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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息地 啞巴紀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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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巴紀林(一)

“不行了。”

“做飼料呢?”

“也不行,她的身體所有部分都在衰竭,做飼料的數值完全不達標。你看這裡,現在探測器能探到的意識海範圍是五年前的四分之一了,她的意識海一直在縮小。”

“也是奇怪,每天都一直輸營養液,照理來說她的身體是不會差成現在這樣的,可是她的身體卻一直處於虧空狀態。”

“嘖,好不容易有一個活了這麼久的胎種,又廢了一個。將她的各項數值和抽出來的東西拿去給新胎種胎體配對,那麼多總有成功的。”

“10715,恭喜你,你可以出院了。”

“滴——滴——滴。”

視線裡出現刺眼的白,依稀記得記憶的最後一秒是滾燙貼臉的灼熱火球,怎麼變成白色了?

待視線清明,我轉了轉僵硬到難以動彈的頭,就看見身邊站著幾個人,他們身著奇怪的長衣,帶著麵罩,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是被火球砸死來到永生之地了?

這和永生之地長得不一樣,這不是永生之地,這是哪?

江如和維吉斯呢?

我艱難地轉動著僵硬的頭顱,看向四周,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

“你在找什麼?”一道含著探究意味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我循聲看去,說話的看上去像是一位男子,他帶著寬大的麵罩,看不清真容,我張嘴想要說些什麼,頓了頓,衝他搖了搖頭。

“10715,你可以出院了,恭喜你,你的病好了。”那男子重複了一遍,伸手從容地解開了禁錮著我四肢的鐵環扣。

10715?我順著他的視線左看右看,最後轉回到我身上。

他是在叫我?

可我是紀林,他是叫錯了嗎?

我沉默著,沒有理他。

“10715。”那人拍了拍我的肩,雖然我感受不到一點力度,但我確定了,他是在叫我。

10715,是我在這個地方的新名字嗎?

我思索著,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病好了,你可以出院了。”見我無言,男子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病?”我皺眉,張嘴緩慢地吐出一個字來,許是過於無力,說出口的話又輕飄飄地打著旋兒落回了我的耳邊,驚不起一絲響動。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話,我都沒有生病,哪來的病?

“嗯,你忘了?你這病快三十年了,現在終於好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出院了。”那男子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蒼老,看向我的灰色眸色裡帶著深深的疲憊,說話間不時咳上幾聲。

我躺在原地,沒有動作。不是我不想動身,而是

“你怎麼了?”灰眸男子奇怪地看著我。

“我動不了了。”我,慢吞吞地解釋道。

“你不是起身了嗎?”灰眸男子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是嗎?頓了幾秒,我看見自己確實坐在了床邊,可我的觸感依舊停留在躺著的時候。

我沒有知覺了。

我老實地和那灰眸男子解釋著。

“那沒事,會恢複的。”灰眸男子也反應過來了,他隨意擺擺手,問道:“還能走嗎?”

我遲疑地看著僵硬的軀體,安安靜靜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側身,叫來了不遠處一個人:“拿個輪椅來。”

我坐上輪椅,身前的灰眸男子對我揮了揮手,麵罩之後的那雙眼睛彎起一絲弧度,帶著深深的褶皺,他說:“10715,你自由了。”

我垂著頭沒搭理他,由著身後的一人推著我離開這密閉的空間。

我看著眼前和聖西亞完全不同的高大建築,疑惑問了一句:“這是哪?”

“聖西亞療養院。”身後那人漫不經心地答道,而後她的話音裡染上了一抹驚奇,“你不記得了?你在這裡呆了快三十年。”

“不記得了。”我看著眼前有些熟悉又沒有印象的建築,低著頭悶悶道。

三十年?我不是才活了二十來年嗎,從哪多冒出來的十年?

聖西亞療養院?又是哪?

一幢幢高大的建築從我眼前掠過,我來到了這裡的最底層,是一間極其寬闊的地帶,散著好多人,一個個看上去沒精打采的,有些嘴裡還說著神叨叨的話。

這裡竟然有新鮮的植株!這在聖西亞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這個聖西亞的環境這麼好,比我呆的那個聖西亞好得不知道多少!他們怎麼都不開心?

我匆匆路過了這裡的所有,而後輪椅在一扇門前停下。

“滴。”

隨著一聲輕響,沉重大門緩緩往兩邊推開,一座稍高於人的大塊件停在我麵前,鐵皮之後,長滿了高大壯碩的樹,枝葉密密麻麻的堆疊著,襯得麵前的空地陰暗,還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在那位蒙麵人的幫助下,我坐進了這座鐵皮裡,裡麵空間不算小,除了我之外,還有十多個人,他們安靜地坐著,沒有任何反應。鐵皮的最後,有些奇怪,那裡亂七八糟地躺著十多個人。

人疊著人躺,不難受嗎?

鐵皮關閉,空氣一下子沉悶下來,混合著奇奇怪怪的味道。

還好在聖西亞呆慣了,這些味道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麼。

一陣聲響之後,巨大的鐵皮移動了。

我坐在最外側,頭邊的不是鐵皮,是一塊透明的罩子。我的視線落在罩子外麵,對著濃密的樹林發呆。

最先有感覺的是我的大腦。如針紮一般的麻意順著我的骨縫蔓延到大腦各處,再在頭皮倏地炸開,又順著延伸到我的眼睛、我的脖頸,再是我的四肢。緊接著刺痛感如浪潮一般瞬間將我牢牢裹住,我皺著眉緊閉著眼,忍下了這莫名而來的疼痛。

在疼痛的間隙裡,我的額角觸及到了一抹帶著些許溫熱的冰涼觸感,是那塊透明的罩子。

我的知覺回來了。

一團團在體內亂竄的感知,隨著我和這鐵皮在山中起起落落。

鐵皮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一聲輕響,鐵皮倏然一停。我和其他人從鐵皮裡出來,麵前是和那療養院看上去差不多的房子,白色的,沒有一點生氣。

我坐在輪椅上,看著隨行人員將那堆躺著的人隨手丟到一架推車上,朝著房子空地的一角推走了。

我們跟著蒙麵人進了房屋,身邊的人不斷減少,最後,隻剩下我一人。輪椅在地麵碾出不大不小的聲響,在這方安靜的空間裡反倒成了噪音的來源。

來到了一扇門前停下,就聽見前方的蒙麵人說:“到了,這是你以後生活的地方了。”

她拉開門,將我推進去,飛快將門合上,轉身走得乾脆。

這裡的房屋設施比聖西亞好太多了,四周嚴絲合縫的,沒有侵擾的寒風,也不用燒柴火,房內溫度不低,不會過於悶熱,是合適居住的溫度。

要是維吉斯和江如也在就好了。

房屋麵積不算很大,兩間小隔間在房屋左手邊,正對麵並排擺著兩張床,床邊各有一張小桌子。

還有,一個人。

聽見聲音,那人垂落的頭擡起,漫不經心的目光在觸及到我時明顯一愣。

“好久不見,紀林,恭喜你出院了。”那人目光落在我身上,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驚訝。

“你認識我?”我看著麵前這位瘦削得幾乎隻剩骨頭的人,有些意外,我和眼前的人好像從未見過,他怎麼會認識我?還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記得了?”瘦削男子眉心微擰,一臉困惑,他說:“我是逢生。”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沒聽過。”

“不記得也好。”他聞言一愣,而後對我輕笑著,動作遲緩地從床上下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我身後,頗為熟撚地推著輪椅邊走邊和我說:“我們還真是有緣,又是室友了。”

“你手上這是?”我順著他的視線往手上看去,飄忽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清明。

不是,維吉斯送的鐲子怎麼也在這?

那會不會維吉斯和江如也出現在這裡了?

我按捺住內心的竊喜,指腹碰上了冰涼的鐲子,小聲說:“是禮物,很重要的禮物。”

安頓好後,我和逢生各自坐在床上,我對著一旁的窗戶發呆,逢生對著他床邊的窗戶發呆,沒有人說話,房間很安靜,能聽見外頭樹葉的聲響。

看著陌生的環境,我卻覺得平常得有些過分了,就好像我曾經也是這樣。

曾經?

這裡,會和我一直苦思冥想的空白過往掛鉤嗎?

可我的空白曾經好像沒有維吉斯,也沒有江如。

就隻有,我嗎?

明明是比聖西亞要安全暖和許多的地方,我卻睡不了一個安穩覺。一閉上眼,我就好像還在聖西亞,和維吉斯和江如躲在一處等待末日的來臨,可每每在江如和維吉斯出現在我腦子裡的時候,我的身體各處都會傳來莫名其妙的強烈痛意,它們像蟲一樣爬遍我的身軀,不停地往我腦海深處撞去,將江如和維吉斯從我腦中強硬地擠了出去。

好痛。

腦袋好痛,手腕四肢都好痛。

還有聽不清楚的混亂的人聲,那是誰?他們在說什麼?

我看不見,也聽不清。

“江如。”我猛地睜眼,躺在床上,大口喘著氣。四肢疲弱無力,急促的心跳吵得我難以平複呼吸。

“紀林?”逢生輕聲喚了我一聲。

我像在聖西亞一樣縮在床的一角靠著牆,看著手腕上紅棕色的痕跡還有身上各處的疤痕,愣愣地沒有說話。

“逢生,”許久,我啞著嗓子開口,“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逢生側頭,目光靜靜落在我的手腕上,輕聲回答。

我將手腕內測的痕跡展示給他看,又指著其他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疤痕,茫然問道:“這些怎麼會出現在我身上?是本來就在我身上嗎?”

逢生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手腕上,抿唇一言不發。

我努力地試圖搜尋相關的記憶,可每到一個節點,我的回憶就打成了一個結,它絞得我腦門突突地疼。

“不記得就不記得吧,遺忘也不一定是壞事。”逢生衝我淺淺一笑,他嘴角一勾,眉眼一彎,臉上的皮就擠在一堆,其他多餘的皮脫離了臉部的骨骼,鬆鬆地垂掛著,襯得逢生整個人皺巴巴的。

“對了,你剛剛說,江如?江如是誰?”默了片刻,逢生再度開口詢問。

“是我的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手複上那綠鐲,試著擠出一抹笑來,說出的話音裡帶著隱隱約約的哭腔:“不過,我應該見不到她了,有點可惜,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我猜,應該是藍色的,又閃閃發光的。”逢生說。

“是嗎?”我看向他,順著他的話繼續道:“那應該很好看。”

逢生點了點頭,他又問:“你在聖西亞過得好嗎?”

“好,雖然那裡沒這裡這麼安全,但對我來說就是很好,可是,可是”我抱著腿,下巴擱放在膝蓋上,悶悶地說:“聖西亞沒了,人也沒了,江如也沒了,還有維吉斯,都不見了。我本來也應該不見的,不知道為什麼一睜眼我就在這了。好巧,這裡也叫聖西亞。”

逢生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半晌後,他低頭笑了一聲,莫名其妙來了一句:“挺好的。”

好像有什麼不對,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逢生為什麼用一種奇怪又嚴肅的眼神看著我?

腦袋變得好重,暈乎乎的觸感撇都撇不開。

不知何時逢生的衣袖被我扯住,我聽見自己在說:“你有看到江如嗎?一個蒙著臉和我一樣高的女孩,我在找她。”

我在自己絮絮叨叨的聲音裡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不對勁的是我。

我迷茫地睜著眼,慢慢地看了看四周,不是我所熟悉的聖西亞。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我鬆開逢生身上過於寬大的衣袖,使勁地眨著眼睛,擠去厚厚的酸澀,失魂落魄地回到床邊,看著屋外陰暗的葉片,將自己埋了起來。

這個聖西亞,沒有江如了。

又剩我一個人了。

又?

為什麼會是又?

我想不明白。

逢生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也不愛出門,反正自從我進來之後我沒有看他出過房門一步。他瘦得過於恐怖,整個人幾乎是連帶著皮掛在堪堪承重的骨頭上,走動間,鬆鬆垮垮的表皮會跟著在空氣裡一顫一顫。

“逢生,你也是來這治病的嗎?”我緊盯著逢生,生怕他一個不察走著走著將自己摔過去,耗心地指了指被我遺忘在一旁的輪椅,“要不要用這個?”

“治病?”逢生聞言,上床的動作一頓,他眯著眼睛朝我看來,眼神有些奇怪,“他們這麼和你說的?”

我點了點頭。

“還真是個,好用的藉口。”逢生喃喃自語,似是輕哼了聲。“算是吧,我離開聖西亞有些時候了。”

“你生了什麼病?很嚴重嗎?你這樣他們怎麼能讓你出來的?看著也不像是治好了的樣子。”我擔憂地看著他。

“不是什麼大病,治不好了。”逢生答得漫不經心。

“你不回家嗎?”

“家?”逢生說著,低頭沉默好半天,扯了扯嘴角,說:“我哪來的家啊”

“逢生,我想回聖西亞,可是我,”我咬著下唇,嚥下翻湧上喉嚨的苦澀,要哭不哭地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好像又病了,還病得越來越重了,不然怎麼會頭暈眼花到好像看見江如了?

模模糊糊的視線裡,一道灰撲撲的虛影越來越近,也變得越來越亮,我擡手,就在要碰到的瞬間,虛影裹著我,跌落進了黑暗的一顆亮光裡。

我見到江如了!

還有維吉斯!

枝欽也在!

大家都在!

就是,多了些陌生的麵孔。

維吉斯說這裡也是聖西亞,一個全新的、鮮活漂亮的聖西亞。

我回到聖西亞了!

我應該能在這裡呆很久很久了!

“紀林,紀林!”

“醒醒!紀林!”

在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呼喚聲裡,我聽見了和夢裡一樣的聲音,還有長得不太一樣的人。

他說他叫逢生。

他皺著眉,在我眼前揮手。我聽見他在說:“紀林,我是逢生,你還記得嗎?”

逢生是誰?

我疑惑地看著眼前人,陌生又十分熟悉的感覺。

我看著他在我麵前晃成一片一片的,遲鈍地搖了搖頭。

“那711和金紫芙,你總記得吧?”他又問。

711?是誰?

金紫芙?又是誰?

整個人像是被撕裂一般,我痛苦地捂著頭,卻回憶不起半分關於他們的記憶。

叫逢生的人怔怔地看著我,周身縈繞著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氣息。

我聽見他啞著嗓子說:“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挺好的,挺好的。”

我甩了甩十分沉重的腦袋,整個人疲累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我忘了什麼呢?

我不記得了。

逢生在我眼前轉得越來越快,我合上眼的瞬間,聽見了一道和我一模一樣的聲音在叫我。

“紀林!”

是江如。

我把世界忘記了,我隻記得江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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