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寶抄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百世卷（五）
封玥被推到屋中，與孫家家主和柳氏隻隔著薄薄的垂簾。
“彆怕，有婆婆在，你殺了他們，婆婆也會帶你全身而退。”
“殺了他們……”
封玥握緊了手中生鏽的短刀，眼神凝聚在調笑的兩人身上。
殺了他們報仇……
這世道本就對好人不公……
公平需要自己手握刀刃去拿去搶……
他們本就應該死……
身上受過刑身體每一寸都疼得她神經發顫。
手觸上那一層薄紗。
她隻需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趁其不備捅入他們的後心將他們殺死。
生鏽的短刀掀開垂簾，麵前兩人絲毫未覺身後的殺機已然來臨。
“殺了他們。”
“給自己討回公道。”
身後的老嫗笑著催促著封玥，“快啊……”
短刀最終沒有伸出去。
封玥回頭。
老嫗麵色陰冷，“你為何不殺了他們？仇人近在咫尺，你為何不動手？”
“你又為何催我殺人？”
封玥凝視老嫗，“我的隨身傀儡又在何處？我焉知眼前機會不是另一個殺局？”
“你！”
老奴憤怒拂袖，“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好好的機會就這樣浪費了！竟然還懷疑起我來了！真是愚蠢至極！”
“他們並非不該死，而是他們不配這樣死。”
老嫗一愣。
“他們為權勢財富毒殺我兄長，又為脫罪將殺兄之名安插在我身上，如此不明不白死了，世人不會知道兄長與我的冤屈，他們該死在罪名昭告天下之日，他們該死於百姓文人的口誅筆伐之下！”
“真正的複仇，並非一刀吻頸，以命償命！而是應該讓公道還給應該得到的人。”
她丟開手裡的短刀。
“你說得對，世上難有公平，世人也覺得世道稀爛，青天無光。但我可以選擇，不隨世墮入泥沼，而是儘量的讓世人看看天光。”
“兄長是這樣的人，我也應當學他這般做。”
老嫗愣神後笑起來，但笑意蒼涼。
“封玥啊封玥。”
佝僂的老嫗忽然直起身子變成了一個眉心有著一記硃砂的俊俏少年。
他身著墨衣，手中一支筆，筆尖染墨，彷彿片刻之前還在揮毫紙上。
“你真的不愧是獵妖司主，深陷如此不公泥淖，依然能堅守本心。”
“你……你是……”
封玥疑惑看著眼前少年。
丟在地上的短鏽短刀消失，孫家家主、柳氏、房屋……皆化作墨霧消散。
曾經被模糊在這一方世界的記憶開始回到封玥的腦海中。
“我的師姐、晏九山和宋青翎，你把他們困在了何處？”
記憶恢複的刹那，封玥一掌襲向書靈。
經過生機之劍的修複，封玥的神木身軀已經恢複如常並且比從前更加輕盈，速度更快。
帶著控製陣法的一掌穿透了書靈的身體，書靈化作墨點消失後又在封玥的後方重聚。
“他們啊，和你一樣，隻可惜，人生來便有七情六慾，人世一遭，八苦加身，你能看破業障堅守道心，他們，可就未必了。”
“此乃我的伴生法器，百世卷。”
書靈抬手借用毛筆揮動，“百世成卷，寫繪儘人世百苦，堪比天地幽冥三界小天地，封玥，
……”
書靈看向封玥，語調漸沉，“我不信，你能熬過一世又一世。”
虛空之中墨跡一現封玥便暗道：不好。
飛身阻攔書靈，但已晚了。
這裡的一切都隨書靈心意而動，封玥一頭又紮入了書靈給她繪製的下一世中。
真是，可惡！
封玥咬牙心中暗罵書靈。
她落地是個八歲的女娃娃。
一個婦人將小糖人遞給她，“好嫋嫋，長大了給我家澤兒做新娘子好不好啊？”
封玥想拒絕，但這具身體似乎被書靈改變了，上一次她能控製，現在卻隻能聽著小嘴一張到：“好啊。”
封玥接過糖人，放進嘴裡甜甜的衝著婦人笑。
婦人也笑，但笑聲重疊。
封玥這才發現，這裡不止婦人一人，還有好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婦人。
“嫋嫋這麼漂亮，你家澤兒可是有福了。”
“哎，你家澤兒來了。”
封玥轉過頭，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身穿藍白衣衫，好似一塊澄明的寶玉，眉眼最稚嫩卻已可見獨屬於少年人的英氣。
他自台階而下，穿過庭院中晚春的飛花，好似畫中走出來的小仙人。
這位小仙人走到她麵前給了她一朵藏在他懷裡的花。
花入手是溫熱的，顯然是護了一路送來的。
“嫋嫋，給你的。”
封玥靦腆道謝。
她的記憶，又開始模糊了。
死天書，封玥發誓，等到她抓到他必定把他好好放在太陽下曬曬，再把他鎖進櫃子幾十年不見天日！
許嫋嫋和杜宏澤自小青梅竹馬。
杜宏澤知道她喜歡杏花，杏花開的時候每天都費儘心思折了杏花給她送來。
隔著門縫，他把杏花遞給她，接過手的時候杏花枝一顫便有花瓣紛飛。
“嫋嫋，等夏天到了，我給你摘荷花。”
封玥點頭。
少年時代總是過得很快，但他們一起看過南山的流螢，賞過南明湖畔的荷花，一起拾過楓山的紅葉，一起爬過報國寺後山看過雪景。
雪地裡一步一個腳印，他們一歲一歲的長大。
後來時光過得很快，他們很快成親。
這段時間彷彿隻有幾個片段。
杜宏澤家經商生意做得很大，但許家卻逐漸落敗。
許嫋嫋的父母逼著許嫋嫋問夫君要錢扶持弟弟念書，後來是娶妻生子。
許嫋嫋不同意，他們便以死相逼。
麵對杜宏澤餓，許嫋嫋難以開口便變賣首飾貼補孃家。
這些被婆婆知道之後嚴厲教訓了她，還勸說杜宏澤約束她。
但彼時的杜宏澤早已經被外麵的女子勾去了魂，整日不著家。
許嫋嫋因沒有給孃家拿錢被孃家厭棄，父母又當著眾人的麵掃許嫋嫋顏麵。
親弟弟為了討好杜宏澤給他送美人為妾，全然不顧姐姐的顏麵和難處。
許嫋嫋和杜宏澤哭哄，杜家便以她無所出為由逼著她喝下妾室茶。
妾室仗著寵愛對許嫋嫋半分尊敬也無，許嫋嫋的婆婆夫君對此視而不見。
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許嫋嫋沒有孃家人撐腰，在夫家也不受寵，仆人們越發輕慢她這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