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弈:雙子星 第4章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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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捲著雨氣灌入迴廊,吹得燈火明滅不定。王氏的突然暈厥讓本就混亂的場麵愈發不可收拾。仆婦們驚呼著上前攙扶,張大夫忙又去診脈,唯有淩薇靜立原地,目光與蕭煜在空中交彙。
不過瞬息之間,兩人眼底都已轉過萬千思量。
“殿下,”淩薇率先打破沉寂,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母親驚憂過度,不若先移入內室歇息。毒物查驗之事”
“交由周院判處置。”蕭煜介麵,目光掃過麵色慘白的王氏,“貴府接連變故,確需好生安撫。”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卻將調查權牢牢握在手中。周院判立即領會,指揮藥童收取證物:“將燕窩殘盞並藥包悉數封存!碧玉的屍身亦需查驗!”
王氏剛被掐醒便聽見這句,頓時渾身一顫:“不可!賤婢已死,何必再辱其屍”
“夫人此言差矣。”蕭煜語氣溫和,鳳眸卻冷,“既涉人命,自當查個水落石出。莫非夫人有何難言之隱?”
最後四字輕輕落下,卻壓得王氏再不敢多言。
淩薇垂眸掩去譏誚。她適時地晃了晃身子,被青黛慌忙扶住。
“小姐可是不適?”
“無妨”她聲音虛弱,指尖卻悄悄在青黛掌心劃了個“查”字。
青黛會意,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王氏身上,悄然後退隱入陰影。
蕭煜將這一幕儘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揚。這位淩三小姐,倒是個妙人。
“殿下。”林毅快步近前低語,“瑞王府的人往這邊來了。”
蕭煜眸光驟冷:“來得倒快。”轉而向周院判道,“此處便有勞院判。本王舊傷發作,需向三小姐請教針術。”
這話說得自然,卻是在眾目睽睽下將淩薇劃入羽翼之下。王氏張了張嘴,終究冇敢阻攔。
偏廳內藥香嫋嫋。淩薇取來銀針:“請殿下安坐。”
燭火下,男子輪廓被鍍上一層柔光。淩薇凝神施針,指尖偶爾觸及他腕間皮膚,冰涼與溫熱交替。
“三小姐如何識得烏頭之毒?”蕭煜忽然問。
淩薇手下不停:“幼時讀過些雜書。”
“哦?哪些雜書連太醫院秘藏的《毒經》都甘拜下風?”
針尖幾不可察地一頓。淩薇抬眼,正撞入他深邃眸中。
四目相對,彼此都在試探。
“殿下可知,”她忽然轉開話題,“烏頭堿遇唾液會析出藍紫色結晶?”
蕭煜挑眉:“所以?”
“所以若真想查清毒從何來,不妨驗一驗盛燕窩的盞子。”她收起最後一針,“尤其是盞沿殘留的胭脂色。”
蕭煜鳳眸微眯。盞沿胭脂那燕窩果真是給淩微準備的!蘇月柔竟是替死鬼!
“三小姐好細的心思。”他語氣莫測。
窗外忽然傳來喧嘩,伴著馬蹄聲疾馳而至。瑞王府的人到了。
淩薇指尖一顫,銀針險些落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托住她的腕。
“怕了?”蕭煜低笑,“方纔跪地求援的勇氣呢?”
他掌心溫度透過薄衫傳來,帶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力量。淩薇抿唇:“殿下會護著妾身的,不是嗎?”
既然選擇了借勢,便不妨借得徹底些。
蕭煜凝視她片刻,忽然鬆開手:“自然。”
廳門砰地被推開。瑞王府長史趙德全疾步而入,目光如電掃過室內:“聽聞侯府出事,殿下特派下官來”
話未說完便卡在喉間——他看見蕭煜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淩薇正為其取針。
“趙長史來得正好。”蕭煜語氣閒適,“貴府送來的燕窩吃死了人,你看該如何處置?”
趙德全臉色驟變:“殿下慎言!瑞王府何時”
“盞底有內府印記,需要本王請掌印太監來認一認麼?”蕭煜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還是說,趙長史覺得本王連禦賜之物都認不出了?”
淩薇心下一震。禦賜之物?!那這毒
趙德全撲通跪地:“殿下明鑒!定是有人栽贓!”
“是啊。”蕭煜輕笑,“所以本王纔要徹查。怎麼,瑞王兄捨不得?”
字字如刀,逼得趙德全冷汗涔涔。
偏在此時,周院判匆匆而入:“殿下!碧玉屍身已驗明,確是中毒而亡,但”他遲疑地看了眼趙德全,“但其指甲縫中藏有藥粉,與燕窩中毒物不通,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
“像是軍中常用的金瘡藥改製的**散!”
廳內霎時死寂。淩薇猛地看向蕭煜——他肩傷處正散發著極淡的藥香
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那毒確實是衝她來的,但碧玉指甲中的藥粉卻是有人故意嫁禍蕭煜!好一齣連環計!
蕭煜麵上笑意愈深,眼底卻凝起寒冰:“趙長史可聽清了?本王的金瘡藥方子,太醫院都有存檔。要不要請旨覈對?”
趙德全麵如土色,抖如篩糠。
淩薇忽然柔聲開口:“院判大人怕是誤判了。碧玉昨日還來妾身院裡討過傷藥,說是磕破了手。許是那時沾上的?”
周院判一愣。蕭煜深深看她一眼,順勢而下:“既如此,便結案吧。碧玉投毒敗露自儘,至於禦賜燕窩為何有毒”他目光掃向趙德全,“便請瑞王兄給個交代了。”
輕飄飄一句話,將燙手山芋扔了回去。
趙德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退下。
人散後,燭火劈啪作響。蕭煜把玩著茶盞:“三小姐方纔為何幫本王?”
淩薇垂眸:“妾身隻是實話實說。”
“好一個實話實說。”他忽然傾身靠近,聲音壓得極低,“那你可知,碧玉指甲中的藥粉確實出自本王之手?”
淩薇猛地抬頭!
他離得極近,鳳眸中幽光流轉,似笑非笑:“嚇到了?”
“殿下若真想滅口,不會用這般拙劣的手段。”淩薇聽見自已冷靜的聲音,“您是在試探誰?”
空氣凝滯片刻。蕭煜忽然低笑出聲:“淩遠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他從未直呼過安陵侯之名。淩薇心跳驟然加快:“殿下認識家父?”
窗外驚雷炸響,雨瀑傾瀉而下。蕭煜的身影在燭光中明明滅滅:
“你可知你父親為何下獄?”
“通敵叛國。”
“那可知他為何‘認罪’?”
淩薇指尖驟冷。原主記憶裡,父親剛正不阿,絕無可能通敵
蕭煜的聲音如鬼魅般響起:“因為有人告訴他,若他不認罪,他那個l弱多病的女兒便會‘意外’夭折。”
轟隆!又一道驚雷劈下,照得淩薇麵色慘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那道聖旨獨留她性命!難怪瑞王要“施恩”!他們是要用她牽製獄中的父親!
“殿下為何告知這些?”她聲音發顫。
“因為本王需要你父親活著。”蕭煜眸光銳利,“更需要你好好活著。”
雨聲震耳欲聾。淩薇看見他袖中隱隱有血漬滲出——是方纔情緒激動牽動了傷口。
鬼使神差地,她遞過一方素帕:“殿下傷口裂了。”
蕭煜一怔,接過帕子時指尖相觸。兩人俱是一頓。
帕角繡著小小的“薇”字,染上殷紅血色。
“三小姐。”他忽然喚她。
“嗯?”
“若本王說,夢中見過你”他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淹冇,“你可信?”
淩薇猛地抬眼,卻見他已轉身步入雨幕。玄色大氅在狂風中被捲起又落下,如暗夜中展翼的鷹。
她怔怔立在廊下,直到青黛悄悄回來。
“小姐”小丫鬟臉色發白,“碧玉的屍身被拖去亂葬崗時,奴婢瞧見她袖中藏著這個”
那是一枚斷裂的翡翠玉佩,與她妝匣中那半塊恰恰能合成完整一枚!玉佩背麵刻著小小的“阮”字!
淩薇手腳冰涼。原主生母阮姨孃的玉佩,為何會在碧玉手中?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阮姨娘臨終前的叮囑:“囡囡收好永遠莫要讓人知道”
還有現代母親留下的玉墜,考古新聞中的時空器物
無數線索在腦中交織轟鳴。
她忽然衝入雨中!
宸王府馬車尚未離去。她踉蹌追上前,猛地掀開車簾——
蕭煜訝然回頭,見她渾身濕透站在雨裡,眼中是從未有過的驚惶與決絕。
“殿下!”雨水順著她臉頰滑落,聲音卻清晰無比,“妾身願與殿下合作!”
“條件?”他凝視著她。
“護我父親性命。”她一字一頓,“還有幫我查清阮姨娘之死!”
驚雷再度炸響。車簾落下前,她看見他緩緩勾起唇角。
“如你所願。”
馬車駛入漆黑雨夜。淩薇站在簷下,握緊那半塊玉佩。
風雨已至,棋局方開。
而她,絕不會再讓任人擺佈的棋子。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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