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成年人談戀愛行不行 相思病
相思病
無論是父母、老師、還是彆的同齡人,都認為蘭燁是個心智非常成熟的孩子。
因為他從小就和彆的小朋友不一樣。
除了好像從小就比彆的小孩聰明很多之外,他不一樣的地方還體現在他對外界幾乎沒有什麼好奇心、對做的事情也沒有什麼熱情、他從來不會找彆的小孩一起玩、也很少向大人提出什麼要求。
總之隻要不和他說話,就會下意識地覺得他給人一種“懂事”的感覺。
那個時候他還不會隱藏,小孩子們因為害怕而疏遠他,大人因為看不懂他而擔心他。
老師甚至聯係過塞倫,委婉地詢問他是否知道自己小孩過於特殊的性格。
塞倫笑著安撫了老師,然後當天難得地親自來接他放學。
蘭燁上車看見了自己很久沒見到的父親,也沒什麼反應,毫無靈魂地喊了聲父親,也不管塞倫應聲不應聲,自己默默地上車坐到了塞倫的身側。
司機目不斜視地發動了車,微微調大了純音樂的音量。
於是蘭燁就知道塞倫有事跟他說了。
塞倫看了蘭燁兩眼,知道這個孩子大概是知道老師給他打過電話了,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你的老師給我打了電話,孩子,”塞倫還是先解釋了兩句,翻了下手上的報紙,語調舒緩,“老師大概就是說你和彆的孩子不太一樣。意思是希望我能重視並最好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需要。”蘭燁眼睛看著窗外,冷冷地打斷塞倫的話。
塞倫這段話普通的孩子可能不能聽懂,但是蘭燁卻能理解他的意思。就像塞倫其實根本不在意蘭燁能不能理解一樣,蘭燁也根本沒有在他麵前裝出普通小孩樣子的念頭。
蘭燁麵無表情地道:“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沒有必要。”
塞倫對於自己被自己剛上小學的兒子頂撞了這件事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他隻是慢吞吞地說:“那你至少要裝得像一點。孩子,聰明的腦子不用的話和沒有是沒有區彆的。”
蘭燁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讓人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晚上錦然做了飯,不管你喜不喜歡吃,都要多吃一點,孩子。”塞倫對蘭燁的那點若有若無的親切與包容在提及蘭錦然的時候就立刻被襯托得表麵又敷衍,就連他向來溫柔的語調都在念蘭錦然的名字的時候都格外的眷念,“彆惹你媽媽不開心。”
蘭燁這次沒有回答,隻是斜眼看了塞倫一眼,又繼續去看窗外的景色。
“明天我和媽媽一起來送你上學。這次記得要跟老師問好,也要回答同學跟你說的話,”塞倫輕言細語,“然後晚上爺爺會來接你回莊園的。”
“你為什麼老跟媽媽在一起。”蘭燁冷不丁地問。
車駛過井蓋,車身微微地震動了一下。
塞倫看向蘭燁:“為什麼這麼問?”
塞倫不覺得蘭燁的話表現的是孩子對母親的獨占欲,論理來說,他和蘭錦然相處的時間比和塞倫相處的時間還短。
“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講了一個童話故事,”蘭燁說得很慢,但是口齒清晰,“公主愛上了吻醒她的王子。為什麼?他們沒有見過,也並不瞭解彼此,為什麼會愛上?”
“你是因為什麼而愛媽媽?花了多長的時間你才愛上她?”
蘭燁這一問,塞倫這才覺得今天的對話有了點讓他說話的興趣,他饒有趣味地換了個坐姿,這是他準備認真交談時的小動作,他說:“首先,這個故事隻是一種象征意義——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其次,不排除一見鐘情的情況;再次,‘愛’不完全是一種需要去學習的能力,不能用多久學會來形容。”
蘭燁沒聽懂,隻是冷冷地看著塞倫,很顯然他認為塞倫在耍他。
“不過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我很高興,”塞倫道,“你遠比老師想象的正常,也比我想象的幼稚,所以你顯然還是一個小孩子。等你什麼時候能毫不猶豫地承認‘愛’的時候,也許你才真的變成了一個遊刃有餘的大人。”
第一個意識到蘭燁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的人,居然是最不重視蘭燁的塞倫。
這個關於“愛”的話題很快就在之後的日常生活裡被蘭燁拋到了腦後,直到高一的時候他才又把這個問題從陳年的記憶裡翻出來思考。
他不能確定,但是他懷疑自己喜歡許邈。
但是這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呢?蘭燁想不出來。
同樣的問題小時候的蘭燁能夠坦然地去問自己的父親,而現在當這個問題真的擺在了麵前,蘭燁卻沒有辦法去問蘭錦然。
心理醫生是個遠在米國的老頭,脾氣不好,單身一輩子的生活讓他把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心理學醫學和身邊的年輕人身上。蘭燁可不敢問他,不然不出三個小時,就連查普曼都能知道他喜歡上了誰。
想不出來。
許邈是他的蝴蝶,是他的太陽,但是這就是喜歡嗎?
這種喜歡會是移情嗎?會是醫生口中的疾病嗎?會是激素和彆的什麼東西的影響嗎?會是發育不完全的青少年的心理的影響的結果嗎?到底要這麼樣才能確定這是喜歡、是愛呢?
他的這種喜歡是正常的嗎?會改變許邈嗎?
這種猶豫和害怕在高二的時候因為發現了許邈的一些改變而夾雜了竊喜,但隨著卑劣的竊喜又很快變成了一種新的折磨。
我是否在因為我自己的願望而去改變他?
這種折磨於是就在許邈來找他的那個夜晚終於像是懸在頭上的鍘刀那樣落下。
我是否已經改變了他。
他對我的喜歡,是出自他的真心、他的靈魂,還是出自我的暗示、我的引/誘。
在送走許邈後,他站在宿舍樓下,幾乎是顫抖著手給母親撥打了電話。
響鈴十五秒。
接通。
“母親,我有些話要說。”
相思病。
一個聽起來很文雅的名字。
但是這三個字對於蘭燁來說,是毫無文雅和美好可言的字麵意思。
因為性格原因,他從小就沒有同齡人朋友。一起生活的查普曼也早就過了會需要朋友的年齡,理所當然地沒有注意到自己孫子的這個問題,於是從來沒有見到過同齡人成長環境的蘭燁從小就沒有發現自己的成長環境其實並不正常。
母親蘭錦然是優雅的華國女性,與父親塞倫在大學相識,興趣相投,兩個人很快就開始了戀情,並異常順利地締結了婚姻,然後出於意外地擁有了一個孩子。
他被爺爺養大,很少會去霧都市中心的父母家裡。隨著長大之後隱約知道爺爺和父親之間有過幾次並不愉快的談話,談話的結果就是他每個月都會準時地被父親接到市中心的家裡,流程性地短暫地度過一天一夜,然後回到他習慣的郊外莊園裡。他知道父母工作並不忙,並不存在沒有時間照顧他的理由,他也知道並沒有任何不得不這樣的理由讓他一直在爺爺的莊園裡,但是繼承自自己母親的多疑讓他也並不信任媒體或者是文學裡麵的那些所謂的“美好的”、“模範的”的“家庭”描寫,所以他也並不認為這樣就是不正常。
直到十四歲的時候。
那個下午,很久沒有見的母親單獨走進了他的房間,問他願不願意跟她去華國。
蘭燁覺得自己應該是不討厭她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看她,低頭看著畫本:“你們生病了是不是?”
美麗又陌生的母親在他旁邊半跪下,問他這是誰告訴他的。
蘭燁覺得有點好笑,好笑母親問出這樣的問題,好像這種事情還需要誰來特彆地告訴他一樣。
如果是爺爺、甚至是父親在這裡,都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猜的,”雖然這樣想,但是蘭燁還是遵循著父親的強調,溫順地回答母親的問題,看上去就像是個普通的溫柔孩子,“是很嚴重的病嗎?”
蘭燁覺得自己應該足夠溫順了。
但是母親卻突然崩潰了,哭著對他說她不是有意忽略他的,她隻是和父親一樣生了病,如果他恨她也是應該的,還問他還願不願意接受媽媽。
蘭燁沒見過這樣的母親,在最近之前他見到的母親都像是油畫裡的黑發美人一樣沉默安靜又優雅,永遠觸不可及。因為太過意外,他無從判斷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隻能努力調動發麻的頭腦,回憶了一下自己上課學到的生物學知識,猶豫地確信人類是不能選擇自己的母親的。
他點頭說當然。
母親抱住了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哭,他看見的永遠都是優雅的母親,會微笑著給他一盤水果,然後就把視線挪向父親。
他還是第一次被母親抱在懷裡。
蘭燁猶豫了一下,學著父親的樣子輕柔地回抱住母親,手輕輕地拍著母親的後背,像是長輩在拍打孩子。
蘭燁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當然幸好這個笑容母親看不見,他知道這是不合時宜的。
哭過之後,母親告訴他,她和父親得了一種非常奇怪的心理疾病,不知道被誰取了一個不知道是開玩笑的還是正式的名字:相思病。
蘭燁後來從醫生那裡知道,父親本來不會愛上任何人,但是他運氣很不好地遇見了母親;母親也許本來也不會愛上父親,但是很不幸的是她遇見的是父親,從她被父親愛上的那個瞬間起,她就註定會‘被迫’的愛上父親。好在父親並不是比較極端的型別,所以如果他們沒有孩子的話,也許也並不會給誰帶來傷害,當然也不會發現自己已經病了。
也許會像是爛俗但是漏洞百出的愛情故事一樣糊裡糊塗地幸福一生。
但最不幸的是,蘭燁就是那個‘如果沒有會更好’的孩子。
接下來的情節就是孩子的爺爺出於愛與責任與孩子的父親爆發了矛盾,母親母愛覺醒,決心和孩子的父親分開,帶著孩子回到母國,以希望給孩子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
當然這都是霍德華醫生告訴他的版本,事情是否如此他並沒有詢問過當事人們,因為他對此完全不感興趣。
和蘭錦然回國之後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過,短暫的情感激蕩之後,之前長久的生疏讓他們在相處的時候幾乎無話可說。
更彆提,還有一柄利劍懸在頭上。
——蘭燁是否也受到父母的影響,“傳染”上了這種“病症”。
蘭燁還太小,小到看不出症狀,同時蘭燁又比一般的孩子聰明得多,在繼承了父親的智力的同時還繼承了母親的多疑,天然對所有人防備心都非常強的蘭燁幾乎是讓醫生束手無策。
觀察,醫生的建議隻能是觀察。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以蘭燁對醫生表現出來的攻擊性來說,如果他也是病人的話,他的行事隻會更加的極端。
他極低的同理心還讓他身上可能會發生的故事具備產生血腥元素的可能性。
霍德華醫生的話讓蘭錦然非常的焦慮。
醫生還說,這些結果都建立在孩子現在還小,即便有偽裝的意識也很難完全成功的情況下,如果之後隨著年齡的增加,也許他也不能對蘭燁的心理狀況做出正確的判斷。
醫生說話的時候沒有避開蘭燁,蘭燁猜測這應該也是為了看他的反應,大概也是測試的一環。但是蘭燁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反應,塞倫沒有教過他,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樣本,於是隻能決定像沒有聽見一樣不說話,在母親看過來的時候微笑了一下。
這個決定一度讓少年時期的蘭燁非常後悔。
但又讓青年乃至現在的蘭燁非常慶幸。
如果,如果他當時再聰明一些、如果霍德華醫生再不負責任一些、如果蘭錦然對他的重視再少一些。
可能他現在都會對許邈造成傷害。
蘭燁隻告訴過許邈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是蝴蝶,卻從來沒有告訴他,他看見漂亮的蝴蝶隻想把蝴蝶的翅膀拆下來。
少年的蘭燁並不認為自己不正常,他覺得蘭錦然讓他長期接受治療的決定是小題大做,出於對母親的愛護,他每次都抱著縱容的心理線上上和霍德華醫生聊兩個小時的天。
但是青年的蘭燁卻發現自己喜歡上了許邈,本來根本沒當回事的病症卻像是影子一樣在他的腦子裡對他糾纏不放,他才發現自以為是的不在意在真正的命運到來的時候變得那麼地可笑。
許邈對他,就像是蝴蝶對海。
他開始疑神疑鬼,一方麵是不願意認為自己也有這種病症,一方麵是害怕對許邈帶來傷害。
於是他仍舊像以前一樣看起來毫不在意地見醫生,卻會故意說出一些自己真實的疑惑。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對許邈的影響,因為他非常清楚,如果他真的得上了這種怪病,那麼無論他願意還是無意,都會對許邈造成影響,都會對許邈形成控製。
許邈太信任他,信任到了他說什麼都會相信的地步。
但是他不希望許邈成為他的人偶。
他決心不要蝴蝶的翅膀。
但是他所有的自以為的克製和良好的結果,都在咖啡店的那個晚上崩潰。
愛人口中的愛語是吸引他的蜜糖,但也是會毒死他的砒霜。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呢?如果他對我的喜歡也是因為我無意識裡對他的控製呢?
他最後會像當年母親離開父親那樣痛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