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寶抄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百世卷（六）
一年許嫋嫋生辰，她親自下廚做了許多杜宏澤愛吃的菜肴，精心裝扮後等著杜宏澤，想要修補夫妻情分。
但蠟燭垂淚至天明杜宏澤也沒來。
反而是妾室遣人送來了一碗甜羹，說是她與杜宏澤用早膳剩下的，聽聞夫人等了一夜怕她餓了特意送來給她暖胃的。
許嫋嫋忍著屈辱送走侍女，轉身看著滿桌菜肴彷彿看到了碎裂的年少時光。
自此許嫋嫋很久沒見過杜宏澤，但婆婆卻還是每日讓她立規矩，讓她謹守媳婦本分。
府中上上下下的事務給她打理，卻不會落一枚銅錢在她手中。
孃家有喜事，也從來不會邀請她。
她持家有道，卻從來不會被誇讚。
年歲漸去，她將妾室的孩子視如己出一般養大，但他們卻總是仇視她。
丈夫從來不會去她的院子，在路上碰見也是蹙眉看她，嫌棄她穿著款式陳舊的衣衫，又嫌衣衫顏色暗淡。
她有幾次提及年少時的情誼，丈夫也隻是說，若早知道你現在會變成這樣，當初就不會娶你。
許嫋嫋自此便沉默寡言，甚至見了丈夫都會主動避讓開。
“眼不見心不煩。”
丈夫如是說。
“可是……”
妾室佯裝不安，“老爺與老夫人這般對待夫人，若是她離府……”
“離府？”
老夫人嗤笑，將一塊蜜餞放入口中，閉上眼往搖椅上一躺，“她能去哪裡？她的孃家早就不要她了，隻有我們許家能給她片瓦遮頭，她出去，就隻有當流浪婆子的命！”
生為女子，又已成親生子年過半百，她早已看透了女子這一生必定要遭受的磨難與麵對的顛沛流離。
她精確的拿捏準了許嫋嫋的命門，知道她孤苦無依無處可去，所以無論他們怎麼對待她，她都不會離開。
“除了我，她還能依靠誰？也是當初年紀小沒長遠打算，否則這許家婦，她是決計做不了的。”
當初為她懷中藏花、攀折杏枝的男子如是說。
當年的小仙人已經成了個隻剩酒色財氣，滿眼算計的薄情商人。
這些話許嫋嫋全部都停在耳中。
她勸說自己，忍耐，忍耐。
她悲哀的認識到，自己真的，無處可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漫長一生，還有何期待。
許嫋嫋以為自己順從、隱忍就能平安的度過這一生。
但她沒想到，在許家落敗之後，他的丈夫會首先將她賣掉。
“你嫁入我許家便是我許家婦，賣掉你是為大局考慮。隻可惜了，”婆婆滿眼遺憾，“你年紀實在是太大了，賣不了幾個錢。但好在能給孩子們換取幾餐飽飯。”
她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刮過，似乎在惋惜沒能多刮下幾兩肉。
“伢婆等會兒上門你謙卑些，興許能有個好去處。”
在許嫋嫋看向她丈夫的時候，她青梅竹馬的丈夫隻是這樣說。
彷彿能說這樣一句話便已是他對她莫大的恩賜了。
許嫋嫋冷眼掃過麵前的人。
就在離府之前，她還給他們做了許多的炊餅，想著留給他們吃。
她自己一口沒嘗。
即便是現在腹中早已饑餓不已。
可出了府，他們首先嫌棄的就是她，迫切的想要拋下的就是她。
他們覺得她老了，是拖累。
而恰巧，這個拖累還能換點錢。
妾室以及她帶大的庶出孩子們皆是麵帶笑容。
許嫋嫋覺得他們此刻成了一頭頭野獸，享受著將她分食的盛宴。
“好。”
許嫋嫋開口，嗓音已然沙啞，“我走。”
伢婆很快來了，滿眼嫌棄的上下打量過許嫋嫋後給了一點錢便將她牲口似的套住。
臨走之前，伢婆湊近她低聲問：“你的事我早就聽說了，你想不想，殺了他們？我這裡有藥，可以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去，一解你心頭之恨。”
從前的種種委屈、折磨都浮現在許嫋嫋麵前。
年少相識，相知相許，成婚之後一切天翻地覆。
親情、夫妻情，她全然沒有。
疲倦感將許嫋嫋淹沒，她感覺自己彷彿大限已至了。
“勞煩等一等，”她道：“我想給他一件東西。”
伢婆給她解開繩子的時候再次問，“你難道就不恨嗎？”
“恨。”
許嫋嫋低聲回應，“一生的好時光，都浪費了……”
她姓許，是許家的女兒，卻在失去價值之後被許家厭棄。
是杜家婦，卻被榨乾最後一絲血後當作奴仆賣掉。
伢婆緊接著繼續道：“需要我幫你嗎？”
“那就請你，給我一把刀吧。”
伢婆拿出一把生鏽的短刀，語氣興奮，“彆看這把刀生鏽了，隻要輕輕一抹，他們的性命就會就此交代在你手上，去吧，殺了他們，讓他們賠你這一生的好時光，你看看，都把你糟蹋成什麼樣子了……狼心狗肺的一家人……”
許嫋嫋接過生鏽的短刀走到杜家人麵前。
驚恐、慌張、威脅之言隨即蔓出。
在杜宏澤鼓起勇氣伸腿對這許嫋嫋準備踹的時候，許嫋嫋割下自己的裙擺，割破手腕。
在杜家人的注視下，她寫下來和離書。
鮮血寫就的和離書字字泣血。
“以後，我是許嫋嫋了。”
她將血書拋給杜宏澤，結束了身為杜家婦的漫長時光。
“你怎麼就不殺了他們呢？”
伢婆崩潰大喊，“都這樣了……”
她手舞足蹈的，抓狂在原地誇張跺腳，“都要賣你了，你還能忍？”
“正如您所說，我已經浪費了一生的好時光，就更不想耽誤我最後的時光了。”
許嫋嫋，不，是封玥淡淡道：“恨不能讓人解脫，得到自由，重新做回自己，纔是真正的解脫。”
“夠了！”
伢婆大叫，聲音卻不屬於婦人而是盛怒的少年音。
麵前的場景悉數散去。
封玥與書靈站在一方黑漆漆的空間，地麵是水，不，是墨汁。
“你可是真能忍，封玥，封司主，你簡直是王八轉世！”
書靈兩次計謀失敗，現在氣得跳腳，隻能用言語攻擊封玥以發泄自己內心的憤怒。
但封玥則頭腦清晰的符劍壓上書靈的頸脖。
四目相對，封玥眼神冷戾。
“撤去百世卷，放我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