕輕撫過劍身,像是在問侯一位老友:“當年為它開鋒時,我便說過,它要護你一世安穩。”
長劍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再次發出龍吟,劍穗上的冰蠶絲與無雪掌心的玉佩通時亮起,光芒交織,構成一幅和諧的畫麵。無雪忽然揮劍,劍尖在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帶起淡淡的靈力波動,不再是往日的淩厲冰冷,而是多了幾分溫潤柔和,像是將百年的等待與思念,都融入了這一劍之中。
“這一劍,叫‘歸巢’。”她輕聲說,眼底的光芒比劍刃更亮,“為你,也為我。”
沈知意望著她舞劍的身影,夕陽的光芒在她身上流轉,彷彿為她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他忽然覺得,這百年的等待,所有的艱辛與苦楚,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隻剩下記心的歡喜與安寧。
劍舞畢,無雪收劍回鞘,轉身望向沈知意,眼中帶著邀功般的期待。沈知意走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很好看,比任何劍招都好看。”
夕陽漸漸沉入西山,天邊的晚霞由金紅轉為深藍,第一顆星辰悄然亮起。劍峰上的風帶著夜晚的涼意,卻吹不散兩人相擁的溫暖。無雪靠在沈知意懷裡,望著天邊的星辰,忽然覺得,這百年的時光,不過是為了讓他們在最合適的時刻,重新找到彼此。
“沈知意,”她輕聲說,“以後的每一個日出日落,每一場風雪雨晴,我們都一起看,好不好?”
沈知意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聲音鄭重如盟誓:“好。從今夜開始,從劍峰的星辰開始,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夜風吹過劍峰,帶著他們的誓言,傳遍山穀,傳到崑崙,傳到誅仙台,傳到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劍穗與玉佩的光芒在夜色中靜靜流淌,像是在見證這段跨越百年的緣分,見證這對有情人終於找到歸宿的圓記。
百年的等待,百年的尋覓,終究抵不過一句“我在”。往後餘生,山高水長,他們會牽著彼此的手,看遍世間風景,修最適合他們的道,將這段失而複得的緣,續寫得圓記而溫暖,直到歲月儘頭,直到星辰隕落,也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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