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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47章 交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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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六,好天氣。

陳軍大營各處營盤都在不急不緩地做著戰前準備,護軍將軍淳於岑圍困相國城與金城的將士們甚至還有說有笑地盤點著軍械,聊著早餐的鹹淡和軍中的軼事。

陳軍的狀態倒也不是懈怠,連日來的輕鬆,再加上皮景和昨日還在百裡之外,任誰都覺得今日還會是相安無事的一天,偷來的安逸總是讓人心生愜意。而且不光是陳軍如此,相國城的守軍也是一樣。

斷糧這麼久,相國城現在能站起來的人已經不到一千,王琳帶著其中的五百人在城頭上死撐,王貴顯則是帶著剩下的五百多人照顧病患。

城頭的五百人,盔歪甲斜,眼窩深陷,在城牆上躺得橫七豎八,東倒西歪,也就比死人多一口氣兒,每隔二三十步纔有一個腰後支著棍子的守軍站崗,根本就看不出半分堅守城防的樣子。

城外陳軍的鬆弛與城頭守軍的垂死,共同構成了一幅詭異的緩慢畫麵,而這樣的狀態卻被陳軍一騎哨探突然大破。

“報——————”陳軍哨騎灰頭土臉穿營而過,汗水在滿是灰塵的臉上衝出道道白痕,看上去很像他胯下坐騎嘴角的白沫。

“報——————”哨騎的喊聲急切而慌張,沿途營盤的將士們都不用看到哨騎的表情,光聽這聲音就知道,這小子帶回來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訊息。

吳明徹帥帳前,中護軍吳俊剛掀起簾子把貞威將軍徐敬成讓進帳內,就聽見了哨騎一路的呼喊,徐敬成也好奇哨騎到底是帶來了什麼訊息,索性站在門口與吳俊一起等候。

“報——————”哨騎終於來到了帥帳前,還不等戰馬停穩就胡亂翻身下馬,扶了一下頭盔就趕緊稟報:“報大將軍!皮景和大軍突然出現在城南三十裡真武廟附近!眼下已經安營紮寨!”

“什麼?”此言一出,不光是中軍帥帳附近營盤的將士一片嘩然,吳俊和徐敬成也是大吃一驚,吳俊一把拉起哨騎瞠目道:“你,你再說一遍!”

哨騎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剛要開口,卻被徐敬成一把攔住,“走,進去說。”

哨騎進了帥帳還不到片刻,中軍就敲響了聚將的鼓聲。

陳軍一乾將領圍在沙盤周圍,一個個沉默不語,表情凝重。皮景和率軍避開自家耳目突然出現在大營三十裡外,如此雷厲風行出乎意料,著實給了陳軍將領不小的壓力。

“真武廟……真武廟……”廬陵內史任忠摸著下巴喃喃道:“看來昨夜我在東下郢村遇到的賀拔伏恩騎兵,並不是為了驅趕我軍夜襲部隊,也不是要夜襲我軍被我偶然撞破,而是為了給大軍開路派出的先遣部隊。”

左衛將軍樊毅聞言,伸手在沙盤上比了比,沉聲道:“高塘湖蜂腰處與真武廟之間路程超過一百裡,就算皮景和是從昨日午後開始行軍,估計也就是拂曉左右到達真武廟的,兵法曰: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裡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五十裡而爭利,則蹶上將軍。末將以為——皮景和雖然猝然出現在我軍三十裡外,但如此急行百裡,麾下士卒必然疲憊不堪,到達真武廟附近的部隊也隻不過是其幾萬精銳先鋒,末將請命——率我本部兵馬,趁皮景和立足未穩之際打他個措手不及!”

樊毅所言頗合兵法,諸將聞言皆大抵讚同其說法,隻有武毅將軍蕭摩訶沉默不語,而大將軍吳明徹也眉頭緊鎖,並未回應。

“大將軍,樊毅請戰!”樊毅見狀豪邁道,他前日被武衛將軍皮信奪了兵器,自覺頗為丟人,此時請戰意願相當強烈。

“樊將軍莫急。”吳明徹肅容道:“即便皮景和麾下士卒眼下疲憊不堪,但齊軍兵力畢竟勝過我軍,一旦樊將軍你率軍突襲不成,平白損兵折將不說,也於我軍士氣不利。”

“大將軍所言極是。”蕭摩訶點頭道:“貿然出擊並非上策,眼下我軍依舊死死掐著王琳,皮景和想要救壽陽,救王琳,就必須來壽陽城下與我軍交戰,而如果現在出兵突襲真武廟,萬一部隊被齊軍纏住,那我大軍是救還是不救?救的話,失了以逸待勞的先機不說,還會被動進入皮景和選擇的戰場作戰,如果不救,皮景和仗著兵力優勢絞死我軍突襲部隊易如反掌,我軍非但損兵折將,士氣此消彼長,那以後的仗可就不好打了。”

“不錯,我同意蕭將軍所言。”護軍將軍淳於岑點頭道:“雖然皮景和突然出現,但眼下局麵主動權仍在我軍手中,完全沒有必要放棄優勢到真武廟附近與齊軍作戰。”

忠毅將軍吳超,電威將軍裴子烈等人聞言,思忖片刻也認同了這個說法。

“樊將軍,你覺得呢?”吳明徹輕聲問道。

樊毅聞言稍顯慚愧道:“末將魯莽。”

“哎——”吳明徹笑著拍了拍樊毅的肩膀,“樊將軍主動請戰,勇氣可嘉。”

“那……”貞威將軍徐敬成沉聲道:“大將軍,我軍當如何應對?”

“呼……”吳明徹輕舒一口氣,“以不變應萬變,按照先前計劃,各部立即前出至預定位置布陣,軍陣佈置妥當之後,相國城外圍城部隊隨時準備攻城!諸位,拜托了!”

“謹遵大將軍令!”諸將聞言齊齊施禮道。

諸將走出帥帳各回營盤,一刻鐘之後,各部紛紛出營列陣,二十餘萬大軍調動起來,陳軍大營如同一隻被喚醒的巨獸,逐漸伸展出爪牙。

真武廟前,皮景和與皮信席地而坐,簡單地吃著早餐。

急行軍一百一十裡,確實很難做到三十萬大軍同時抵達戰場,眼下真武廟附近的確隻有部分精銳部隊,但是,人數同樣高達五萬。

領軍副將賀拔伏恩率領兩萬騎兵率先到達之後,立即散佈哨騎同時打好埋伏,將皮景和的三萬精銳步兵護在中間。

“父親,您說陳軍會來突襲麼?”皮信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問道。

“我看八成不會,但我倒是希望他能來。”皮景和吃著鹹菜,慢條斯理道。

皮信聞言也不奇怪,淡笑道:“確實,吳明徹人老成精,就算他手下的將領中計,他也不會如此糊塗。”

“將士們體力怎麼樣?”皮景和問道。

“剛才我去看了一圈兒。”皮信笑道:“保持的還不錯,畢竟咱們又不是餓著肚子行軍。”

昨日,皮景和下令——給每名將士配備三日的口糧,火頭軍得令之後,緊趕慢趕地炒製了大量的小米,給每個士兵分了十斤,從昨日下午開始,齊軍就開始了百裡急行軍,各部陸續出發,每兩個時辰休息兩刻鐘,期間吃飯喝水,不少民夫磨破了三四雙草鞋,這才勉強跟上大軍的行進速度。

“晉陽名吃,鐵鍋小米。”皮信從碗裡捏起一撮灑進口中,“咳咳……”皮信咳了兩聲努力咽進肚子,“吃起來倒是不錯,就是有點兒噎。”

“摻在草原上的酸奶裡吃就好嘍……”皮景和眯眼笑道:“鮮滑香醇,彆有一番風味兒。”

“是啊……”聽到這裡,皮信眼神中流露出了複雜的神色,“要是……胡人與漢人相遇,也能像這晉陽的小米遇到草原的酸奶一般……那就好了……可惜我所見到的胡漢相遇,全都好像蜂蜜燉豆腐,非但不堪入目,更是難以下嚥。”

“……”皮景和聞言沉默,身處北齊這個胡漢紛爭極為激烈的政權,他自然能聽懂兒子話裡的意思。

“廚子不行,怪不得食材。”皮景和話裡有話地淡淡道。

皮信聞言,微微側身湊到皮景和身邊,“父親的意思是……”

“嗬……”皮景和此時卻擺了擺手,“到此為止,兵事為要。”

皮信聞言略微有些掃興,不過聽這意思,父親好像也對北齊的前景有些想法,但這戰場之上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皮信也不追問。

“父親,雖說我們現在不怕陳軍小股部隊偷襲,但吳明徹如果孤注一擲,親率二十萬大軍一起殺來,那可如何是好?”皮信問道。

“那可就太好咯……”皮景和笑道:“陳軍大營距此地三十裡,武騎將軍史沮山所率的第二波八萬部隊已經在二十裡外,就算陳軍大舉殺到,我軍十幾萬部隊也未必會吃虧,更何況四十裡外還有中磊將軍遊楚綏帶領的十萬兵力,到時候我軍三軍齊聚,他吳明徹就得在這真武廟旁全軍覆沒。”

皮信聞言,嚼著小米點頭道:“父親所言極是,而且畢竟壽陽城裡還有兩座小城堅守,吳明徹怎麼說也得分兵與之對峙,這樣一來他能動的兵力可就更少了。”

“是啊,”皮景和笑道:“我也希望吳明徹能犯傻,但是身為大將,豈能總指望敵軍犯蠢取勝。”

“孩兒受教。”皮信微微低頭笑道。

“行了,吃好去巡巡營,讓將士們抓緊時間好好休息。”皮景和淡笑道。

“是。”

皮信麾下鐵槍營的營盤裡,校尉大野廣抱著肩膀在士卒之間來回踱步。

大野廣麾下的士兵絕大多數都是鮮卑人,此刻早就吃過了早飯,整整齊齊地躺在地上小憩。

“嘿,你小子。”大野廣走到一個年輕的漢人士兵身邊,輕輕踢踢他的肩膀。

“啊……”這小子剛要睡著,被大野廣一踢多少有點兒懵,“咋了校尉大人?”

“把你的盔甲墊在小腿底下再睡。”大野廣低聲道,“你沒看見彆人是怎麼睡的麼?”

“看見了是看見了……”年輕士兵撓著頭道:“可是這有啥用啊?”

“解乏,還能快速恢複體力。”大野廣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這……嘁,這什麼道理……”年輕士兵不屑地嘟囔道。

嘭——大野廣上去就是一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踢了個呲牙咧嘴,“他媽的讓你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是來跟你講道理的麼?”大野廣說罷轉身就走。

年輕士兵揉著屁股不情不願地把盔甲墊在小腿底下,閉眼一躺忍氣吞聲,身為漢人,他自然覺得這位鮮卑校尉是刻意針對他。

“你小子彆不服氣,校尉大人是為你好。”旁邊一個老兵笑著低聲道。

“……”年輕士兵緊閉著嘴一聲不吭,用粗重的鼻息聲表達著抗議。

“你小子,是今年招募的壯丁吧?”老兵也不在意,笑著問道。

“是又怎麼樣?”年輕士兵嗆道:“你不也是進軍隊混口飯吃?不就是比我早幾年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年輕士兵嘴上是衝著老兵撒氣,心裡卻是在跟校尉大野廣吵架。

“嗬嗬嗬……”老兵轉過身來朝向他,抱著肩膀咧嘴笑笑,露出缺了好幾顆的牙,年輕士兵的頂撞他也不生氣,反而點頭笑道:“不錯,俺也是募兵,但是校尉大人不一樣,他是世兵。”

“世兵?”年輕士兵聞言起了好奇心,“啥是世兵?”

“就是世代當兵,軍戶,聽沒聽說過?”另一個老兵低聲道。

“俺,俺就是個種地的……”年輕士兵羞赧道:“就是聽說當兵吃得好才投軍的,哪有那麼多學問……”

“嗬嗬嗬,小子,不丟人。”老兵笑道:“軍戶之家世代從軍,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隻要上頭來點兵,軍戶家就得出一個戰士,咱們的校尉姓大野,據說他家在北魏年間就是武川郡的軍戶,後來六陣之亂,他家跟著起義軍顛沛流離,最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武川。”

老兵往年輕士兵身邊湊了湊,低聲道:“你想想看,從北魏年間到現在,一百多年,隻要打仗他家就有人得上戰場,出生入死,他家竟然沒絕戶,難道全是靠運氣?一點兒保命的本事都沒有?”

“一百多年,好幾代人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這得傳下來多少經驗跟見識?”另一個老兵笑道:“所以啊,校尉真是為你好,讓你做啥就做啥吧小子!”

“哎,哎哎!”年輕的漢人士兵趕緊點頭,雙腿又把墊在下麵的盔甲攏了攏,“謝謝啊,大叔。”他覺著這兩個老兵雖然是鮮卑人,但是並不像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鮮卑貴人那般驕橫跋扈。

“嗨……客氣啥啊。”老兵擤了擤鼻涕笑道:“我剛進軍營的時候也沒比你強多少,咧個大嘴胡說八道跟個愣頭青似的,也是一個老兵耐著性子,一點點教會我啥玩意兒該說,啥玩意兒不該說的。”

“嘿嘿……”年輕士兵咧嘴笑了笑,“我還以為……我一個漢人,校尉大人,你們……”

“怕俺們欺負你呀?”另一個缺牙的老兵笑道:“你咋想的?俺們家自俺爺爺那輩兒開始,就連鮮卑話都不會說了,就剩這麼個鮮卑姓,從俺爹那輩兒開始,俺們跟漢人學種地,學認字兒,學織布,要不是這辮子頭,你能看出我是個鮮卑人?”

“那倒也是……”年輕士兵嘿嘿笑道。

“至於那些囂張跋扈欺負老百姓的貴人,難道就全是鮮卑人麼?”另一個老兵悠悠道,“換句話說,被欺負的老百姓裡,就沒有鮮卑姓麼……”

這番話說得年輕士兵頗有感觸,的確,不管貴人們鬥得如何翻天覆地,也不影響底層百姓之間的噓寒問暖,同病相憐,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個要好的玩伴,那時他們上山下河形影不離,直到玩伴舉家搬走,他才知道玩伴全家都是鮮卑人。

“是啊,都是一個腦袋兩隻手,能有多少區彆?又能有多大矛盾呢。”年輕士兵笑著喃喃道。

“不想睡的滾去站崗!”校尉大野廣的聲音傳來,三個兵聞言趕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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