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枯木不逢春（一）[番外]
枯木不逢春（一）
3208年春，夾道山。
夾道山位於西郊南區東部，山腳窩著一座不大的村莊，名為夾道村。距離村莊大門五公裡開外有一個稍大的鎮子。夾道山村上有山林下有河流農田，村中住民皆以耕種的糧食謀生。
蘇信，夾道村的村民之一，在某日去鎮上趕集回村的路上偶然撿到了一位尚在繈褓中的男嬰，取名蘇木。
五年後的深秋，二人去山下鎮子上趕集，返程途中，在村頭又撿到了一個裹在棉被裡的女嬰，二人在女嬰旁左等右等也沒能等來女嬰的家人，加之天色已晚，二人便抱著女嬰回了家。
第二天蘇信抱著女嬰挨家挨戶問，無人認領，之後又在村頭貼了張告示條等了一兩個月也沒能等來女嬰的家屬。
在冬天，小破老的蘇家又添了一名小成員蘇南。
鎮裡小攤甚多，原先不怎麼受管製，又雜又亂。恰巧臨近年關，原本可隨意占位的攤位被告知要在次年進行整改，無奈之下，蘇信騎著小三輪，載著滿滿一車的作物和兩個小豆丁繞著鎮子找尋其他可以賣菜的位置。
尋了幾天也是讓蘇信尋得了一個落腳點。是在鎮子北邊的一座橋頭，橋對麵就是一小塊住宅區，也算個不錯的位置。
蘇信擺攤的鄰居是一個道士，名喚清一。清一看上去老神在在的，攤子上整齊地擺著一些器具，模樣怪會唬人。清一邊聽著委托人的訴求一邊攤手拇指於各個指節翻飛。
“謔。”蘇信抱著睡得正香的蘇南和一旁乖乖坐著的蘇木側頭，津津有味地看著清一展示，這遊刃有餘的模樣讓二人紛紛驚歎出聲。蘇木兩隻眼睛看直了，扭著身子伸著脖子努力往清一的方向看去。
“老蘇，要算一卦嗎？”待清一麵前十分難得一見的客人走後，他收好桌上的東西，轉頭對蘇信擡了擡下巴。
“不了，我不信這些。”蘇信擺擺手，樂嗬嗬地拒絕了。
“行。”清一聞言，也沒再多說什麼，收回目光百無聊賴地等待下一個有緣人的到訪。
次年冬季，蘇家很湊巧的又添了一位成員，名叫阿九。
彼時蘇信帶著蘇南蘇木坐在攤子邊等著買菜的客人，蘇信正專心結賬，蘇木抱著蘇南坐在一邊，磕磕絆絆地認字。蘇木一擡頭，就看見攤子對麵的小路上有一個扒拉垃圾桶的瘦小身影。
等攤子前的客人走後，蘇木扯著蘇信的衣袖，指了指對麵仍在翻找的人，說：“老蘇，你看。”
蘇信起身，走到那小孩附近停下，破舊單薄的衣服鬆鬆垮垮的穿在那男孩的身上，他一邊巴拉桶，一邊往嘴裡胡亂塞著能吃的東西。
“欸欸欸。”蘇信見狀立馬走過去，“小娃娃，這吃不得，你和我來，吃點熱乎的。”
那男孩沒說話，隻顧著往嘴裡塞東西。
蘇信歎了口氣，半哄著男孩來到他們的攤子邊上，又去旁邊的攤子買了點熱食給男孩。男孩沒接，隻是垂著腦袋呆呆的，也不說話。
“快吃吧。”蘇信揉了揉男孩的頭發，手中的熱食又朝著男孩的方向伸去。
男孩頓頓地擡頭看了蘇信半天，才猶疑不定地接過吃食，不管燙不燙直接囫圇吞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蘇信問道。
“阿九。”男孩邊吃邊含糊地說。
“你家人呢？”
男孩垂下頭，沒有說話。
蘇木看了眼阿九，湊到蘇信旁邊小聲說：“老蘇，要不把他帶回去？他好可憐，都沒飯吃。”
“老蘇，你不會要把他帶回去吧。”清一在一旁也默默看了半天，插了一嘴。
“冬天了，會很冷的。”蘇信喃喃道，他轉頭看向一旁同樣睜著眼睛看這邊的蘇南蘇木，問：“不會介意嗎？”
蘇木抱著蘇南，眨著眼睛看了看埋頭苦吃的阿九，又看了看懷中的小蘇南，對著蘇信搖了搖頭。
蘇信笑著揉了揉蘇木的腦袋，隨即蹲在阿九跟前，語氣輕緩：“阿九，你願意和我們回去嗎？他們也希望你來。”
阿九聞言，鼓著的嘴一停，他看著三人搖頭。
“家裡有很暖和的衣服，還有很多菜，你看我最不缺菜了，你不會餓肚子了。”蘇信輕聲細語地說。
蘇木隨著蘇信的話也連連點頭，邊點頭邊發出“嗯嗯”的聲音。
“回家嗎？”蘇信蹲在阿九麵前，對他伸出手。
“對呀阿九，和我們回去吧，能吃上熱乎飯了！”蘇木抱著睡著的蘇南，笑嘻嘻地衝阿九說。
阿九定定地看著三人，還是搖頭。
蘇信歎了口氣，目光瞥過擺在地上的菜，靈光一閃：“我還缺一個幫手，蘇木他要幫忙照顧小閨女，經常忙不過來，你要是不介意，你來幫我賣菜，我供你吃住，如何？”
就這樣磨了許久，阿九最終還是被二人磨回了家。
進門之前，阿九擡頭乖乖看著蘇信，說：“我不白吃飯，也不白住，我會努力乾活的。”
阿九乾活特彆積極，他一積極，蘇木空閒的時間就多了，沒什麼人的時候他就湊到清一的攤子上，聽他侃侃而談。蘇木也是個愛說話的，和清一湊在一起，兩個人長了十張嘴說得那叫一個情深意重。會說話的蘇南蹦蹦跳跳的在兩個攤子間這走走那看看，儘傻樂。
的虧蘇木那張很難停下的嘴，愣是將不說話的阿九帶的也能主動說上那麼三四五六句。
蘇木纏著阿九問他自己是不是很有算卦的天賦，阿九不言，被問得煩了，就露出一抹笑，說：“很不錯，兩個坑蒙拐騙的江湖道士。”
聞言蘇木也沒有生氣，隻是笑得欠欠地湊到他麵前說：“阿九你現在也會插科打諢啦。”
蘇南則是乖乖坐在一旁扒著碗裡的飯衝著二人傻樂。
蘇木一腳踩在一邊的石塊上，身姿豪邁，他彎下腰輕輕捏了下蘇南的臉，說：“阿妹，叫哥哥。”
“哥哥。”蘇南嚼著飯，含糊開口，又樂嗬嗬地對著一旁整理菜攤子的阿九說：“哥哥。”
一晃又過去了四年，彼時蘇木阿九十歲，蘇南五歲。
“嘶，上了年紀腿腳就容易發寒。”蘇信靠在門邊坐著揉捏著發寒的膝蓋。
在一邊灶台備菜生火的三人聞言，紛紛放下手中的事情，圍在蘇信跟前，擔憂地看著他的腿。
“明天應該是體檢的日子了，正好查查還有哪些問題，我和阿九多乾些活，我們年輕，有的是力氣，您歇著就行。”蘇木幫著按蘇信腿上的xue位，絮絮叨叨的，“你們說，怎麼西郊每月都有體檢，還怪好的哩。”
西郊大陸除了人人嚮往的聖西亞療養院，最為盛行的便是——醫。
西郊子民尤為注重身體健康，大陸無論何地，不管地處多麼偏遠，藏得多深，隻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都設有醫療站，每月大陸子民都要去醫療站進行體檢。人們無需擔心費用問題，每月所有的體檢專案都是免費開放的。
體檢日當天，四人從醫療站出來，圍在一起對著手中四分報告看，見蘇信鬆了口氣的模樣，三人提著的心也落回原處，跟著鬆了口氣，看樣子沒人有大問題。
帶著好心情，四人回了夾道山村。
體檢日過後的一個月，蘇信帶著蘇南下山去鎮上購置夏季的衣物，本想帶著蘇木阿九一起去，卻被二人拒絕，好說歹說勸著蘇信不要為他們買新衣，衣服夠穿，多給他自己和蘇南買就行，蘇木阿九則是留在山上砍柴打掃，還要完成學堂佈置的任務。
蘇信蘇南走後，過了約莫一個鐘頭，村子裡鬨哄哄的，鮮少有外人踏入的山村闖進來了一夥穿著不凡又頗為神秘的人。
夾道山村莊地處深山，村中原有的年輕人為了謀生，大都跑向了深山之外的平原淺灘，為這座山留下了老人和小孩。
蘇木阿九被叫出門，跟著來到村中祠堂，就見高台底下圍著好多人，他們興致勃勃地聽著外鄉人為他們講解聖西亞療養院。
眾人對於聖西亞療養院並不算陌生，夾道山雖偏遠，可也有好些人被選中成了村裡的幸運兒。
“以下是進入療養院的名單，唸到名字的上前簽字即可，溫馨提示：一旦簽字絕不能反悔。”
“你想去嗎阿九？”蘇木胳膊碰了碰一旁安靜的阿九，問。
“蘇叔叔應該能去，要是蘇叔叔去了，他應該就不用受苦了。”阿九說。
“我纔不想去那聖西亞，聖西亞又不是家。”蘇木努嘴，湊到阿九耳邊瞅著台上一看就不簡單的人小聲嘀咕著。
“下一位，阿九、蘇南”
直到名字報完，沒有蘇信，也沒有蘇木。
“恭喜你了阿九，你的好日子來了。去了要想我們，不想也行，享福就行。”蘇木拍了拍阿九的肩，笑嘻嘻地說。
“不對。”阿九垂眸，沉吟片刻後說，“天底下哪有免費的東西？在遇到你們之前我討口飯都要遭人嫌棄遭人平白無故唾罵，哪來這種去了就享福一輩子的好事？”
“這麼一說，好像也是，阿妹那麼小，去那能乾什麼？”蘇木皺著眉，跟著沉思。
二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哪不對勁，就聽見台上傳來一陣奇怪的唔唔聲，隻見一位叫到名字的村名被台上一人桎梏住身子，掙紮得如同一條瀕死的魚。一旁不遠處還癱坐著一大一小，和被禁錮住的人一起低聲抽泣著。
“阿嬸，他咋了？”蘇木上前幾步，詢問前頭的人。
“嗐能咋，山豬吃不了細糠唄，讓他享福都不願意，沒腦子啊。還不如讓我去呢。”說完，那人歎息著搖頭離去。
“你是蘇南？”蘇木低著頭，聽到身前高大身影的問話後，小聲應著。
“不是女孩嗎？”身前的人示意蘇木擡頭，對著名單上的照片比對著。
“是男生，之前體檢寫錯了，忘了改。”蘇木小心地看著身前的人，嚥了口唾沫解釋著。躊躇半晌，又問：“請問，我能不去嗎？”
“哧，白給的好日子你不要？傻子來的吧。”一旁簽好字的人聞言頭也沒擡嗤笑一聲。
“你不想去？”念名字的人聲音不冷不淡，他低頭看著本不該在名單裡的人，問道。
“不想去。”蘇木搖頭。
“不行呢，不去你就和他一樣哦。”那人說著，指了指一旁被繩子綁住癱軟在地上的人，收回視線定定地看了幾眼蘇木，抽出一張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行，簽了吧。名字會寫吧？”
簽字之後，蘇木阿九跟著大部隊進了一個四麵封閉的大黑箱子，裡麵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睡得不省人事，粗重沉悶的呼吸聲裡隱約能聽見一兩聲莫名其妙的咒罵。
不知過了多久，平穩的集裝箱開始上下顛倒、左右搖晃，攪得人頭暈眼花，封閉的空間裡混合著各種奇怪的氣息，聞著令人不適。蘇木阿九緊緊靠在一起，又慢慢在這惡心的暈眩裡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時，原本在集裝箱裡的一群人已經懵懵地站在療養院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