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花種計劃
花種計劃
“話說,你一直和逢生是室友嗎?”金紫芙問。
“不是,很早的時候,我是一個人住。也不是,也不是一個人。”我說得亂七八糟的。
“不是一個人,難不成是半個人?”711在一旁打趣。
“是的。”我認真而驚訝地看向711,“你怎麼知道?”
“不是,哪來的半個人?”711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麵無表情地看著我,說:“你好勇。”
“你們在說什麼?怎麼會有半個人?”金紫芙聽得稀裡糊塗的,她歎了口氣,說:“我也想要個室友,起碼還能在平時說幾句話。但是這麼久過去,好像不說話也不是不行。誒,我都不太愛說話了。”
“你……”我躊躇著,手搭在她肩上。
“沒事,我就是發發牢騷而已,我還是很清醒的。”金紫芙衝我笑了一下,又看向逢生和711,指了下逢生的手,說:“我有一點能明白你的經曆了,這個過程確實很痛苦。”
說著,金紫芙將頭靠在我肩上,目光落在這安靜的大廳,慢慢道:“他們的算盤打得確實夠狠,是能讓人乖順的好辦法,長此以往,想不乖都難。我希望我能清醒著離開這裡。”
“祝你好運。”711笑著說。
“10715,你也很厲害,敢一個人住,穩穩到現在,不錯啊。”金紫芙擡手戳了戳我的肩膀,一臉佩服。
我羞澀地對她笑了笑。
“你想知道關於你的資訊嗎?”金紫芙問。
我的資訊嗎?
要是在沒遇見逢生他們之前,我完全不會升起任何念頭,可我有了意識,我終究是貪心的。
“想的。”我聽見自己說,“不過,我不知道要去哪看。”
“我記得來的時候加上之後還有一次,每個人都會發到一塊登記牌,我記得當時填完資訊,登記牌就被他們拿走了。”逢生清冷的聲音出現在耳邊。
“登記牌?”我疑惑,扭頭看向逢生。
“就是一塊四方的牌子,上麵有你的編號、大頭照,還有一些入院資訊。你在這裡長大,應該也是有一塊的,找到上麵的日期,就能知道你的年齡了。不過這登記牌在他們手上,我們也不清楚在哪能看到。”711補充道。
“藏得這麼嚴實嗎?”我低頭,小聲嘀咕著,難免有些失落。
視線往下一瞥,我登時呆愣在原地。
我開口,嗓音裡帶著明晃晃的驚訝,和一絲細微的顫抖:“金紫芙,你這麼快也……有‘紋’了?”
“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好像位置和你的差不多。痛了我好多天呢,火辣辣的,又痛又癢的。”金紫芙看著她帶有紅褐色印記的手腕,皺眉說道。而後探頭看向身後的711,問:“711,你們長‘紋’的時候會痛會癢嗎?”
“我好像沒什麼感覺。”711眨巴著眼睛說。
“你呢?你有感覺嗎?”金紫芙問我。
“我有記憶起,它就在了,我不知道誒。”我仔細回想了一遍,沒有搜尋到任何關於“紋”的記憶。
“真是奇怪。”金紫芙指尖輕觸著那“紋”,又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看著她手指的“pistil”,我當然知道意思,這是68663讓我記下的。我對上金紫芙那雙含著水的眼睛,直覺告訴我最好什麼都不要說。
我沉默著,盯著那“紋”,機械性地搖了搖頭。
身後傳來兩聲輕笑。
“你們知道嗎?”金紫芙又問身後的兩人。
“不知道。”711攤手,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逢生,逢生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手中的書,他淡然地瀏覽者書中的文字,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嗎?”711問她。
“我除了畫畫這方麵還好一點外,其他方麵我差得一塌糊塗。”金紫芙左抓抓右撓撓,扭捏著,羞澀一笑。
“你檢查的地方在哪?”我突然開口。
“不知道。這裡的走廊和房屋又多又繞,每次出去都七拐八拐的繞半天,得虧有人,呃,多克,帶我去,不然我真的會在這裡迷路的。”金紫芙扶額說,“檢查的地方倒是不像這裡一樣亮如白晝,那棟樓特彆暗,還有怪聲,和撞鬼了一樣。我去的樓層倒沒有見鬼,就是感覺很壓抑,我不喜歡那裡。”
“12幢。”我喃喃自語。
“紀林,這你都知道?”711有些驚訝。
“嗯。我,沒有一直住在住宅區。”我擡起頭,對上他們疑惑的目光,笑了笑,又說:“我以前就住在那裡,那片黑黑的地方。”
又一次十分成功的失敗之後,就見灰眸銳塞揉著腦袋去和巨幕那邊的銳塞進行了一番平穩而友好的溝通。
失敗了也不是我的本意,這沒辦法,我確實閉上眼後看不見任何東西,黑漆漆的,能看見什麼嘛。
這樣想著,就有兩名銳塞朝我走來,示意我躺到躺椅上,一根根管子又貼上了我的麵板,我帶著那沉重的頭儀跌落到有壁的黑夜。
“慢慢來,我們不著急,總會成功的。”臨走前,那灰眸銳塞對我彎了彎眼睛,看得我頭皮發麻。
帶我來的多克被叫走了,頭儀雖然卸下了,可那種束縛的感覺依舊緊緊扒在我腦袋上,晃也晃不掉。出了辦公室樓層的大門,往住宅區走的步伐一頓,我抱著懷中的藥物轉頭環視一圈,見空無一人,進入了不遠處的一座電梯,按下一個數字。又走過幾條橫廊來到一處地方停下,麵前的大門緊緊關著,我無法進入。
12幢7層,我最開始的樓層。
隔著這厚重大門,我似乎又聽見了監測儀的清脆扒耳的響聲,密密麻麻的床艙裡躺著和我一樣又不一樣的人。
微弱的吼叫隔著厚重的大門傳到我的耳邊,沒錯,床艙裡躺著的還有長著長短毛發的,類似w739一樣的怪物。
在這接連響起的微弱吼叫裡,我好像又回到了那黑暗的一角,無數的床艙排在一起,我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看著一個又一個床艙被推離,直到黑夜裡隻剩下我一個人。
陷入回憶可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何況我早已脫離了那小小床艙的禁錮,我不再是之前的我了。
沒什麼好回憶的。
對,沒什麼好回憶的。
再次步入電梯時,我沒能完全從回憶裡抽出身,沒注意按到了哪個鍵,光顧著發呆了。
當轎廂大門緩緩開啟,我踏出去,一轉頭,在看清麵前的景象後,心跳猛地一停,隻感覺四肢各處的血液此刻全部彙集到大腦,它們擠成一團,轟地一下炸開,致使我全身發麻。
許是過了很久,我十分艱難地往前一步一步挪過去,回過神時才發現我幾乎顫抖得抱不住懷中的藥劑。
在我眼前,寬闊碩大的牆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登記牌。
陰差陽錯的,竟然讓我找到登記牌了。
正如711所言,登記牌上記錄了每個人的資訊,還用不同的顏色劃分了屬性。亮著色燈的一大串登記牌中間,夾雜著許多灰暗的登記牌。
我從最開頭一個一個看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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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tal)
:編號:001;入院:3000;出院:3030;生平:西郊南區人,身體素質硬朗,骨骼可承載能力強,可考慮。死因:金屬中毒。”
登記牌——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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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tal):編號:004;入院:3000;出院:3020;生平:西郊北區人,身形矮小,相對瘦弱,不一定適配,暫定。死因:體內金屬穿刺而亡。”
登記牌——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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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tal):編號:143;入院:3001;出院:3040;生平:西郊西區人,身形高大壯碩,骨骼適宜金生長。存活。”
登記牌——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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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wood):編號:005;入院:3000;出院:3010;生平:西郊東區人,肥胖,體內激素不穩定。死因:爆體而亡。”
登記牌——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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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wood):編號:090;入院:3000;出院:3032;生平:西郊南區人,骨骼穩定,莖葉吸附能力強。存活。”
登記牌——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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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water):編號:133;入院:3001;出院:3039;生平:西郊北區人,身形輕盈矮小,控製力強。存活。”
登記牌——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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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water):編號:010;入院:3000;出院:3008;生平:身形高大,肌肉過於發達。死因:爆體而亡。”
登記牌——暗。
數不清的登記牌在這條橫廊道一大麵牆上幾乎全暗了。
登記牌用我認識的文字和其他各類不認識的文字都做了介紹,我在上麵對著一個個人頭找過去,沒看見我們幾人的大頭像,心中提著的那口氣並未就此鬆懈,還有一麵牆。
這麵牆和剛才那麵不太一樣,它是一個和對麵牆體同等大小的顯示屏,它做了分割槽,一種色光在一處。一頁資訊停留十來秒就切換下一頁。
我在顯示屏前紅色燈光區站定,耐心地等待大片的灰色略過。
沒有。
沒有。
沒有。
沒有。
沒有。
……
……
找到了。
“-
-
(火/fire):編號:56711;入院:3218;出院:未知;存活。”
登記牌——亮紅光。
看完711的我移步到旁邊的藍光區,等待許久之後。
“--
-
-
-
(水/water):編號:68663;入院:3206;出院:未知;存活。”
登記牌——亮藍光。
逢生沒有“紋”,排除掉以往在一樓大廳見到的各種“紋”的顏色,在剩下的兩欄透明色塊之間呆了半天,才找到了他的登記牌。
“--(容器/vessel):編號:398642;入院:3218;出院:未知;存活。”
登記牌——亮。
紅褐色的燈區分兩類,先後找到了金紫芙和我的登記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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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蕊/pistil):編號:p382675;入院:3236;出院:未知;存活。”
登記牌——亮。
“
-(種子/seed):編號10715;3218;存活。”
登記牌——亮。
我站在原地沒動,愣愣地看著滾動的螢幕。
“--
-
-
(花蕊/pistil):編號:p362000;入院:3178;出院:3199;生平:西郊東區人,指標穩定,孕育3。存活。”
“--
-
-(花蕊/pistil):編號:p362113;入院:3190;出院:3210;生平:西郊南區人,指標不穩定,孕育1。死因:營養流失,胎體枯萎。”
“--
-
-(花蕊/pistil):編號:p362534;入院:3200;出院:3230;生平:西郊北區人,胎體穩定,胎壁厚重。存活。”
“
-(種子/seed):編號:10031;3178;3180;死因:養分對衝,無法吸收養分。”
“
-(種子/seed):編號:10598;3192;3196;死因:生長不穩定,能力紊亂,莖葉穿刺而亡。”
“
-(種子/seed):編號:10723;3219;3220;死因:胎體和胎種不匹配,胎種因胎體纏繞窒息而亡。”
和逢生同屬一類亮光的,被稱為“飼料”。
恍惚之間,我想起了很久之前逢生對我說的話:“w739是吃人的怪物。”
我的眼前又出現了曾經流到門口的那一大灘血,和那位人們口中因w739而出院的住民。
到現在我才明白一點,那位住民或許根本沒有出院,而是成了w739口中的飼料。
“你是來治病的。”腦中反複回蕩著灰眸銳塞的輕笑。
騙子。
“我腦子裡長東西了,要拔除,對嗎?”
“嗯。”
騙子。
我站成了一棵樹,動彈不得。我抱著懷中晃著輕微響聲的藥物,混身冰涼。
下一秒,腦子裡不合時宜的出現了很早之前68663給我畫的那兩個圈。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
我都明白了。
騙子。
騙子。
騙子。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通通都是騙子!
我又一次在螢幕上看到了我的大頭像,和現在的我樣子很不一樣,看上去比現在更青澀稚嫩,不過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我看著看著笑出了聲。
難怪對我如此熱情,那一片灰色的登記牌裡就亮著我一個。
我是那一批唯一一個活到現在的種子。
我和711、和w739、和聖西亞其他人一樣,是個怪物。
當我離開床艙沒有觸到艙壁的時候,我以為我不用再躺在封閉的空間了。
原來隻是我以為。
事實上,我從未從床艙離開過。
從未。
我甚至無法預知何時才能踏出這巨大床艙。
可憐。
確實可憐。
出現在聖西亞的所有人都很可憐。
我不叫可憐。
確切來說,我是可笑。
我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狗屁的療養院。
金紫芙猜的沒錯。
聖西亞就是一場巨大的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