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最後的盛典
最後的盛典
“能看見嗎？能嗎能嗎？”枝欽在旁邊蹦躂著，伸著脖子拚命往外看。
“都被花瓣包著，看不見。”我踮著腳，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位置，“江如，你那邊能看見嗎？”
江如對我搖搖頭。
“枝欽，你怎麼跑樹上去了？”一眨眼的功夫，枝欽就爬上樹了。
“我比對過了，這是雲山最高的一棵樹，爬到樹頂，說不定就能看見了。”說著，枝欽繼續扒在樹乾上，緩緩向上爬去。
日出對於聖西亞子民來說是很難見到的。層層疊疊的花瓣包著，而聖西亞也才剛離開白玫，幾乎從未見到過日出的場景，隻能從花瓣開啟的間隙裡泄漏的光影中窺見一絲絲清晨的氣息。
前兩日突如其來的想碰運氣試試能不能看到日出，我們三人昨晚就在雲山彙合，幾乎醒一會兒睡一會兒的捱到了清晨。
“還是什麼都沒見到。”枝欽麻溜地爬到樹頂，左找右找，找不到能看見日出的好位置。他蹦了下來，沮喪地搖頭說：“要不算了吧，本來這日出就見不到，還是看日落好了，日落也是極美的。”
“再試試吧。”江如點了點我的手背，又擡頭往正上方看去。
晨時的到來，原本閉合的白玫花瓣慢慢外散，頂部並不像夜間一樣合的緊實，頂上的花瓣尖開了一道口子，嚴絲合縫的花瓣也鬆散著不緊不慢地往外綻放著。透過那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可以看見正上方的天空帶著藍調的白，現在確實是清晨了。
“這這這這要如何上去？”枝欽盯著那道無法觸及的開口，結結巴巴地問。
“你怕高嗎？”我問他。
“自是不怕的。”枝欽挺直腰背，一臉堅定。
“那就行。”
我擡手在空中畫了個圈，不多時，窸窸窣窣的響聲不斷朝我們靠近。
隻見無數藤蔓枝葉匍匐著遊動到我們麵前，它們交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塊大而堅實的平台。花燈並未熄滅，但亮度不及夜間，它散發的光暈帶著朦朧的質感，燈光雖弱，但好在藤蔓上綴著花燈聚在一起也能照亮眼前這一塊小世界。
“上！”我一手拉一個，踏上這平台，而後隨手一揮，“起！”
藤蔓枝葉纏繞著將我們穩穩的托向那天光之處。
上升途中，我跪坐在台子邊緣，探頭往下方看去。
聖西亞在沉睡，花燈在這寧靜暗夜裡搖曳身姿，直到在我的視野裡模糊成這暗夜的影子。
越往上行，肉眼可見的亮度越強，已然看不出花燈自帶的光亮，聖西亞的黑夜被我們落在身後，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一點屬於清晨的熱度。
花瓣開口正對天空，擡頭雖看不見太陽的蹤跡，但那藍白的天空裡帶著點黃，不多時，天空隻剩下了這帶著陽光溫度的顏色，太陽出來了。
此刻，花瓣間隙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大了些。直到我們能輕鬆地觸碰花瓣，擡頭就能清晰看見天空時，藤蔓平台不再移動。
我們三人興衝衝地找著位置，試圖見一眼那從未見過的珍貴日出。因為都不清楚太陽升起的位置，再加上花瓣實在寬大，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快看！這裡！”江如扒著內層花瓣驚呼一聲，她縮回腦袋側過身招呼著我們。
“來了來了！”我和枝欽迅速靠近，三個人擠在一處，撥開花瓣，探頭往外看去。
外層的花瓣緩緩向外下落，花瓣間隙裡並不完整的太陽已經離開鹿遺海，此時海麵還殘留著薄霧。太陽緩緩上升著，在它能照亮的範圍裡，整片天連著海連著霧都因為這陽光的照耀呈現出金桔色。
陽光的到來喚醒了鹿遺海，層層浪花翻滾著，帶來今日的叫早音浪。
“咕！咕！”音浪喚醒了棲息在枝頭的鳥群，它們在音浪裡清醒，以自己的方式喚醒這座沉睡的島嶼。
日出極具感染力，它比日落安靜，卻又帶著蓬勃的力量。就連這小小的白玫也染上了它的溫度，是溫暖的。發頂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熱意，我擡頭，隻見玫瑰不斷擴大的開口範圍裡呈現的是比先前還要明亮的黃色，日出的光並不如正午的濃烈，它落在我身上，落在江如身上，落在枝欽身上。它雖淺淡，卻帶著穿透力，擠開花瓣的空隙，強勢打攪了聖西亞的黑夜。
隻要染上一點日出的光輝，萬物萬靈，就都在發著光。
那輪太陽在花瓣逐漸變大的裂隙裡愈發完整，它離我越來越遠，可我周身的溫度卻越來越溫暖。
我往後方移了移身，落在了花瓣的陰影裡。被割開的一小束光打在江如身上，我再次見到了那雙金燦燦的眼睛。
“紀林。”江如揚著笑，朝我看來，離了光的眼睛回到了暗淡的模樣，卻讓我感覺江如更加真實了。
心滿意足地看完日出，原本閉合的花瓣都舒展著向外散開，聖西亞完完全全的露在這晴空裡。
乘著這藤蔓平台落回地麵，枝葉叢如浪潮一樣快速退去。我們三人背靠著軟綿草地，躺下休息。
“話說紀林，你可知道鹿遺海外麵會有像我們一樣的地方嗎？”枝欽問道。
“不知道，或許是存在的。”我沒撒謊，我從未離開過聖西亞，我確實不清楚世上除了聖西亞是否還有其他地方存在。
又躺了一會兒，枝欽下山補覺去，我問他為何不在這裡，這裡躺著也很舒服，他說花露池邊的吊床很適合問著茶香聽著流水悶頭睡覺。
謔，好生雅興！
和枝欽告彆之後，不多時，維吉斯消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們身後。
“日出好看嗎？”清泠泠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好看。”我輕點著頭，一臉滿足。
“所以，很成功了。”維吉斯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
“是的，成功了。”我頓了頓，又說：“但也沒完全成功，他們到不了這裡。”
“況且，”我看著正在逐漸變黃的大陸，目光落在維吉斯的頭發上，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維吉斯，你的頭發完全變黃了。”
“嗯，全黃了。”維吉斯淡淡回答，她手指觸上我和江如手中帶著的翠綠鐲子，聲音輕緩：“無論如何，我會護你直到最後一刻，然後，我會老去。”
萬物生死自由定數，可能和維吉斯呆太久了，她神秘又無所不能，以至於我都快忘了她也會照常老去這個事實。
默了片刻，我問了維吉斯一個好奇很久的問題：“維吉斯，你是怎麼出現在這兒的？”
“在你帶上我的那一次，我就出現在這兒了。”維吉斯說著，露出手腕內側的幾點紅斑，“紀林，是你讓我有了神識，我才能出現在你麵前。換句話說，你是我的締造者。”
“我沒那麼大能耐，我不過是個怪物。”我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隨處流連，平淡地訴說著這一事實。
“之後還會有這樣的好天氣嗎？”維吉斯在我身邊坐下，隨口問道。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搖頭輕歎一聲：“可惜了，要見不到了。”
“不可惜的，能見到如此美景，是我們幸運。”維吉斯看著我，輕笑出聲。好半晌，她緩緩開口，說：“紀林，你自能成山。”
維吉斯呆了一會兒也下山去了，她要去迎接即將出爐的香甜糕點。
雲山空蕩蕩的，隻剩下我和江如二人。
我起身，拍去身上沾上的草屑，回過身對江如伸手，笑著說：“趁著好天氣，江如，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同我一起送給聖西亞最後一場盛典？”
“樂意至極。”江如起身，搭上我的手。
鹿遺海深處傳來一陣空靈的低吟，它從海底順著層層疊疊的浪花混進海風裡，指尖觸及的風帶著海潮的濕氣，它們掠過小島，同花草碰撞出清脆的鈴音。
叮鈴鈴……
叮鈴鈴……
飄蕩在聖西亞四周，帶來悅耳的回響。
曬出金紗的海麵湧起一陣陣波紋，接著無數水珠從海麵蹦起，水珠之下，是磷光閃閃的魚群，它們如浪花，如星辰，躍出海麵，現於晴空之下。它們穿梭在海裡，又在空中翻滾，一條接一條在海中圍成圈，於是，這玻璃一樣的海，有了閃光的漩渦。
這漩渦並不恐怖，它龐大而柔和，你隻要微微一低頭便能見著屬於海洋的晴日星空。
萬千光華落在這裡，鹿遺海成了一塊流動的寶石。
略顯急促的海浪前後拍打著，拍出了晶瑩剔透的蝶。它們從無數浪花裡出現，振動著透亮翅膀，在這天地肆意飛翔。它們沾上浪花，染上陽光的氣息，前呼後擁地飛到了這寧靜小島。
就在我和江如所處的雲山之上，一團風在我們身後成型。
天上的雲被驕陽燙化了一些，就像夏日裡融化的雪糕，十分絲滑的脫離飄動的雲層落下來，跌進這股風裡。
有了雲的加入，便能輕易看見風的樣子。
我和江如同時揮一揮手，這風先是輕輕擁抱我和江如，接著就穿過我們二人從雲山滑落，發絲拂過麵頰，我聞見了屬於天空的氣息。它帶著隨處飄落的花草枝葉，遊經王宮銀湖，輕觸了一下在半空的聖格蘭玫瑰，順走亮晶晶的銀色水珠。它掠過維吉斯，揚起她柔順的發，離開之前又在她耳畔留下一朵長勢極好的花。這股風一路往下，它鑽入人群，與花草共舞，與人群嬉鬨，又升至半空，反反複複，樂此不疲。
魚群分次帶著海水躍到空中，順著托島白玫向上遊去。它們托著海浪，在白玫外部形成一圈又一圈薄而透亮的花瓣。
至於島內的那股風，在透亮花瓣形成的瞬間，這風也變成一隻振翅欲飛的巨大的蝴蝶。它由風、由雲、由花草形成，它自帶著豔麗的顏色，停息在這透亮花瓣之中。
深海之下再次傳來一陣又一陣空靈的低吟。
魚群帶著透亮花瓣轉動著，這巨型蝴蝶也撲騰著雙翅，繞著花瓣飛行。
托島白玫順著太陽的移動而緩緩下降，在觸上魚群的瞬間，那轉動著的透亮花瓣裹住飛舞的蝶，直直俯衝向海麵。一花一蝶在海麵、在半空追逐嬉戲。而後，在這輪火紅的懸日之下，化為海麵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
魚群落回到海裡，它們咬著這顆太陽往深海遊去。
直到一切都歸於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