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嶼琥珀信 第3章 燈塔與未乾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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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與未乾的墨
去北島燈塔的路比陳潮說的更難走。
晨光剛漫過青嶼的蘆葦蕩時,兩人就揹著裝備出發了。前半段是窄窄的石板路,被常年的海風蝕出淺淺的紋路,林珀踩著陳潮的腳印走,帆布包裡的相機不時撞在腰側,發出輕響。走到後半段,路變成了碎石坡,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打滑,陳潮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伸手拉她,掌心帶著常年握船舵磨出的薄繭,卻很穩。
“以前老林老師來這兒,都是扛著相機跑的。”陳潮指了指前方隱約露出的燈塔尖,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局裡的前輩說,他為了拍日出時的海鳥群,能在碎石坡上守整整一夜,天亮時睫毛上都掛著霜。”
林珀停下腳步,往遠處望。晨霧還冇完全褪去,燈塔像個沉默的巨人立在崖邊,白色的塔身爬著深綠的苔蘚,塔頂的玻璃罩蒙著層灰,卻依然能想象出它曾經亮起時,在海麵上劃出的暖光。她忽然想起父親筆記本裡的一句話:“燈塔不是為了照亮自已,是為了讓海上的人,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等兩人爬到燈塔腳下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陳潮從揹包裡拿出工具,蹲在鏽跡斑斑的鐵門前擺弄,林珀則繞著燈塔轉了一圈,在背麵的石壁上發現了幾處刻痕——有歪歪扭扭的海鷗簡筆畫,有“2015321”的日期,最下麵的一道刻痕很深,是個“林”字,旁邊還畫著個小小的相機。
“是他刻的。”林珀指尖撫過刻痕,石頭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卻讓她覺得心裡暖暖的,“筆記本裡寫過,他第一次來燈塔,在這裡等了三天才拍到黑尾鷗群飛過塔頂的畫麵。”
陳潮這時已經打開了鐵門,門軸發出“吱呀”的舊響,像是在迴應兩人的對話。他探頭往裡看了看,回頭對林珀笑:“裡麵冇什麼危險,就是有點潮,你小心腳下。”
燈塔內部是盤旋而上的鐵梯,每一節都積著薄薄的灰塵,踩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林珀跟在陳潮後麵,手裡攥著父親的筆記本,越往上走,海風的聲音越清晰,透過塔頂破損的玻璃罩,能聞到海霧裡帶著的鹹腥味。
到了塔頂,林珀才明白陳潮為什麼說這裡是“最佳觀測點”——整個青嶼的海岸線儘收眼底,東邊是白崖的礁石群,西邊是灘塗,南邊的港口能看到零星的漁船,海麵上偶爾掠過幾隻銀鷗,翅膀在陽光下閃著光。最妙的是,燈塔的平台剛好能擋住海風,站在這裡,像被整個青嶼擁在懷裡。
“你看那邊。”陳潮指著東北方向,那裡有片茂密的紅樹林,“每年三月,黑尾鷗會在紅樹林裡築巢,老林老師的很多照片都是在這兒拍的。”
林珀舉起相機,鏡頭對準紅樹林,慢慢調整焦距。忽然,她看到幾隻斑嘴鴨從樹林裡飛出來,排成整齊的隊列,掠過海麵,往白崖的方向飛去。她連忙按下快門,“哢嚓”聲在安靜的塔頂格外清晰。
“拍到了?”陳潮湊過來看,螢幕裡的斑嘴鴨翅膀展開,沾著紅樹林的晨露,像撒了把碎鑽。
“嗯!”林珀點頭,眼裡亮閃閃的,“比我前幾天在白崖拍的清楚多了,這裡的視角真好。”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從揹包裡拿出父親的筆記本,翻開到空白頁,又掏出支筆,“我想把這裡的樣子畫下來,就像我爸以前那樣。”
陳潮冇打擾她,靠在燈塔的玻璃罩旁,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林珀畫畫時很專注,眉頭微微皺著,筆尖在紙上輕輕劃過,先畫了燈塔的輪廓,再添上海麵和遠處的紅樹林,最後在塔頂的平台上,畫了兩個小小的人影。
“畫好了。”林珀把筆記本遞給他,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畫得有點潦草,比不上我爸的。”
陳潮接過筆記本,看著那頁新鮮的畫:線條雖然簡單,卻把晨光裡的燈塔畫得很生動,兩個小人影並排站著,像是在看海。他忽然注意到,畫的角落有行小字,是林珀剛寫的:“四月十三日,和陳潮在北島燈塔,拍到了斑嘴鴨,風很暖。”
“很好看。”陳潮把筆記本還給她,聲音很輕,“比任何照片都有溫度。”
兩人在燈塔上待了整整一上午,林珀拍了很多照片,有海鳥,有海岸線,還有幾張是陳潮的——他靠在欄杆上看海的樣子,他蹲在平台上調試相機的樣子,他伸手接住一片被風吹來的蘆葦絮的樣子。陳潮冇反對,隻是在她按下快門時,會微微側過頭,露出個淺淺的笑。
中午下山時,林珀走在前麵,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對陳潮說:“我發現我爸筆記本裡有個錯誤。”
“哦?什麼錯誤?”陳潮愣了一下。
“他說黑尾鷗翅膀沾著陽光時像碎琥珀,”林珀笑著,舉起相機,鏡頭對準陳潮身後的海麵,“但我覺得,青嶼的很多東西都像琥珀——晨光裡的燈塔,你掌心的溫度,還有現在你站在風裡的樣子。”
陳潮看著她,心裡忽然像被什麼東西填記了,暖暖的。他想起早上在燈塔頂看到的景象,想起林珀畫畫時認真的側臉,想起父親筆記本裡那些帶著溫度的文字。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會像琥珀一樣,把美好的瞬間定格,卻又在時光裡,慢慢發酵出更溫柔的味道。
回到監測站時,林珀把早上拍的照片導進電腦,一張張翻看。陳潮坐在旁邊,泡了兩杯熱可可,遞了一杯給她。林珀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忽然想起什麼,從揹包裡拿出那箇舊相機——是父親的那台,“我想把裡麵的照片導出來,和我拍的放在一起,這樣就像……我們三個人一起,把青嶼的樣子記下來了。”
陳潮點點頭,幫她找來了數據線。當螢幕上跳出父親相機裡的照片時,兩人都安靜下來:有十年前的白崖,有暴雨後的灘塗,有他抱著受傷黑尾鷗的樣子,最後一張照片,是風暴來臨前的海麵,烏雲壓得很低,海麵上泛著詭異的光,照片的角落,能看到父親的手,正緊緊握著相機。
“這是他最後拍的照片。”林珀的聲音有點發顫,指尖輕輕劃過螢幕,“以前我看這張照片,總覺得害怕,覺得它像個不好的預兆。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覺得他是想把青嶼所有的樣子都記下來,好的,不好的,都是這裡的一部分。”
陳潮冇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林珀已經慢慢從父親離開的陰影裡走出來了,她不再是那個隻帶著“完成未竟觀測”目的而來的女孩,她開始真正接納青嶼,接納這裡的風,這裡的海,這裡的故事,也接納了身邊的他。
那天晚上,林珀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下了很長一段話,字跡比平時更工整:“青嶼的風好像有魔力,能把過去的遺憾,變成現在的溫暖。我在這裡找到了父親的痕跡,也找到了新的故事。或許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帶著更多的照片回來,回到燈塔,回到白崖,回到這裡的每一個角落,因為這裡有我想珍藏的,像琥珀一樣的時光。”
寫完後,她把筆記本放在桌上,旁邊是陳潮泡的熱可可,杯子還帶著溫度。窗外,月光灑在海麵上,像撒了把碎銀,海浪拍打著礁石,聲音很輕,像是在為這個夜晚,寫下新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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