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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巴魯的貓 第94章 踏上新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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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汙穢的泥濘緊貼著傷口,帶來冰冷而黏膩的觸感。腐爛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毒霧,堵塞著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司通蜷縮在亂葬崗冰冷的陰影裡,半張臉埋在散發著惡臭的汙泥中。焦黑的皮毛大片脫落,露出下麵猙獰的、皮開肉綻的灼傷。前爪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翻卷,血肉模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讓傷口滲出暗紅的血水。極致的虛弱如同沉重的鉛塊,將它死死壓在死亡的邊緣,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蕩然無存。

意識在黑暗的深淵裡沉浮,破碎的畫麵如同渾濁的漩渦——衝天而起的烈焰吞噬著草營和扭曲的人影;張角蠟黃臉上最後的瘋狂與絕望;那道撕裂天穹、帶著天地之威的恐怖閃電;還有那塊尼巴魯石板在雷霆中崩裂、焦黑的死寂模樣……每一次畫麵的閃回,都帶來靈魂深處一陣劇烈的抽搐。

結束了嗎?它付出了幾乎毀滅自身的代價,終於摧毀了那失控的禍根。但代價是什麼?是長社城外那煉獄般的火海?是無數在“神跡”蠱惑下走向毀滅的生命?是那塊石板最後失控爆發時,引發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血肉畸變?它阻止了一場更大的災難,卻無法阻止眼前這場因它故鄉遺物而起的、已經發生的慘劇。守護者的道路,難道註定鋪滿犧牲與灰燼?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虛無感,比身體的傷痛更沉重地攫住了它。或許,它真的該放棄了。像一塊真正的石頭,沉入這冰冷的泥沼,讓時光的塵埃將自己徹底掩埋,結束這漫長而痛苦的守望……

就在這絕望的念頭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頭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如同幻覺般的震顫,穿透了無邊的黑暗與痛苦,輕輕叩擊在它殘存的意識之上。

不是來自聽覺,而是來自……靈魂深處。那震顫微弱卻無比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溫暖,厚重,如同大地般包容,卻又蘊含著星辰般銳利堅韌的意誌。它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微小石子,瞬間在司通死寂的心湖中漾開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盤古鐧!

是深埋於洛陽北邙山地脈深處,那柄由盤古戩犧牲自身、封印阿努比核心所化的神器碎片!它殘存的意誌,竟跨越了千山萬水,在它靈魂即將徹底熄滅的邊緣,溫柔地……回應了它!

那脈動並非言語,而是一種純粹意誌的傳遞。沒有責備,沒有要求,隻有一種深沉的、如同兄長般的撫慰,以及一種跨越時空的共鳴——司通在長社引動天雷、毀滅石板的決絕意誌,與當年盤古戩在金字塔核心、以身化鐧封印阿努比巨腦的犧牲,在這一刻產生了奇異的共振!彷彿兩個孤獨的守望者,隔著無儘歲月和空間的阻隔,在絕望的深淵邊緣,輕輕觸碰了彼此的指尖。

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流,如同冰封大地下湧出的第一縷溫泉,順著那靈魂的脈動,緩緩注入司通瀕臨枯竭的身體。它並非治癒的力量,更像是一種精神的錨點,將它在虛無邊緣沉淪的意識,猛地拉回了一絲清明。

‘守…護…非…獨…行…’

一個模糊的意念碎片,如同風中囈語,隨著那脈動傳入司通的感知。它瞬間明白了盤古戩跨越時空傳遞的資訊!它並非孤軍!這星球上,曾經、現在、乃至未來,都存在著以不同方式默默守護的力量。如同澤拉爾化身的斯芬克斯石像,如同深埋地脈的盤古鐧意誌,如同那無聲無息間摧毀了醜山族巨艦的未知存在!它無需背負一切,也無力背負一切。真正的守護,是點燃火種,是喚醒傳承,是在絕望中傳遞希望,而非替代生命做出選擇!

一滴混著血汙的淚水,從司通焦黑、緊閉的眼角艱難地滲出,滑過灼傷的皮毛,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汙泥裡。那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被理解的溫暖,是卸下重負後的釋然。它不再試圖對抗那沉重的虛弱和劇痛,而是將殘存的意識,如同歸巢的倦鳥,緊緊地、依戀地纏繞上那道來自大地深處、溫暖而堅定的脈動。彷彿一個迷途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依靠,它在這無聲的靈魂共鳴中,徹底沉入了無夢的、深度修複的黑暗。

時光在亂葬崗的腐朽氣息中無聲流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周。當司通再次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時,外界的光線刺得它一陣眩暈。

天光依舊慘淡。亂葬崗的景象更加觸目驚心,新的屍體被隨意丟棄,烏鴉在腐肉上盤旋聒噪。但司通的身體,卻在深度沉眠和盤古鐧意誌的微弱滋養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最嚴重的焦黑傷口處,壞死的皮肉開始大片脫落,露出下麵粉嫩的新肉芽。脫落的毛發根部,細密的灰色絨毛頑強地鑽出麵板。雖然依舊虛弱得如同初生的幼貓,前爪的傷口依舊猙獰,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瀕死感,已經悄然褪去。體內那縷源自“赤道吐納術”的暖流,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卻如同不滅的火種,重新在乾涸的經脈中開始緩慢流轉。

它掙紮著,用三條還能勉強支撐的腿,一點一點地挪出了那散發著惡臭的屍骸堆。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傷口的抽痛。它需要食物,需要水,更需要遠離這片被死亡籠罩的土地。

它像一個真正的流浪者,在戰亂後的廢墟間艱難求生。啃食著荒野裡最堅韌苦澀的草根,舔舐著葉片上冰冷的露珠。避開所有人類的蹤跡——無論是清掃戰場的漢軍,還是如同驚弓之鳥的流民。它目睹著皇甫嵩的軍隊如同梳篦般掃過焦黑的戰場,將殘餘的黃巾潰兵如同驅趕牲畜般俘虜、殺戮。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久久不散。

然而,司通金色的瞳孔卻捕捉到了一些更隱秘、更令人不安的變化。

在長社那片被天火和失控能量肆虐過的焦土邊緣,一些生命力異常頑強的野草開始生長。它們的形態與常見的雜草並無太大不同,但在某些特定的、月光黯淡的夜晚,它們的葉片邊緣,會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綠色熒光!那光芒極其黯淡,若非司通擁有夜視能力幾乎無法察覺,卻帶著一種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金屬腥氣——那是尼巴魯納米機器人殘留物質與土壤元素結合後產生的變異!它們如同無形的瘟疫孢子,已經悄然融入了這片土地。

更遠處,在一些偏僻的、被戰火波及較小的鄉野,司通偶爾能窺見一些簡陋的祭壇。上麵供奉的並非傳統的神隻牌位,而是一些用泥土或木頭粗糙捏製的、形態扭曲怪異的“神像”——有的像巨大的螞蟻,有的像纏繞著閃電的貓形怪物,有的則乾脆就是一塊黑色的石頭!一些眼神狂熱而麻木的村民,在類似張角打扮的、所謂“新太平道士”的帶領下,對著這些詭異的偶像頂禮膜拜,口中念念有詞,內容混雜著“黃天”、“巨蟻神兵”、“雷火妖貓”等荒誕不經的詞彙。空氣中彌漫著劣質草藥焚燒的嗆人煙氣,以及一種……精神被集體暗示、扭曲的壓抑感。

司通明白,張角雖死,黃巾主力雖滅,但由那塊失控石板播撒下的恐懼、對“神跡”的扭曲記憶、以及那些融入環境的納米汙染,如同無形的毒瘴,正在這片飽受創傷的土地上悄然滋生、蔓延。它們依附於人類最原始的恐懼和對力量的渴望,化身為各種荒誕的邪神崇拜(淫祀),腐蝕著人心。

它拖著依舊虛弱的身軀,繼續南下。沿途所見,皆是瘡痍。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偶爾遇到一兩個尚有人煙的村落,也如同驚弓之鳥,對外來者充滿警惕和敵意。人類的語言在苦難和隔絕中變得更加破碎、混亂,交流的鴻溝如同天塹。

終於,在穿越了無數荒蕪的郡縣後,司通抵達了兗州的東郡地界(今河南濮陽附近)。這裡的氣氛有些不同。郡城似乎正在經曆一場肅清。

城牆之上,張貼著嶄新的官府告示。上麵用淩厲的筆鋒寫著嚴令:搗毀一切“淫祠邪祀”,禁止“巫覡惑眾”,違者嚴懲不貸!城門口,一隊隊披著嶄新皮甲、神情肅殺的郡兵正押解著一群披頭散發、神情或萎靡或癲狂的男女出城。他們有的穿著類似張角那樣的黃色破袍,有的則打扮得更加詭異,身上掛著各種獸骨和怪異的符籙。士兵們粗暴地推搡著他們,將搜繳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神像”、畫著扭曲符號的“天書”、以及成捆的草藥,堆在城外的空地上,潑上火油,點燃。

火光衝天而起,黑煙滾滾。那些被押解的“巫覡”有的哭嚎求饒,有的則發出怨毒的詛咒。周圍聚集的百姓,臉上表情複雜,有快意,有麻木,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恐懼。

司通伏在遠處的樹叢中,金色的瞳孔倒映著跳躍的火光。它認出了那些被投入火堆的“天書”材質——並非尼巴魯石板,隻是些粗劣的羊皮或紙張,上麵畫著模仿尼巴魯符號的扭曲圖案。那些“神像”,也隻是拙劣的泥塑木雕。真正的汙染源(納米殘留)早已融入環境,難以根除。這場肅清,更像是一場政治上的清洗和信仰的整肅,由一位名叫曹操的騎都尉(後為濟南相)強力推行。

“燒!都燒乾淨!”一個低沉而充滿威嚴的聲音在城門口響起。司通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材不高卻異常精悍的將領按劍而立,麵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焚燒的現場和周圍的人群。正是曹操。“惑亂人心,妖言惑眾者,殺無赦!從今往後,東郡境內,唯奉王化,禁絕淫祀!”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

火光映照著他冷硬的麵容,也映照著那些在烈焰中扭曲、化為灰燼的偶像和符籙。司通看著這一幕,心中並無多少波瀾。曹操的手段或許酷烈,但至少,他在試圖斬斷那些由恐懼和扭曲記憶滋生出的、可能再次引發混亂的邪祟根苗。隻是,那些深埋在土壤裡、融入草木的納米汙染,那些潛伏在人性深處的恐懼和對非常之力的渴望,又豈是幾把大火能徹底焚儘的?它們隻是暫時蟄伏,如同地底的暗流,等待著下一次爆發的契機。

司通最後看了一眼那衝天的火光和曹操冷峻的背影,轉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往南方的荒野小徑。它的腳步依舊虛浮,前爪的傷口在長途跋涉下隱隱作痛,但眼神卻比離開亂葬崗時堅定了許多。盤古鐧的脈動如同遙遠的燈塔,雖微弱,卻始終指引著方向。它不再試圖去撲滅每一處可能複燃的餘燼,它要去尋找新的力量,去等待下一次真正需要它這隻來自群星的貓亮出爪牙的時刻。

南行。目標——荊州雲夢大澤。那片傳說中煙波浩渺、磁場混沌、水網縱橫的古老澤國。混亂的力場是天然的屏障,充沛的水汽和陽光是“赤道吐納術”最佳的修煉場。更重要的是,那裡遠離中原的戰火紛擾和人心的傾軋,是蟄伏與積蓄的理想之地。

路途依舊艱難。它避開兵匪,渡過渾濁的河流,翻越荒蕪的山嶺。身體在緩慢而頑強地恢複,新生的毛發複蓋了焦黑的傷疤,雖然不如從前光亮,卻足夠禦寒。前爪的傷口結了厚厚的痂,行走時依舊不便,但已不再流血。體內的暖流在持續的吐納和盤古鐧脈動的滋養下,如同細小的溪流,雖細小卻持續不斷地流淌著。

一日黃昏,它拖著疲憊的身軀,終於抵達了漢水之畔。寬闊的江麵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粼光,對岸是蒼茫起伏的山影,那裡就是荊州的土地。江風帶著濕潤的水汽撲麵而來,吹拂著它身上一路的風塵。

司通蹲坐在江邊一塊巨大的礁石上,金色的瞳孔眺望著煙波浩渺的南方。暮色四合,江麵上漁火點點,晚歸的漁舟拖著長長的漣漪。江對岸的村落,升起了嫋嫋炊煙,傳來模糊的、帶著楚地特有腔調的人語和犬吠。一種人間煙火的寧靜氣息,暫時衝淡了它一路行來所見的滿目瘡痍。

它低下頭,舔了舔前爪上厚厚的血痂。然後,它抬起頭,最後望了一眼北方——那是中原的方向,是長社的焦土,是洛陽的宮闕,是它數千年守望中所有的犧牲、所有的榮耀、所有的遺憾與疲憊彙聚之地。

沒有留戀,沒有告彆。

它縱身一躍!

灰白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弧線,如同投向母親懷抱的遊子,無聲地沒入了漢水幽暗而冰涼的波濤之中。水花輕濺,旋即被奔流的江水抹平。

江麵上,一艘晚歸的漁舟恰好經過。船頭的老漁夫似乎瞥見了一道巨大的灰影入水,他揉了揉眼睛,再望去時,隻見江水湯湯,暮色蒼茫,唯有幾點漁火在遠處閃爍。

“怪事……”老漁夫嘀咕了一聲,隻當是自己老眼昏花,搖搖頭,繼續搖動船櫓。渾濁的江水在船尾拖出長長的波紋。

水麵之下,司通舒展著久未暢遊的肢體,感受著水流溫柔的托舉和衝刷。冰冷的江水洗去了一身的疲憊和傷痛,也洗去了最後的猶豫。它調整著呼吸,金色的瞳孔在幽暗的水中閃爍著堅定的微光。它不再回頭,向著南方,向著那片未知的澤國,向著下一次星辰錯位的召喚,奮力潛遊而去。

餘燼未冷,新途已啟。深埋地脈的盤古鐧碎片,如同永恒的坐標,在它的靈魂深處,持續傳來微弱而溫暖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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