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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巴魯的貓 第95章 雲夢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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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

無窮無儘的水。

墨綠色的水波在身下溫柔地湧動,托舉著司通傷痕初愈的身軀。五年了。自它拖著焦黑殘軀躍入漢水,順著奔流的江水漂流南下,最終抵達這片傳說中煙波浩渺的雲夢大澤,已經整整五年。

澤國深處,遠離塵囂。浩渺的水麵與星羅棋佈的島嶼、沙洲、蘆葦蕩共同織就了一幅巨大的、迷宮般的畫卷。晨昏之際,濃得化不開的白霧從水麵升騰而起,將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吞噬了遠山的輪廓,也模糊了水天的界限。空氣永遠濕潤,帶著水草、淤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腐朽的混合氣息。這裡的磁場混亂得像一團被頑童揉搓過的絲線,無形的力場在澤國上空扭曲、碰撞,形成天然的屏障,將司通體內那微弱的神王血脈波動和盤古鐧碎片的氣息完美地掩蓋其中。

司通選擇了一處僻靜的小島作為棲身之所。島嶼不大,怪石嶙峋,覆蓋著茂密的蕨類和苔蘚。它在一塊背靠巨大磁石、麵朝開闊水麵的岩石上安了家。每日的功課,便是踞坐在這塊被水汽浸潤得冰涼光滑的岩石上,麵朝東方初升的朝陽,運轉“赤道吐納術”。

胸腔如古老的風箱般深深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彷彿要將彌漫在天地間、被混亂磁場過濾後稀薄如塵的太陽精粹強行納入腹中;每一次呼氣,都伴隨著肌肉筋骨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將體內的濁氣連同盤古鐧碎片帶來的隱隱刺痛一並排出。過程依舊痛苦而緩慢,如同在沙漠中挖掘深井。但效果也是顯著的。焦黑的皮毛早已褪儘,新生出的灰白色毛發雖然失去了昔日神王血脈輝光下的柔亮,卻更顯堅韌厚實,如同澤國經年不散的霧氣凝結而成。體型維持在猞猁大小,肌肉線條在皮毛下流暢而充滿力量感。最顯著的變化是那雙眼睛,曾經黯淡的金色瞳孔如今如同被歲月打磨過的琥珀,清澈、深邃,沉澱著千年的滄桑與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隻是前爪上那道源自長社天雷的舊傷,留下了一道無法消除的、深褐色的扭曲疤痕,如同烙印,提醒著它那場慘烈的代價。

然而,這片看似遺世獨立的澤國,也並非淨土。司通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異常。

起初是水。某些深潭的水,在特定的、沒有月光的深夜,會泛起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綠色熒光。那光芒若有若無,轉瞬即逝,若非它擁有夜視能力幾乎無法察覺。它潛入水下探查,發現熒光來源於一些附著在深水岩石或沉木上的特殊藻類,它們的形態與普通水藻無異,但細胞內卻蘊含著極其微量的、熟悉的金屬腥氣——那是尼巴魯納米機器人的殘留物質!它們如同無形的種子,隨著水流,跨越了千山萬水,從長社那片浸透了血與火的焦土,悄然飄散到了這裡,融入了澤國的生態係統。

緊接著是魚。它捕食過一些在深水區活動、體型較大的魚類。當它用鋒利的牙齒撕開魚腹時,偶爾會發現魚的內臟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黯淡的青銅色澤。魚肉本身並無異味,但司通卻能嘗到一絲極其淡薄的、屬於阿努比科技的金屬澀味。這些魚顯然在食物鏈中攝入了被汙染的藻類或更小的生物。雖然含量極其微量,遠不足以對司通或大型生物構成威脅,但這無聲的滲透,如同潛伏的陰影,讓這片看似安寧的水域也蒙上了一層不祥的疑雲。

司通將捕獲的一條內臟帶青銅色的魚丟在岩石上,金色的瞳孔凝視著那詭異的色澤,眉頭(如果貓有眉頭的話)微不可察地蹙起。它伸出前爪,鋒利的爪尖彈出,帶著一絲神王之力殘留的銳芒,輕輕劃過魚腹。嗤——堅韌的魚皮和肌肉被輕易劃開,露出裡麵顏色更深、質地更硬的肝臟。一股極淡的、混合著鐵鏽和腐爛海藻的腥氣彌漫開來。

“喵……”一聲低沉的、帶著警告意味的輕哼從它喉間溢位。它抬起頭,望向澤國深處更幽暗的水域,金色的瞳孔在濃霧中閃爍著警惕的微光。這汙穢,如同附骨之疽,似乎永遠無法真正擺脫。

這一日,司通結束了晨間的吐納,正趴在岩石邊緣,用爪子撥弄著淺水區幾塊形狀奇特的鵝卵石,試圖用它們排列出一個微縮的尼巴魯星圖聊以自慰。澤麵上濃霧未散,視野不過數丈。

突然,一陣壓抑的、帶著劇烈痛苦的咳嗽聲穿透濃霧傳來,伴隨著船槳攪動水波的嘩啦聲。

司通警覺地豎起耳朵,悄無聲息地潛回岩石的陰影中,隻露出一雙冰冷的金色瞳孔向外窺視。

一艘極其簡陋的、用整根巨大朽木掏空而成的獨木舟,正艱難地破開濃霧,向它所在的島嶼方向劃來。舟上隻有兩人。一個頭發花白、瘦骨嶙峋的老漁夫,正佝僂著腰,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彷彿要將肺腑撕裂,蠟黃的臉上滿是痛苦和絕望的汗水,握槳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另一個是個半大的孩子,臉上臟兮兮的,帶著驚恐和茫然,正手忙腳亂地試圖穩住船身,同時擔憂地看著老人。

“爺爺……爺爺您彆劃了!我們靠岸歇歇吧!”孩子帶著哭腔喊道。

老漁夫咳得說不出話,隻是艱難地搖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濃霧深處某個方向,似乎那裡有他必須到達的目標。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悠揚、帶著奇特韻律的吟唱聲,如同撥開濃霧的清風,驀然從另一個方向響起:

“雲渺渺兮澤幽幽,水波平兮解千愁……”

司通的金色瞳孔驟然一縮!

隻見不遠處的濃霧之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正以一種近乎違反常理的姿態,悠然“踏”水而來!

來人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青色葛佈道袍,漿洗得有些發白,卻纖塵不染。袍袖在濕潤的晨風中輕輕飄蕩。他身形挺拔,麵容清臒,頜下留著三縷飄逸的長須,看上去約莫四十許人,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蘊藏著星子,帶著一種洞悉世情卻又玩世不恭的奇異神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拄著的一根通體瑩白、近乎半透明的玉杖,杖頭鑲嵌著一顆鴿卵大小、流轉著溫潤藍光的奇異水晶。

他並非真的踏在水麵上!司通銳利的目光瞬間捕捉到了關鍵——在那青袍道人腳下,水波之下約莫半寸處,懸浮著一塊約莫磨盤大小、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六邊形板狀物!那物事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能量波動,正是它托舉著道人的身體,讓他如同傳說中的淩波仙人般,在水麵上悠然滑行!那板狀物邊緣,隱約可見細微到肉眼難辨的、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的銀色紋路,散發著屬於尼巴魯科技的冰冷光滑質感!

辰星族?!

一個名字瞬間劃過司通的腦海!尼巴魯方舟行星上,駕馭著巨大恐龍坐騎、以精密機械與生物神經連線技術聞名的高等種族!他們的造物,總是帶著這種獨特的、如同星辰軌跡般的能量紋路!眼前這塊懸浮板,極有可能是某種行動式的反重力載具!還有那根玉杖……杖頭水晶的能量波動,帶著一種奇特的、影響生物神經的韻律!

那青袍道人似乎並未察覺岩石陰影中的窺視,他滑行到老漁夫的獨木舟旁,玉杖在水麵輕輕一點,那懸浮板便穩穩停住。

“老丈,何故咳喘如此之急,幾欲斷魂耶?”道人開口,聲音溫潤清朗,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老漁夫咳得說不出話,隻是痛苦地指著自己的胸口,眼中滿是哀求。

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他伸出左手,並未觸碰老漁夫,隻是隔空虛按在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上方。同時,右手那根奇異的白玉杖被他輕輕抬起,杖頭那顆流轉著藍光的水晶,對準了老漁夫的心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蜂鳥振翅般的嗡鳴響起。白玉杖上的藍色水晶驟然亮起,光芒並不刺眼,卻異常凝聚,形成一道筆直的、隻有司通的金色瞳孔才能清晰捕捉到的淡藍色光束,精準地射入老漁夫的胸膛!

奇跡發生了!

老漁夫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如同被利刃斬斷,戛然而止!他蠟黃的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如同冰雪消融般舒展開來!那急促得彷彿要跳出胸膛的喘息,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複下來!僅僅過了幾個呼吸,老漁夫原本佝僂的身體竟然挺直了一些,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深吸了幾口氣,臉上瞬間湧上狂喜的紅暈!

“不…不咳了!真的不咳了!神仙!您是活神仙啊!”老漁夫激動得渾身顫抖,拉著身邊同樣目瞪口呆的孫子就要下跪磕頭。

那青袍道人卻袍袖輕拂,一股柔和的無形力量托住了祖孫二人。“舉手之勞,何須大禮。”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目光卻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司通藏身的那塊巨大岩石。那眼神清澈透亮,彷彿能穿透岩石和濃霧,直抵司通的心底。

“塵世多苦厄,相逢即是有緣。老丈且自珍重。”道人留下這句話,手中白玉杖再次輕點水麵。腳下的透明懸浮板藍光微閃,托著他青色的身影,如同來時一般悠然,無聲無息地滑入濃霧深處,消失不見。

獨木舟上,祖孫二人依舊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狂喜中,對著道人消失的方向連連叩拜。

岩石陰影下,司通緩緩收回目光。它沒有立刻現身,隻是伸出帶著褐色傷疤的前爪,輕輕按在自己腳下的岩石上。觸感冰涼堅硬。它的目光,卻投向了道人消失的方向,金色的瞳孔深處,不再是純粹的警惕,而是交織著震驚、疑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辰星族的科技……神經乾擾?生物電刺激?還是更高明的能量疏導?他究竟是誰?那根玉杖……還有他最後那一眼……

司通低下頭,看著岩石上自己剛才撥弄出的、殘缺的尼巴魯星圖。混亂的磁場,汙染的魚獲,神秘的辰星族後裔……這片看似避世的雲夢大澤,水麵之下,似乎也湧動著不為人知的暗流。它嗅到了一絲熟悉又陌生的、來自群星的氣息。

它不再撥弄石頭,而是站起身,抖了抖沾著水珠的厚實皮毛,悄無聲息地躍下岩石,循著那道人消失的方向,潛入了濃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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