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鼎盛遺物
鼎盛遺物
“你引領我,於林中摘果。我看見藏於泉中的晶瑩,我看見矗立木樁的滾滾塵煙……”
三兩人聚在一起翻看著多林記念著祝禱詞,我如往常一樣坐在他們旁邊聽著。
“大地在穩固,草木變得堅硬,我睜眼看著那濃霧遮蓋住白雲,悅耳的啼鳴化為聲聲勞動號子,我脫離了叢林,遇見了閃光的黃金。”
我越聽越不對勁,嘩啦啦地翻著手邊地多林記。
“怎麼和我這本上寫的不一樣?”我小聲嘟囔著。
枝欽來到我身邊坐下,翻開書準備跟讀,見我書頁翻個不停,他湊到我麵前問:“是發現什麼了嗎,小精靈?”
“你看,他們唸的詞和我書上寫的不一樣。”
“是麼,我看看。”枝欽聽完,翻著他手中的書,“聽上去唸的好像是尼恩那部分的內容。”
“好…找到了!‘哦,我的多林!感謝你的恩賜,感謝你揮灑於聖西亞的財寶,我得以進入新的天地。嘈雜的音調充斥我的神經,它激勵我!激勵我!走向光明!’”枝欽讀著上麵所寫的內容,正好也是旁邊祈禱者正在唸的部分。
“沒錯,他們唸的是這個呀。”
“不對不對,你看看我的。”我將我這本書遞倒他身旁,指著上麵的文字說,“喏,你看,不一樣吧。”
“你會於此地駐足嗎?它不隻有漫天塵煙和無法看穿的堅實堡壘。穿過這濃霧幕簾,越過熙攘喧鬨的煙火,再踏過寸寸粗糲砂石,你看見了嗎?那藏於滾燙蒸汽背後的暖黃飄窗的一角,它散著醇厚的香甜和苦澀。還有那掩於人群背後的林中瀑布,飛濺的水珠組成虹橋,這是通往安寧的道。倘若你來於此地,請將目光流連在我身上,賜我屬於你的純淨。我渴求著你,與我深切的心意。”
“我的這本書上寫的是這樣。不過沒有說明是哪位神選者的部分,隻是說這部分和第二新地有關。”
“第二新地?”枝欽喃喃道。
“尼恩不是第二位神選者嗎,我猜這第二新地應該和尼恩的部分有所關聯。”
枝欽擡手摩挲著下巴,道:“難不成是頁數不對?《多林記》內容太多了,這樣,我們從頭挑一些翻一遍看看。”
“星紀一年,多林建立大陸…唔,這裡對的上。”我將兩本書擺在一起,細細比對著。“等等,這裡不對!”我輕輕扯了一下枝欽的衣角,手指在他那本書上某處指了指,“你這裡的祝禱詞和我這裡不一樣。”
“炎熱似蒸籠,又冷冽如寒冬。它來勢洶洶,如那輪前頭的日高掛於空,如紅河巨浪遊蕩天際。求你救活我,複興這聖地。你為何聽不見我聲聲懺悔,你為何不理會我苦苦哀求。求你揮手賜福,求你止息怒火。世界破敗,生靈塗炭。唯有你!唯有你施恩,我才能得著新生!”
“要是你直接來到這裡,哦不,這可不是一個美妙的時機。這兒的風如冰有一樣硬,樹沉默不語,海又咆哮不息。它們遮不住我,我無處可藏。這有一處高牆,它擋住了我的視線,是我尋求已久的藏身之地。我躲在陰暗的一角,時刻念著你,期許與你驚鴻一瞥,我又不願你的出現。腐爛的荒原,藏得了灰頭土臉的我。若你來臨,定會有光而至,到那時,我的不堪將會昭然若揭。我渴求著你,與我深切的心意。”
“這是?佩列德那時候的?”枝欽往前翻了一頁,確實是對初代大陸的記載。
我又往後麵看去:“不對,不對,這後麵並沒有記載初代時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上麵的描述倒像是……”
“現在!”我與枝欽驚撥出聲。
我們二人麵麵相覷,好半晌我示意往下翻。
接下來兩本書上關於聖西亞大陸的記載有的類似,有的又大有不同。最為明顯的是祝禱詞。
“我在福澤中翺翔,我擡手便可觸及天空,萬物於我腳下,成了我的附庸。多林!多林!願這黑塔永駐,願我向你更進一步!願你聆聽我的憂思,願你保護這超凡的天地。我將追隨你,時時刻刻。願你降臨!”
“或許你會為此地而吸引。它盤踞於空,是漆黑森白的龍。它遇風雨不動,遇江海不搖,細密凸起的尖刺是它防身的武器。這光灼燙,這海潰爛,這地要吃人。我隱匿於高塔,隔斷了外界的侵襲,我長呼口氣,竊喜你贈我的好命。你可曾聽見我的呼求,你快來到我身邊,我對你毫無保留,獻上我的身心和這荊棘叢林。我渴求著你,與我深切的心意。”
這是關於鼎盛時代的記載。
到底哪裡奇怪?
我翻回書封,《多林記》下方撰寫者的名字模糊不清,隱約可見幾個筆畫,我擡手下意識在膝頭描摹一番,是兩個字。我又接過枝欽手中那本《多林記》尋找撰寫者的名字,在書頁介紹內容的最後,這樣寫著:“本書由佩列德、尼恩、阿萊等祝禱者聯合編寫。”
“我知道了!你的這本應該是後人根據初代神選者留下的書卷殘頁編撰修複的,據說這本在很早之前就失傳了,沒想到竟然還存在著。而我這本應該是集合了各國祝禱者的祝詞,再加以修訂而成,自然會混淆一些時代的事情。破案了!”枝欽手指在兩本書上比比劃劃,十分深沉地說著。
還是不對。
我指尖輕觸著《多林記》上似是被刻意劃去的名字,腦中回憶著剛剛讀到的幾段祝禱詞。
“小精靈你快看,你的書上有東西!”枝欽的聲音將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我目光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頓住。
這是關於介紹鼎盛時代的起始書頁,在書頁的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凸起,像是手工製品,又像是一樣標本。
它塵封在歲月裡,變得十分堅硬。
我拿起這一小塊石頭看的仔細。這是一塊黢黑的石頭,看不出什麼門道來。
旁邊的枝欽也湊過來端詳著,他嘟囔了一句:“有點像,像什麼來著,忘記了,等我回去找找。”
“這是花。”我下意識開口。
“花?”枝欽不解,一臉茫然地抓了抓齊肩長發,“花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搖頭,答得模棱兩可,“就猜的。”
書頁翻到這裡就沒再往下翻了,毫無疑問,這確實是兩本不一樣的聖書。
“小精靈,等我明天再來找你研究。等我啊!”
和枝欽告彆後,我揣著書和神秘的東西回了家。到家後,我獻寶似的將這塊小石頭給維吉斯看了一眼,維吉斯看後隻是挑了挑眉,莫名其妙地說了句“這麼快就來了”,又讓我好好保管。
我問維吉斯什麼就來了,他說什麼我很快就會知道的。
神神叨叨的,不告訴我。要我說維吉斯才應該是那個神選者。
我默默歎完了前半輩子的氣後,回到房間翻箱倒櫃找了個最結實的小布袋子,用來放這塊石頭,下一秒,小布袋子就出現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下不會丟了。
我突然想起維吉斯剛把《多林記》給我的時候說的話,他說:“這本書就是屬於你。”
再想到和枝欽研究的事情,我跑去找維吉斯。
“我沒辦法告訴你為什麼,但我給你的這本書就是屬於你的。”
“是因為這塊石頭嗎?”我不死心地又問道。
維吉斯聽了毫不意外,很淡然地點了點頭,誇我聰明。
第二日,枝欽急匆匆地找我,說是有了關於這塊石頭的訊息。
“小精靈,是花!還真是花!”
“你說什麼?”我猛然轉頭朝他看去。
“喏,我翻了好久翻到的。”枝欽翻著手中皺巴巴的卷邊的殘缺書頁,指給我看。
“輕盈如紗,可重量似鐵,又似銀流動。閉合像一顆圓潤的球,盛開又如雲似霧。它像一片飄蕩於空的雲。它是一朵花。”在這段文字下方,依稀能夠看見幾行小字:“全身:輕薄,無法刺穿。中心:圓頂遮蓋,四麵可視,花瓣有弧度,開合要快而穩,是純銀色……”
“隻能找到這一點東西了,後麵的書頁找不到了。不知道這是哪個時代的東西,寫的花裡胡哨的,看不懂一點。”枝欽惋惜地歎了口氣。
我想到什麼,問枝欽:“還記得我們是在哪一頁找到的嗎?”
枝欽懵懵地點頭說:“記得,鼎盛時代那。”
說完,我們二人抓過手邊的書埋頭翻找。
“據上麵的描寫,這是鼎盛時代的一位天才所做,不知為何,在後麵的介紹裡幾乎沒有再提到這花了,就隻有寥寥幾筆的和我剛剛念給你聽的差不多的介紹。”枝欽將他的書翻到描寫鼎盛時代的書頁,上麵記載的花卉是很之前常見又略有不同的植物,獨獨隻有現在在我脖子上的這朵,幾乎找不到蹤跡。
聽完枝欽的話,我又看了看手中的書,奇怪的地方出現了。
“我對你有了秘密。我要送你世間唯一。那是一彎銀月,是我全部的真心。你若欣喜,它便欣喜。你若觸碰,請原諒它的調皮,它喜愛與你親近。像我一般,時時都想同你貼近。我渴求著你,與我深切的心意。”
若是按著維吉斯所說這石塊與我有關,那這真真切切是鼎盛時代的東西。可它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幾乎沒有蹤跡,又為何出現在這裡?
“這應該就是鼎盛時代的遺物了。”沉吟片刻,我攥緊了胸前的那朵花,說得篤定。
“如此篤定嗎?”
“因為它出現在這兒啊。”
枝欽聽著我理直氣壯的話,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半天,他竟也瞭然地點了點頭,說:“你說的不無道理。”
“我得再好好研究,謝謝你枝欽,你幫了大忙!”
“應該的,王儲殿下。”
“對了,你身體可還好?”我想起之前見他時他孱弱的樣子,不由有些擔心。
“隻是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的。”他朝我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沒忍住喊了聲:“早日康複啊,枝欽。”
他沒回頭,隻是朝我揮了揮手示意,背影好不瀟灑。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沉浸式研究這朵花,沒有任何頭緒。
就在某天,遺物說話了。
它說話了!!
是個女孩的聲音。
她對我打了聲招呼就消失匿跡了。
維吉斯說這花在我身邊,很快我和它就會再見的。
要怎麼養花?
我掏出一疊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破舊紙筆,問維吉斯。
維吉斯告訴我隻要花不離身就行。
懂了,同吃同住。我埋頭刷刷記著。
維吉斯又說,不要對它大聲喧嘩,要溫柔一點,細心嗬護。
好的,國寶級對待小花。
我又刷刷寫著。
維吉斯看著我,表情有些一言難儘,張了張口,沒說什麼,就讓我出門問問其他人。
一連幾天,我問遍了城裡的住民,可惜,沒人知道該怎樣養花。大家都不知道花為何物。
“聽您的描述,這花似乎和我們種的吃食類似,那是否可將其埋土澆水,而後靜靜等待即可?”
有道理!採納!
也有人說:“要不放鍋裡蒸煮,或放火堆裡烤製,或許就能見其原樣。”
有道理!不過危險係數太高,暫不考慮。
”種花日記……”身後突然傳出一道聲音,嚇得我手一抖,劃出一條違和的斜線。
“所以,你要養花嗎?在哪在哪?”枝欽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我突然肘擊的腹部,彼時我已長到他腹部的位置,一個激靈,直接就是送了他一擊。聽了我的訴求後,他好奇地圍著我打轉。
我指了指胸前掛著的那一小塊,很認真地問道:“抱歉抱歉,真不是故意打到你的。所以請問有什麼建議嗎?”
枝欽看了眼在我胸前掛著的物什,又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一言難儘:“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聖西亞大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花了,那些書什麼的大都也不見了。我那裡沒有這型別的書,可能幫不了你什麼,小精靈。不過植物應該和我們一樣要吃飯要喝水,要不餵它點水喝?再放到暖和一點的地方?”
“有道理!”
說乾就乾。
很快,枝欽風風火火地帶回來一碗水,我細細擦了擦花朵全身,小心將其放入碗中。
半天過去,沒有變化。
我和枝欽再次麵麵相覷。
“沒事,明天再看看。”我這樣安慰自己。
回到家,我和維吉斯分享了今日的事情,正仰著頭等他誇我,沒想到他幽幽來了句:“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朵花現在是一塊石頭呢,它已經不是活物了呢。”
我裂開了。
不信邪的再次拿出紙筆,翻開新的一頁。
“種花日記?這個名字不太好聽,該叫什麼呢?”
待蠟燭燃完半截,我才開始動筆。
就叫紀小姐的種植日記吧。
“一
要和小花同吃同住。
二
不能凶小花,小花是國寶級彆的,要溫柔,要溫柔。
三
不能拋棄小花,要小心保管小花,不能把它弄丟了。”
剩下的,想到了再加。
寫到這,我滿意地放好紙筆,握著我的寶貝安然入睡。
又過了半個月,枝欽帶著我去圍觀一場製糧賽。
我感覺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頭一看,一個近乎透明的人飄在我身後。
見我看向她,那人就歪頭對我笑了一下。
暈倒,我大抵是出現幻覺了。
轉過頭拍了拍臉,肩膀又被人拍了拍,我再一轉頭,那人還站在那。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啊!
平凡的一天,我看見仙女了。
枝欽見我頻頻轉頭,低聲詢問。
奇怪了,他看不見仙女誒。
我又左右瞧了瞧,除了我怎麼都看不見仙女下凡啦?
我按耐住竊喜,對枝欽搖頭示意無事發生。
賽場上的歡呼將眾人目光吸引了去,我握住胸口的物件,挪著步子往人群後方退去,悄無聲息的。
無人之處。
我取下脖子上的掛件,鄭重且輕柔地將其放在麵前一塊放有乾淨葉子的石塊上。
她湊到我麵前,笑眯眯開口:“你好呀,小精靈。”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驚訝。
她點了點頭,指了指取下的掛件,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能感知到的。”
救命,仙女說話也好好聽。
“我叫江如。”她說。
我與江如靠著這石塊聊了許久,估摸著到飯點了,我向她發出了友好的做客邀請,江如點頭答應。雖說之前並沒有人能看見小花,在回家的路上,我走的還是過於鬼鬼祟祟了。大變活人這種事情對大家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點。
腳剛邁進家門,我立即轉換姿態,昂首挺胸大步朝坐在桌前的維吉斯走去。我邊走邊鬼吼鬼叫說要給維吉斯介紹一下我的朋友。
維吉斯放下手中的書,先是伸手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讓我注意儀態。維吉斯說他知道我有一個天天紮堆聊天的朋友,是那個高高瘦瘦的叫枝欽的小夥。
我搖了搖頭,頗為神秘地朝我身後一指。維吉斯朝我身後看去,眉頭一挑,含笑說了聲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