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假精靈
假精靈
“注入1l
936rr。”朦朧的視線裡,一道看上去十分權威的身影站在一旁,專注地盯著麵前的儀器,不知看見什麼,他微微激動,招呼著身邊的人:“有反應,快推進!”
“這次感覺如何?”似是過了很久,一道女聲隔著罩子傳入耳朵。
“頭有些暈,還有一種撕裂感。”我聽見自己說。
“正常反應,你的身體在接納它。”那聲音輕輕柔柔的,她扶我起身,又說:“恢複得不錯,紀林。”
我晃著暈乎乎的腦袋正要回話,待我擡頭後,原本封閉的雪白房間和圍在我身邊的白衣人員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室外的一處空地,此時我正愣愣地坐在一處石階上發呆。
我看見有隻手在我眼前晃出殘影,一張笑臉隨之出現,是一個男人,但我頭暈得太過厲害,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見他嘴巴一張一合的,聲音時遠時近,他問我:“紀林,你在想什麼?”
“我想,見到她。”
“她?”
“嗯。”
“她是誰?”
“我不知道。”
待意識回籠,細長的枝葉不時輕撫過我的麵頰,帶著細微的癢,鼻尖嗅到安心又熟悉的味道,左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抓,抓到了江如溫熱的手。
是有溫度的江如,我鬆了口氣。
“小精靈你醒了!你睡了好久。”江如同我一起從地上起身。
島嶼周圍被托島白玫的花瓣包裹了大半,聖西亞在緩緩下沉,算算時間,快要臨近傍晚,我睡了將近大半天。
“江如,你對藥劑瞭解多嗎?”我站著緩了緩心神,想起夢中聽到的東西,蹙眉問道。
“還算小有研究。”
“那你知道936rr嗎?”
“936rr?”江如眉頭微皺,她環抱雙臂,低頭思索一番後,對我搖頭說:“聽著有點熟悉,但沒印象了,不過我沒在那時候見過這個。”
“936rr?”另一道聲音從藤蔓叢後響起,維吉斯撥開層層垂落的枝條,緩步上前。
不得不說,維吉斯是個十分注重儀態的人,她的腰背始終保持挺立,做事也不急不躁。被撥開的藤蔓落在維吉斯發間,若不仔細辨彆,很難發現出差彆。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維吉斯的頭發看上去不似往常那般綠了,發尾處似乎染上了一抹黃。
聖西亞隨處可見藤蔓枝葉,它們肆意出各處,不僅不會抑製其他花草的生長,還能完美的融入其中。維吉斯就如這藤蔓一般,在這大千世界裡有她自己的平衡,她是如此充盈蓬勃,而又和光同塵。
“維吉斯,你知道嗎?”我循聲回頭。
“嗯,怎麼突然問這個?”維吉斯走到我麵前站定,她擡手摘去落在我頭上的葉片,柔聲問道。
“就,隨便問問。”
“不是什麼好東西。”難得的,我從維吉斯的話中十分清晰的捕捉到了濃烈的厭惡。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我笑問道。
“我並不是無所不知”她看著我,隔著朦朧的霧氣好似要探入我眼睛深處,“隻是閒的無聊,看得多聽得多,就知道的多了。”
“你好厲害啊,維吉斯!”我發自內心的為她讚歎。
和江如、維吉斯二人在涼亭旁的草地煮茶,我才剛喝上沒幾口,就開始不住眯眼點頭,莫名的困頓吸引著我,我無力抵抗,用最後一絲意識同她們說了聲“我再躺會兒”,就再次倒在草叢裡。輕而緩的流水聲附著在耳畔,隔絕了其他一切聲音,天旋地轉間,我被捲入無儘黑夜。
“紀林,你在寫什麼?”是之前那位笑臉男的聲音。
“閒的無聊,隨便寫寫打發時間。”我手中動作不停,頭也沒擡回複他的話。
“她最近迷上了鬼畫符,完全看不懂,小孩子的心思真難猜。”另一道陌生的男音從身後幽幽傳來。
“逢生,你又用這個打趣我,都說了這是我自創的!自創的當然隻有我看得懂!”我皺巴著臉轉頭朝他哼了聲。
“鬼畫符好啊,哎呀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逢生你讓她寫就是了。”笑臉男堵在我和逢生中間,打著哈哈,“紀林,我怎麼覺得你看上去比前段時間精神了?”
“他們說我的新療程很成功,我也感覺到我渾身充滿了力量,或許我應該快好了。”我放下筆,把本子抱在懷裡,神秘地對他們說:“而且,我找到了個寶貝。”
“寶貝?什麼寶貝?”二人聽著,頗為好奇地挑了挑眉。
“藍色的,又是金光閃閃的,十成十稀罕物。”我搖頭晃腦地,擡起右手貼在左臉,神神秘秘地同他們說。
“你在說你自己嗎?”笑臉男聽後,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什麼寶貝,我找到的,可是是獨一無二的寶貝。”
“神神秘秘的,你的寶貝有名字嗎?”那位叫逢生的男子淡淡開口。
“沒有,我還不知道。”我頗為沮喪地垮了下來。
“10715,去1903室複檢。20364去1322複檢……”一陣嘈雜的音流後,悶悶的叫喚從後麵的高樓傳來,盤旋在這片空地上。
“到我了,我先走了,明天見。”我起身同他們告彆。
“紀林,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寶貝,前段時間剛和你說彆什麼都往外說,你怎麼又忘了。”那笑臉男輕輕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你們也不能說嗎?”我捂著頭苦著臉問。
“不能,誰都不能。”
“我記住了。”我朝他們揮揮手,轉身走進麵前那幢全白建築裡。
我看著自己踏進全白高樓,一切慢慢化成了一個黑點,黑點離我越來越遠,它被吸進一道白光裡,我又一次對上了那隻白瞳。
當我再次醒來,白玫花瓣大大綻開,聖西亞與花瓣頂端齊平,沒一會兒就越過了花瓣的高度,再沒多久就要到正午了。
睡的時間太久失了力氣,導致我無法第一時間起身。我放鬆下來,欣賞著頭頂聚集的雲。好半晌,我撐著雙臂從地上起身,昏頭昏腦地伸著懶腰,目光隨意往旁邊一瞥,才發現江如就在身邊,也在伸著懶腰。
“江如,你怎麼也睡地上了?”我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會跑去吊床上睡。”
“你躺下之後,我也困了,就睡到現在才醒。”江如慢吞吞地解釋。
好像自重逢之後,我和江如一刻都沒分開過。
我們在銀湖邊洗了把臉,這銀湖也怪有脾氣,除了我和江如,其他人碰不得一點。
某次我們幾人癱在聖格蘭湖邊吃著枝欽從花露池帶來的熱乎糕點,枝欽見我去湖裡捧著水洗臉時,他十分震驚,他問我怎麼做到碰這湖水還能夠安然無恙的,我納悶地回答他說一直都可以啊,說罷,我指了指江如,又對他說江如也可以啊。
“你不能碰嗎?”我還十分認真地問了一嘴。
枝欽張嘴。
枝欽閉嘴。
枝欽沉默。
我又看向維吉斯,問道:“維吉斯,你能嗎?”
維吉斯沒有說話,她變出一片葉子,將葉子放在銀湖上,很快,葉片消失不見了。
“真是稀奇。”我不由咂舌,回過頭去問沉默的思考者:“枝欽,島嶼其他住民也不能碰嗎?”
枝欽沉默地點頭。
“那這銀湖還真有脾氣。”我看著將手伸進湖中的江如,連連感歎。
日光正盛,將銀湖照成了一麵通透的鏡子。
我不喜歡甚至有些抗拒從其他各處看到我自己的樣貌,所以我很少會對著各個湖水溪流去打量我自己。隻有麵對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江如,我不會有半點抗拒的心思,我甚至還很好奇。可潛意識裡又覺得不該這樣,我應該對觀察自己樣貌這件事是熱衷的。
鬼使神差的,我對著銀湖中的自己照了半天,未經思考脫口而出一句話來:“你好,紀林。”
對,應該是這樣的。
在對上倒影的那一刻,我又生出了抗拒的心思,飛快彆過眼,往後方退了幾步。
“江如,你知道寶貝是什麼意思嗎?”我和江如躺在鞦韆上,想著夢中的場景,猶豫半晌才問。
“寶貝?那是什麼?”江如聽後也是一頭霧水。
“維吉斯!”我眼尖地見到剛坐到涼亭準備泡茶的維吉斯,朝她招手,沒等她起身,我就跳下鞦韆朝她跑去,我問她:“你知道寶貝是什麼嗎?”
“寶貝?”
“嗯嗯,寶貝。”我用力點頭,“是個東西嗎,還是一個人?”
“都可以是,而且是很珍貴的。”
“哦,我懂了。”我似懂非懂地、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今日天氣很好,江如拉著我爬到雲山之巔的樹頂觀海。
鹿遺海裡藏著開不完的盲盒。
今日的天空色調並不濃重,它為聖西亞帶來一場淺淡的夢境。海麵上結著一層薄薄的糖霜。陽光是個很稱職的烘焙師,將鹿遺海烘烤成粉藍色的一塊碩大的糖糕,部分融化的糖霜在海浪翻滾的空隙裡慢慢上升,同遊蕩在空中的雲融成無數甜膩的棉花糖,連帶著空氣裡裹滿了香甜的氣息。
要是配上一壺煮透的花茶,品上一口一抿即化的糕點,耳邊回蕩著和風帶來的輕柔的海洋之歌,再加上時有時無的蟲鳴鳥語,滾沸的茶水升起水汽,朦朧的視線裡還能見著鹿遺海最後星星點點的光亮,它會一點一點退出你的視線,你將安睡在黑夜的臂彎。
這令人滿足又愉悅的一天。
我和江如靜靜地看著托島白玫合攏,在樹頂呆到花燈亮起。
“江如。”我輕聲開口,江如轉頭朝我看來,風吹亂了我們的發絲,它們糾纏在一起,連弧度都一樣。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很相似。”
“嗯。”江如點頭,她問了我一個維吉斯也問過我的問題:“我們會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會,我們是不一樣的。”我下意識回答她。
江如是令人稱羨的王儲,是有功於大陸的神選者,我呢,我無能得護不住大陸,也弄不清大陸的所有。我稀裡糊塗的活,稀裡糊塗的死。
她是高貴自由的蝶,我是空有虛名的假精靈。
“我們不一樣的。”我又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