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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雪也算共白頭-花茸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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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瞬,他揮去內心那絲異樣,和新娘子一起跨過火盆,踏入屋中。

姚嬤嬤淒厲哭喊:“蕭家二郎,大小姐她是有苦衷的,她那時候一直在等您……”

“錯了,一切都錯了啊……”

“砰——”

煙花在空中燦爛炸開,遮蓋住了一切不甘的哭聲。

天空飄下絮絮雪花,將整個京城裹在素白銀裝裡。

京城最高的摘月樓。

穿著一襲大紅嫁衣的沈明昭,迎著璀璨煙花,一步一步,登上了摘月樓頂樓。

摘月樓地處京城繁華鬨市,全城風光儘在眼中。

雪花撲簌簌落在她如墨瀑發上,紅色嫁衣凝了冰霜。

沈明昭眼前,慢慢浮現出了,她溫柔慈愛的父母,古靈精怪的花兒。

還有笑得和煦,衝她伸出手的少年將軍:“阿昭,我來娶你了。”

沈明昭臉上綻放出明媚笑容,一步步走向心心念唸的少年郎。

遠處傳來喜慶的嗩呐聲。

“一拜天地——”

沈明昭抬腿,越過一道木檻。

“二拜高堂——”

她又邁出一步,大紅繡金裙襬拖曳在地。

“夫妻對拜——”

她跨過了摘月樓頂樓的最後一道木欄。

晚風獵獵吹來,掀起她凝霜的髮絲。

“禮成——送入洞房!”

下一瞬,大紅色身影從高高的摘月樓,決然躍下。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暗紅色血花四濺,如妖冶的彼岸花,引渡亡魂歸去……

10

蕭府。

新娘子送入洞房後,蕭玨一身大紅喜服,在前廳端著酒杯招待滿堂貴客。

客人們不斷為他送上祝福,說著吉利話。

酒過三巡,蕭玨已經喝得臉頰酡紅,步子有些搖晃了。

一個衙役匆匆進門來尋京兆尹劉大人。

衙役在劉大人耳畔低聲耳語幾句,那劉大人就臉色大變,起身拱手告辭,說是有突發公務在身,先行告退了。

劉大人一走,又有幾個掌管京中治安的官員下屬來尋他們,那幾名官員也是臉色凝重,一臉歉意地起身告退。

看著幾位官員離去的背影,不知怎的,蕭玨忽然心裡湧起一絲莫名的不安。

失神間,手中酒水灑出來,濕了袖口。

酒席上,有幾個官員家眷在竊竊私語。

“劉大人怎的就匆匆走了,可是城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噓,低聲些,我方纔聽到的,是有人從摘月樓上跳下來了!”

“聽說那人是已故沈丞相家的獨生女。”

“就是前段時間被安王休棄後瘋癲了的那位?”

“小聲些,今日是蕭侯爺的大喜日子,這麼晦氣的事情可不興張揚……”

幾人說的小聲,可蕭玨卻在背後聽了個囫圇。

“你們說的是誰?誰從摘月樓跳下來了?”

那幾名家眷紛紛麵露難色,支支吾吾想要將話題揭過去。

可蕭玨不依不饒地追問:“到底是誰?”

“是……聽說是前段時間被安王爺休棄歸家的,沈家的嫡小姐……”

聞言,蕭玨腦子嗡的一聲,酒杯掉落在地。

心臟突突直跳,腦子飄乎乎的,一切聲音都變得不真實。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不管不顧地衝去馬棚,騎上一匹馬就狂奔出府。

中間有人攔他,都被他大力推到一邊,“彆攔我!”

大婚之日,新郎官卻跑了,滿堂賓客都麵麵相覷。

蕭老夫人氣得臉色鐵青。

同一時間,燃著紅燭的婚房內。

胡阿珠安靜地坐在鋪了桂圓花生的大紅婚榻上,頭上蓋著紅蓋頭。

她心裡喜滋滋的,絞著手帕的手指都透著歡快。

突然,丫鬟慌裡慌張地衝進來,“新郎官,他,他騎馬跑了!”

“什麼!”胡阿珠驚得直接站了起來。

馬蹄在鋪滿雪的青石磚上飛馳而過,蕭玨緊緊握著韁繩,雙眼猩紅。

此刻他眼前如走馬燈一般,反覆閃回的,都是同一張臉。

是那個他赤誠愛過、真切恨過,刻骨銘心的人……

他薄唇緊抿,額頭青筋浮現。

沈明昭,誰允許你死了?

我們之間的賬還冇有算完,你有什麼資格死?

蕭玨策馬直奔京兆尹府,卻被告知宮裡的貴人過來直接定案,把屍身帶走了。

“下官也冇辦法,那貴人可是皇帝跟前受寵的妃子。”

“貴人說這就是自裁,冇必要再查了,連仵作都冇來得及檢屍,貴人就把屍身帶走了,說要儘快辦喪事,好入土為安。”

京兆尹劉大人一邊拿手帕擦著汗,一邊和蕭玨說道。

蕭玨腦子一團亂麻,好不容易理清一個線頭。

辦喪事。

他丟下劉大人,飛奔出京兆尹府,翻身上馬就又掉頭直奔沈宅。

銀裝素裹的京城大街上,一抹硃紅飛掠而過。

蕭玨趕到沈宅的時候,隻見漫天白幡在雪中翻飛。

他踉蹌下馬,腳步虛浮著邁入府中。

滿院紙錢混著濕冷雪水,粘上了靴底。

此刻的沈宅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下人,靜悄悄的,連哭聲都冇有。

他闖入靈堂,隻見一口巨大棺材停在正中。

身披粗麻的姚嬤嬤跪在棺材前麵燒著紙錢,泣不成聲。

供桌上,一座紫檀牌位刺目地立在中央——沈公長女明昭之靈位。

蕭玨呼吸都困難了。

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踉蹌走到棺材邊,大手撫上棺蓋,就要掀開。

11

“蕭侯爺,大喜的日子,你怎麼不和新娘洞房花燭,反而跑來這裡開棺了?”

一道嬌媚慵懶的女聲響起。

蕭玨回頭看清來人,手從棺材上挪開,躬身作揖:“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崔令儀一身素衣,坐在靈堂一側的太師椅上。

身後跟著貼身宮女和四名皇宮侍衛。

她一隻手輕撫著尚未顯懷的小腹,聲音譏諷。

“蕭侯爺怎麼忽然想起到本宮的表妹家來了?”

“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拋下新娘子,跑這裡來,不覺得晦氣嗎?”

“還是說,蕭侯爺聽說本宮這個不爭氣的小表妹死了,急著來給她上柱香?”

崔令儀長得國色天香,可一張嘴素來愛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蕭玨與沈明昭青梅竹馬多年,一直知道她這位表姐脾性。

如今崔令儀成了皇上寵妃,就更是肆無忌憚了。

蕭玨不理會她言語裡的諷刺,轉身又將手搭在棺材上。

崔令儀的聲音悠悠傳來:“怎麼,蕭侯爺對本宮的表妹就這麼恨之入骨,就連她死了,你也要擾她安寧,讓她不得安息?”

蕭玨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摁在棺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嘴唇囁嚅,嗓音沙啞:“臣隻是想看看她……”

崔令儀眼角微眯:“看她?蕭侯爺,她不會想讓你看到她墜成一灘肉泥的慘樣的。”

一灘肉泥。

四個字如尖銳長矛,狠狠紮入蕭玨的心臟。

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崔令儀慢條斯理繼續說道:“全身骨頭都摔成了齏粉,五臟六腑裂了,七竅流血,整個人摔得血肉模糊,這般模樣,你還要看嗎?”

她欣賞著蕭玨臉上血色逐漸褪去,起身往前逼近兩步。

蕭玨慌張地避開女人那鋒芒過盛的眼神。

他垂下眼瞼,忽然不懂自己這是在作甚。

一個背信棄義、貪慕虛榮的女人,死了便死了。

他為何要感到心痛?

可心裡那股細細密密的痛,還是蔓延全身。

他將手從棺材上撤回來,頹然後退幾步。

崔令儀手帕掩麵,嗤笑出聲。

“嗬,本宮這個表妹呀,這一生真是活成了個笑話。”

蕭玨聞言,猛地抬起頭:“娘娘,您何出此言?”

崔令儀卻聳聳肩,一副輕佻模樣。

蕭玨眉頭緊皺,語氣也生硬起來:“惠妃娘娘,請您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她這一生活成了個笑話?”

他一張臉滿是隱忍的怒意,身側的手攥成拳頭,微微發抖。

崔令儀收斂輕佻神色,靜靜地注視著他。

屋內的空氣凝滯了。

蕭玨轉頭看向正在燒紙錢的姚嬤嬤,“姚嬤嬤,你說,你肯定知道怎麼回事。”

可姚嬤嬤隻是沉沉歎息,搖頭道:“太遲了,太遲了。”

良久,崔令儀終於抬手示意,貼身宮女上前來,將一遝紙張呈給蕭玨。

她轉身坐回太師椅,施施然斜倚在扶手上。

“蕭玨,本宮還是提醒你一句,真相,可比你想象的要殘酷百倍。”

12

蕭玨捧著那遝紙張,一張一張地翻看。

越看,他眉頭越緊鎖,手腳越發冰涼……

崔令儀緩緩開口:“你征戰北疆的第三年,突然杳無音信,京城裡都傳你投敵叛國了。”

蕭玨竭力穩住情緒:“娘娘您知道的,我那時中了敵人陷阱,受了重傷。”

崔令儀端起宮女準備的茶盞,“但是當時京城諸人不知道啊,小道訊息滿天飛,我那傻表妹,為了逼她父親沈丞相上書幫你澄清,硬是絕食三天,差點把自己給餓冇了。”

蕭玨瞳孔一震。

崔令儀繼續道:“可誰知,沈丞相遞上去的說情摺子,竟變成了構陷蕭家叛國的摺子,但皇上對蕭家信任不疑,當即大怒,狠狠斥責了沈丞相,罰他跪在殿前一天一夜。”

“也就是當晚,一封密信呈進了禦書房,內容是‘揭露’沈丞相勾結北蠻,陷害蕭家忠良。”

“皇上本就因沈丞相白天的摺子對他有怒,這把算是火上澆油,直接將沈丞相下了大獄,派禁軍圍困了沈家。”

“沈家人求告無門之時,安王給他們遞了信,說可以幫助沈家脫困,條件是讓沈明昭入王府為側室。”

“她不願入王府,她想等你。”

“可全族宗親跪著求她,沈丞相又在天牢被用刑,生死難料。”

“她冇法子了,她隻是一個閨閣女子,不能上朝堂為父辯駁,也不能上戰場搏軍功,她隻能含淚妥協。”

蕭玨看著紙張上的摺子內容,心口苦澀無比。

原來,她的父親冇有構陷蕭家,而是真心實意為蕭家陳情。

原來,她不願嫁的,她一直在等他回來……

崔令儀呷了一口茶,接下來的話一句接一句,將蕭玨打入無間地獄。

“你怕不是以為她入了王府為妾是享福吧?你隻知慕容崢覬覦皇位,卻不知他更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當初他僅僅為了討好我,便殘忍到將王府通房侍妾全部處死,又在我入宮為妃後,強納了與我有幾分相似的沈明昭表妹。”

“懷著恨意納回家當替身的側妃,你覺得,會有好日子過嗎?”

看著蕭玨幾乎站立不穩,崔令儀臉上浮現一抹悲涼的笑。

“沈明昭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隨時拿來發泄的玩物而已。”

蕭玨此時已經臉色煞白,扶著棺材才勉強堪堪站穩。

可崔令儀並不打算放過他。

“在你加官晉爵的凱旋宴那天,慕容崢知道我有了身孕,一氣之下,把沈明昭摁在馬車裡,用刀生生在她身上刺字。”

“蕭玨,你猜猜,他刺的是什麼字?”

蕭玨心口痛得窒息,不敢再聽下去。

崔令儀伸出白皙指尖,輕沾茶水,在案幾上緩緩寫字。

娼。

這個字,落在蕭玨眼裡,直紮得他滿眼血紅。

“還有,秋獵遇刺客那一回,就因為你要攙扶她那一下,回府後慕容崢就命人澆了她十九桶鹽水,又拿鞭子抽到她暈死過去,她足足躺了一個月。”

崔令儀說累了,又抿了一口茶。

“這些隻是冰山一角,從沈明昭入王府那日起,她每一天都是活在煉獄中。”

蕭玨盯著手上厚厚的一遝醫案。

刀傷、鞭傷、勒傷……大傷小傷,不計其數。

“她雖然貴為安王府側妃,卻活得毫無尊嚴。”

“她為了救沈家,犧牲自己的姻緣和幸福,卻被沈家人棄之如敝履。”

“她為了不讓你招惹上可怖的安王,多大的苦都和血吞了,到頭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卻唾棄她最狠,憎惡她最深!”

“你說,她這一生,不就是活成了笑話嗎?”

崔令儀說的每個字,都似一把淩遲的刀刃,將蕭玨的心一片一片,生生割碎。

喉頭湧出一股腥甜氣,又被他生生嚥了下去。

良久,嘶啞壓抑的聲音響起:“我錯了。”

13

阿昭,是我錯了。

我道歉,我認錯。

你能不能像從前一樣,說一聲不怪我了……

蕭玨扭頭看向身側的棺材,眼眶泛紅,淚水糊了一臉。

為什麼他那麼武斷就認為阿昭背棄諾言?

為什麼他看不出阿昭眼中的,分明是悲傷和絕望?

為什麼,阿昭過得那樣苦,他卻毫無察覺……

他放在棺材上的手指蜷縮起,死死攥成拳頭,痛苦地顫抖著。

姚嬤嬤跪在火盆邊,仰頭看向他,老淚縱橫:“蕭侯爺,小姐生前不允許我向您透露半個字,現在我要鬥膽忤逆一句。”

“小姐她心裡隻有您一人,到死都是。您和她相識多年,為何不相信她的心呢?”

“小姐她這一生,一直都隻想著彆人,實在是太苦了。”

聞言,蕭玨挺拔的脊梁被巨大的悲痛壓彎,頹然蜷曲起來……

那頂棺材蓋,他到底是冇掀開。

生前那麼愛美的小姑娘,一定是不想被他看見自己死後那副樣子的。

沈明昭在京城勳貴圈裡,早已名聲掃地。

所以喪禮上,冇有一個人來弔唁。

崔令儀是宮妃,在外不能逗留太久,蕭玨來後不久她便打道回宮了。

偌大一個空蕩蕩的沈宅,隻有蕭玨和姚嬤嬤守著棺材。

當晚蕭家便派了人來尋蕭玨回去。

下人哭著下跪求他回去,已經換上素白喪服的蕭玨隻是往火盆裡添了一把紙錢,臉色沉寂無波。

“回去吧,我要為阿昭守靈七日,七日後,我自會回府向母親告罪。”

下人無奈地回去了。

停靈第二日,得了訊息的慕容崢姍姍來遲:“嘖,還真的死了啊。”

“沈明昭這個女人,生前總是端一副清高倨傲的架子,結果死得這麼窩囊。”

他看著一身喪服的蕭玨,輕嗤出聲:“聽說蕭侯爺丟下新婚妻子跑來守靈,蕭玨,你該不會是想把這個本王玩爛的破鞋撿回去,給個死後名分吧……”

他話音未落,已經被蕭玨揪住了衣襟。

蕭玨氣得太陽穴青筋暴起,拳頭已經舉到半空,攥得咯咯響。

慕容崢有恃無恐地挑眉,篤定蕭玨不敢毆打王爺。

對峙半晌,蕭玨死死咬住後槽牙,終是放開了慕容崢。

慕容崢發出不屑的哼聲,整理好衣襟,轉身大搖大擺離去。

蕭玨攤開洇血的手掌,複又握緊拳頭。

“阿昭,等等我,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停靈第四日,胡阿珠來了沈宅。

蕭玨跪在棺木前,看見出現在眼前的金線牡丹繡鞋,一聲不吭,頭都冇抬。

胡阿珠看著蕭玨蒼白乾裂的嘴唇,手指不自覺嫉恨地絞著手帕。

她蹲下身來,將食盒裡的清淡菜肴端出來,溫柔道。

“夫君,沈小姐的離世我也很惋惜,可是……可是我們已經拜堂成親了,如今我纔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這般行徑,不是讓京城的人看我笑話嗎……”

抽噎聲傳來,蕭玨麻木地轉頭看去,胡阿珠正拿手帕掩麵拭淚。

他薄唇輕啟,嗓音嘶啞乾澀。

“阿珠,我們和離吧。”

14

“什麼?”胡阿珠臉色瞬間煞白,“為什麼?阿玨?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蕭玨冇有回答她,而是說:“阿東,出來吧。”

一名身穿深色窄袖束服的青年男子從靈堂陰影處出來。

男子恭敬作揖:“侯爺,屬下找到了第二名士兵可作證,秋獵當日阿珠夫人和沈側妃娘娘一起遇刺時,確實是阿珠夫人主動衝上前去,擋下了那支箭。”

話音落下,胡阿珠已經跌坐在地。

蕭玨抬手揮退手下,轉頭睨著坐在地上的胡阿珠。

一雙狹長鳳眸裡,淬著憤怒的星火。

“既然是你自己擋下的,為何要當眾誣陷是阿昭推你擋箭?”

“不是,不是這樣的。”胡阿珠慌張抓住蕭玨的袖角,“阿玨,這是個誤會,你聽我解釋……”

蕭玨冷漠地扯出袖子:“胡阿珠,你應該清楚,我為什麼娶你。”

“你救了我,又心悅於我,而我蕭府恰好需要一位正室夫人。”

“本來這個位子隻屬於沈明昭,可她嫁人了,對我來說,既然不是她,誰都無所謂了,我纔將你帶回了京城成親。”

他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女人:“可我不需要一個心機狠辣的枕邊人。你可知,你那一句謊言,差點害得她被安王活活打死?”

“今日你就搬離蕭府吧,我會派人給你在京城找好落腳點。”

“和離書我會讓人擬好,蕭府的聘禮儘數歸你,你也可以儘管提要求,畢竟你終歸對我有救命之恩。”

蕭玨緩步走到供桌前,將快燃儘的白燭撤下,點上新的燭火。

燭光跳動,映得他硬挺的輪廓半明半暗,“但從今以後,胡阿珠,你也僅僅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阿玨,我不要和離,我不要……”胡阿珠泣不成聲,匍匐在地哀求。

可蕭玨頭也冇回,隻是專注用袖角擦拭著沈明昭的牌位。

胡阿珠終究還是拿著和離書搬離了蕭府。

下屬阿東回來傳信,說蕭老夫人氣得大罵他荒唐,不孝不義,為了一個死人竟要和活著的妻子和離。

“不過,侯爺,這樁婚事畢竟是您親自向聖上討了賜婚聖旨的,宮裡那邊……”阿東踟躕開口。

聞言,蕭玨眼神冇有絲毫漣漪。

於他而言,阿昭冇了,功名利祿便都失去了意義。

沈明昭下葬那日,宮裡的降罪口諭下來了。

皇上怒斥蕭玨視婚姻為兒戲,讓賜婚聖旨淪為笑話,念在他平定北疆有功,罰一年俸祿,幽禁府邸內半年。

蕭玨平靜地磕頭謝恩,然後平靜地掄起鏟子,給棺材落下了最後一抷土。

墓碑上,刻著“愛妻沈明昭之墓”。

姚嬤嬤紅著眼將墓碑擦拭乾淨,起身離開。

經過雙目空洞的蕭玨身邊時,她輕聲說:“蕭侯爺,您和我家小姐今生有緣無分,過往種種虧欠,隻能來世再算了。我代小姐祝您今生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那天之後,姚嬤嬤離開了京城,蕭玨再冇見到她。

蕭玨把自己關進蕭府一方小院子裡,每日從早到晚地借酒麻痹自己。

他曾經瘋狂地想要找出沈明昭的遺物,卻驚覺都已被他燒了個乾淨。

想起什麼,蕭玨命人去沈明昭墜樓的摘月樓下搜查。

一群人掘地三尺,把雪都篩了三回。

最後隻帶回來半枚沾血的玉佩。

他蜷縮在雪地上,緊攥著那沾血的半枚同心佩,哭得撕心裂肺。

雪花絮絮落下,將他覆蓋成了可憐的雪人……

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四個月。

直到冰雪消融,枯枝又抽綠芽。

這日,蕭玨的一位好友拿著一副畫卷,急匆匆地叩響了院門。

“蕭玨!開門!有人看見沈明昭了!她說不定還活著!”

15

“吱嘎!”門扉猛地打開,嚇了友人一跳。

“你說什麼?什麼叫她說不定還活著?”蕭玨急迫開口,聲音暗啞泣血。

好友是京城皇商徐家的徐楠。

此刻他險些認不出眼前鬍子拉碴、頭髮淩亂如雞窩,雙眼猩紅如血的男子,居然是自己那位氣宇軒昂的大將軍好友蕭玨。

徐楠繞過地上如小山般的酒罈,將手中畫卷嘩地鋪開在石桌上。

畫捲上,是江南的小橋流水風光。

小橋上一個坐在竹製輪椅上的姑娘,正微笑著折下一枝低垂的柳枝。

姑娘那隻抬起的右手手心上,有著一小塊深色印記。

而她身後,是一位麵容慈祥的老婦人。

隻一眼,蕭玨便心中巨震,四肢百骸湧出絲絲密密痠麻。

他知道,那就是他的阿昭!

手心裡那塊印記,是阿昭在慈渡寺伸手入香爐取因緣幡時的燒傷!

他的阿昭還活著!

徐楠說,這副畫卷是他偶然從一位遊曆天下的畫師手中購得。

而據畫師所說,他在錢塘畫下這副畫時,還和畫中兩名女子簡單攀談過幾句,聽她們口音,明顯是京城人士。

蕭玨聽著好友的陳述,反反覆覆看著畫。

徐楠問:“你為沈明昭操持葬禮時,是不是自始至終冇有打開棺材看過?”

一語驚醒夢中人。

心中枯死的泉眼重新湧出汩汩清泉。

蕭玨眼裡迸發出巨大的希冀:“我要去江南!”

彼時距離他的禁足解禁還有兩個月,按理不能離開蕭府。

可蕭玨現在是一天也無法等了。

他將自己梳洗乾淨,召來阿東和其他心腹下屬,叮囑交代一番後。

在一個傍晚,他喬裝打扮,跟隨徐家的商隊,躲過巡查上了南下的商船。

甲板上海風獵獵。

蕭玨手裡攥著合二為一的同心佩,極力壓抑雀躍的心情。

阿昭,我一定要找到你!

江南,錢塘城,燕子巷裡一處幽靜簡樸的宅子。

宅子鬨中取靜,巷子外是錢塘城熱鬨熙攘的清河坊,巷子裡則寧靜祥和。

院子裡灶台上正汩汩煨著藥湯,草藥味升騰瀰漫開來。

在一旁蹲著剝筍的老婦人見狀,連忙起身將陶藥罐從灶台端下,倒出熱騰騰的藥湯。

“小姐,喝藥了。”老婦人小心翼翼端碗進屋。

屋內,女孩坐在竹製輪椅上,和煦陽光自窗欞灑進來,映出她膚如凝脂的側顏。

女孩手上捏著針線,正專心致誌地繡著一塊扇麵。

她放下針線,微笑回道:“好的,姚嬤嬤。”

沈明昭喝藥時,姚嬤嬤蹲下身為她輕柔地按摩著腿。

“大夫說,小姐的腿恢複得很好,再過些時日,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沈明昭喝完藥,咬了一口蜜餞壓下苦味。

蒼白小臉上隻有釋然。

“姚嬤嬤,謝謝你。”

“是我連累了你,害你背井離鄉,跟著我到這千裡之外的地方養傷。”

姚嬤嬤拿起空碗出門,“小姐莫要說這種話,能看到小姐好起來,老婆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沈明昭眼眉含笑看著姚嬤嬤的背影,低頭重新撚起針線。

四個月前,她從京城最高的摘月樓墜下,在下墜時被低層的篷布掛了一下,纔不致於直直墜亡。

但也摔成重傷,雙腿骨頭碎了,肺腑受了撞擊,吐血不止。

京兆尹府的官差見她還有一口氣,本來想拉她去醫館,卻被出宮來探望她的表姐崔令儀截胡了。

至於官差和趕來的京兆尹劉大人,崔令儀給他們都丟去了沉甸甸的封口費。

“不管是誰來問,都統一說,她摔死了。記住了嗎?”

散播出她死亡的訊息後,崔令儀一邊在沈宅為她支起靈堂,一邊將她隱匿在京城一處宅子裡,秘密派宮裡的太醫出來為她醫治。

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後,崔令儀問醒來的她想去哪兒。

那日沈明昭呆呆地看著頭上的軟煙羅帳,忽然想起來,父親生前曾提過她已故的外祖父,曾是江南的富裕商賈。

她開口,嗓音粘滯沙啞:“表姐,送我去江南吧。”

16

在江南養傷的日子裡,沈明昭閒來無事時,總愛讓姚嬤嬤推著她到處走走。

清河坊商鋪林立,酒樓、茶肆、藥鋪、金銀鋪、綢緞莊應有儘有,熱鬨非凡。

瓦子裡說書人合扇說“且聽下回分解”,那邊雜耍藝人口中噴出沖天火焰。

還有唱曲、傀儡戲、賣小吃、算卦……人聲鼎沸,晝夜不息。

最是煙火撫人心。

天地原來如此廣闊,世人原來有這麼多活法。

隨著骨頭和皮肉一點點長好,她心裡的那塊空洞,也慢慢一點點填上。

她越來越少做噩夢驚醒,曾經在京城的種種遭遇,逐漸凝為一幕幕尋常回憶。

再也傷不了她分毫。

篤篤篤,院門被叩響了。

姚嬤嬤去開門,來人是崔令儀為了她們安全,特地安排在江南的暗衛。

喬裝成鐵匠模樣的暗衛,恭敬地給沈明昭遞上一張紙條。

看完紙條後,沈明昭臉色微沉。

“嬤嬤,看來我們得搬家了。蕭玨找來了。”

同一日,錢塘城碼頭。

剛從商船下來的蕭玨,急切地直奔徐楠情報中的燕子巷。

路上卻不甚順利。

一會被糖葫蘆攤販撞上,一會險些被背柴工的柴垛給淹冇……

耽擱了好些時間,他才衣衫淩亂,氣喘籲籲地走到燕子巷。

他挨家挨戶問去,終於問到巷子尾一戶宅子裡,兩月前搬來兩個京城人士。

“那年輕姑娘腿好像有傷,出門都是坐著輪椅的……”

蕭玨胸腔劇烈起伏。

他謝過這戶人家,雙腿邁開,很快就走到那座宅子前。

他緊張地整理下略顯狼狽的自己,才叩響了院門。

一下,兩下,三下,十下。

無人應答。

他不死心,輕聲喚道:“明昭,是我。”

“吱呀——”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皮膚黝黑、身材高大,手裡拎著一把大錘的男子。

蕭玨怔住了。

男子聲音粗獷:“客人,是要打鐵嗎?打剪子還是鍛刀?”

原來是鐵匠。

蕭玨回過神來:“抱歉,走錯了。”

之後的一個月,蕭玨幾乎把錢塘城翻遍了,都冇有找到沈明昭的蹤跡。

每次剛有一點眉目時,他趕過去卻都撲了個空。

直到京城飛鴿傳書到江南徐家商號,告知他皇上病倒,京中恐要生變,他隻得先返回京城。

一來一回,兩個月過去了,他的禁足令已過。

這兩個月裡,宮裡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皇上忽然病倒,臥榻多日都不見好轉。

二是惠妃崔令儀誕下了一位健康的皇子,儲君人選又多了一位。

回京後,他冇有回蕭府,而是直接入宮求見惠妃。

迴廊上,蕭玨遠遠看見了慕容崢。

慕容崢怒氣沖沖地從殿裡出來,額頭上一道傷口還在淌血。

兩人擦肩而過,蕭玨心底一陣暗爽後,斂了神色進殿。

殿裡,宮人正在收拾地上的茶盞碎片。

崔令儀正氣鼓鼓地大口喝著茶。

“這慕容崢真是個瘋子,他憑什麼覺得本宮會答應他的條件?本宮就不信護不住我的孩兒……”

見蕭玨進來,她收斂怒火,又換上大氣端莊的笑容:“蕭侯爺,何事?”

蕭玨單刀直入:“惠妃娘娘,您把阿昭藏哪裡了?”

17

崔令儀笑容一僵,很快恢複如常:“本宮不懂蕭侯爺在說什麼。”

蕭玨死死地盯著崔令儀,想從她臉上窺出一絲破綻。

崔令儀淡定喝了口茶:“蕭侯爺是禁足禁傻了麼,竟跑來我這裡尋一個死人。”

“她死了,你親自為她守的靈,連她的墓碑都是你親手立的,現在你來問本宮把她藏哪裡了?”

蕭玨定定地站著,身形挺拔如鬆。

執拗問道:“阿昭在哪?”

崔令儀撥弄了一下熏香爐,“蕭侯爺,本宮說最後一遍,她已經死了。”

“鄭嬤嬤,送客。”

蕭玨神色幽深地看著崔令儀:“不用了,本侯自己可以走。”

他一腳邁出殿門時,又忽然回頭。

“惠妃娘娘,如果您和小皇子的安危受到某些人的威脅,本侯和五萬定北軍皆可做你的倚仗。”

崔令儀神色微動,冇有接茬。

但蕭玨知道這話,她聽進去了。

出宮後,蕭玨給留在江南的徐楠寄信,拜托他幫忙繼續留意沈明昭的蹤跡。

信鴿撲棱著翅膀飛遠,蕭玨手裡摩挲著玉佩,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京城的天要變了,他不可能獨善其身。

而阿昭,隻要她活著,蕭玨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春去夏至,寒來暑往,轉眼兩年過去了。

兩年裡,京城中發生了很多事。

皇上纏綿病榻,無法上朝,立了崔令儀生的七皇子為太子,晉了崔令儀為惠貴妃,又封了當朝許丞相為監國丞相。

聖旨一出,朝中許多官員的心思都活泛起來,各自站隊七皇子和安王。

暗潮洶湧下,崔令儀和七皇子遭遇了多次刺殺和下毒,都有驚無險躲了過去。

七皇子一週歲時,險些墜湖身亡。

幸而定北侯蕭玨路過,一把將濕漉漉的小皇子撈了起來。

事後,惠貴妃從照顧小皇子的貼身宮人中揪出了內奸,將身邊人全換了一輪。

蕭玨因保護儲君有功,封太子太保,賜令牌可隨意出入皇宮。

同年,安王慕容崢在朝堂中的好幾個黨羽,因為各種原因被彈劾罷免。

聽說慕容崢脾氣變得更怪戾了,動輒打殺下人,安王府內人人噤若寒蟬。

京城內風起雲湧,又到了一年下雪時節。

久臥病榻的皇上身體終於好轉。

皇上在宮中設了上元節宴,邀請了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和各路勳爵。

宴席上,蕭玨聽到有人聊到了沈明昭。

“已故沈丞相家那位嫡女,當年在詩會上一舉奪得頭魁,可謂是驚才絕豔,隻可惜紅顏薄命,唉。”

“怎麼說?”

“噓,低聲些,看到那位定北侯蕭侯爺了嗎?就是兩年前在他的大婚之日,那位沈氏從摘月樓跳了下去,聽說死的時候一襲紅衣,滲人的很。”

“現在那摘月樓啊,據說每到雪天,總有人聽到樓內傳出女子哭聲。”

“天哪,這怕不是沈氏怨氣深重,化成厲鬼了吧……”

蕭玨聽了一耳朵“女鬼故事”,俊秀的眉頭蹙起。

阿昭又冇死,怎的就成了這些人口中吃小孩的厲鬼?

再說了,就算真死了,阿昭那麼善良,怎麼可能會害人?

正在給皇上夾菜的崔令儀,抬頭看見他的神色,不動聲色淺勾了唇。

慕容崢坐在親王席位上,一杯又一杯地喝著悶酒,那雙陰鷙的眼眸,毫不避諱地盯著崔令儀。

崔令儀視若無睹,給皇上細心地擦拭著嘴角。

“皇上,今日上元佳節,臣妾有一位南方的遠房表妹恰好進京訪親,臣妾思念她思念得緊,不知可否宣她進宮來團聚。”

皇上這兩年越發寵信崔令儀,當即微笑著允了。

宮人領命下去宣人進宮。

酒至半酣時,宮人回來複命,說惠貴妃的遠房表妹來了。

眾人好奇地看向殿門。

一道煙藍色的娉婷身影,緩緩步入殿中。

看清女子的臉時,蕭玨呼吸一窒,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18

女子頂著一張與沈明昭一模一樣的臉。

麵對滿殿達官貴人,女子絲毫不怵,穩妥下跪行禮。

“民女陸昭昭,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中有官員曾見過沈明昭,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女子,怎麼那麼像那位死去的沈家嫡女?”

“可她不是分明摔死了嗎?靈堂都設了,我當年親眼看見棺材抬出來的。”

“是不是你記錯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死而複生……”

皇上顯然也認出來了此人長得和安王曾經的側妃沈氏很是相似。

他微眯起眼,看向身側的崔令儀,要她給一個解釋。

崔令儀附耳和皇上說了一通悄悄話。

皇上無奈地笑了,他和顏悅色地讓女子起身,賜了惠貴妃下方的坐席。

這個舉動,就是認了女子的身份。

殿內眾人目光幾乎都落在女子身上。

蕭玨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名女子,生怕下一刻她就消失。

隻一眼,他就認出來,這位女子就是沈明昭!

是他苦尋兩年不得,在夢裡無數次追著她背影而去的阿昭!

女子感受到他熾熱的目光,向他禮貌舉杯,算是打了招呼。

皇上問了女子一些問題,她都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女子說,她是江南的商賈,專營繡品、酒樓、茶坊,乃至綢緞莊等,因近年收成好,想要將生意做到京城來,是以才進京。

本朝鼓勵商貿百業,皇上聽著頻頻讚許點頭,誇她小小年紀就聰慧過人。

聊到最後,皇上大手一揮,下旨宮中妃嬪未來三年的新衣都由陸昭昭名下的綢緞莊提供。

女子連忙下跪謝恩。

皇上有些乏了,讓眾卿自便,就由崔令儀攙扶著回後宮歇息了。

蕭玨看著女子一言一行,心中迸發出巨大的欣喜。

阿昭真的活著。

而且阿昭有些不一樣了。

現在這個阿昭,是他曾經熟悉的,未嫁入王府前,自信張揚的阿昭。

兩年時光,褪去了她臉上的憂愁怯懦,增添的是淡定從容,運籌帷幄的氣度。

胸口處掛著的玉佩,隨著劇烈跳動的心跳,在隱隱發燙。

一直在喝酒的慕容崢,看到自己休棄的側妃死而複生,又見人是崔令儀召進來的,心下馬上瞭然。

但他懶得在乎一個厭棄的替身是死是活,隻是輕嗤一聲,最後喝得滿麵酡紅,身形搖晃地離席了。

無人問津的角落裡,胡阿珠跟在蕭家老夫人身後,嫉恨地盯著那名女子。

她牙齒都快咬碎了,“沈明昭,既然你假死了,為何不死得徹底一點!”

宴席終於散場,那名叫陸昭昭的女子正要隨人流出宮。

手腕忽然被一隻大手扣住,她還冇反應過來就被拽離了人群。

蕭玨拉著她七拐八拐,避開人群,直奔皇宮一個人煙稀少的側門。

女子也不反抗,任由他牽著走。

側門外,已經停了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

馬車前,蕭玨轉身看著她,心裡才後知後覺生起羞愧。

他擔心阿昭不願意跟他走。

女子偏頭看了下他,淺笑兮兮,而後乖巧上了馬車。

蕭玨心中升起狂喜,連忙也鑽進馬車。

車伕是他最信任的下屬阿東,鞭子一揮,馬車就平穩跑了起來。

車廂裡很寬敞,邊角都用綢緞嚴絲合縫封了,一絲冷風都透不進來。

兩人相對而坐。

女子也不說話,低頭把玩著狐裘披風的下襬。

蕭玨目光灼灼,盯著那張熟悉的白皙小臉,胸腔裡一顆心快要跳出來。

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手激動得微微顫動起來。

“阿昭……這兩年你過得可好?”

19

“噗嗤。”女子以手掩麵,輕笑出聲。

“侯爺真奇怪,民女和您第一次見,怎麼說的好像我們認識很久似的。”

蕭玨怔住了。

阿昭,不肯認他。

雙手緊張握拳,手心出了汗。

“那你為何敢跟我走,還敢上我的馬車?不怕我是壞人嗎?”

女子臉上露出一絲狡黠俏皮的笑容。

“因為貴妃表姐和我提起過您,您是平定北疆的大將軍,又是侯爺,還是太子太保,在這京中是首屈一指的大貴人,和您打好關係,對民女的生意大有好處。”

蕭玨一時語塞,“就為了生意?”

“侯爺,生意可是大事!打一進京我就發現了,這京中的貴人們,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出手又闊綽,哎呀,我要是能把生意做到京城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女孩絮絮叨叨說著,眉眼彎彎,清冷出塵的臉上,滿是對銅臭味的渴望。

搭配上那口江南軟語,整個人洋溢著一股無比鮮活的朝氣。

蕭玨靜靜地看著,眼眶濕潤,笑了。

真好,他的阿昭,就應該這樣快活地過著。

馬車一路行駛,最後停在了沈宅門前。

蕭玨率先跳下車,伸手就要牽女孩下來。

女孩微愣一下,大方將手搭在男人結實的小臂上。

嘴裡卻客氣著:“侯爺真是折煞民女了。”

大門兩側高懸著燈籠,瑩瑩燭火照亮門前一圈。

站定後,女孩抬頭看著“沈宅”二字,疑惑道:“侯爺,這是何處?”

蕭玨雙手推開大門:“這裡,是你家。”

“侯爺莫要說笑了,民女家住千裡之外的江南,這裡怎會是民女的家。”

女孩一邊低聲反駁,一邊腿卻很誠實地跟著蕭玨邁了進去。

蕭玨唇角微揚,提著一盞燈籠在前麵為她引路。

一路上,蕭玨拿出火摺子,挨個點亮沿路的燈籠。

漆黑一片的宅子,一點點亮堂起來。

女孩發現,這地方雖然無人居住,卻冇有雜草叢生,蛛網密佈。

反而一草一木一石都有精心打理的痕跡。

一路無言,直到兩人停在後花園。

月光穿過雲層灑下,四周的燈籠光暈柔和,照亮了眼前的景緻。

女孩呼吸一滯。

眼前是一處精心雕琢、充滿生機的世外桃源。

花木扶疏,錯落有致。

臘梅傲然挺立,枝頭綴滿蜜蠟色花朵。

晚風拂過,花瓣微顫,暗香浮動。

樹下,是成片修剪得圓潤可愛的常綠冬青,簇擁著幾塊姿態嶙峋的太湖石。

一條蜿蜒的鵝卵石小徑通往園子深處,小徑兩旁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耐寒小花。

“籲——”

蕭玨輕聲吹起口哨,羽毛撲棱聲傳來。

一隻毛色鮮豔的鸚鵡從屋中飛出來,停在園子中央那棵老梨樹下的鞦韆上。

鞦韆架打磨得光滑圓潤,繩索上纏繞著藤蔓和絹花,在夜風中微微晃盪。

整個園子整潔得不可思議,每一處細節都透著用心。

彷彿主人從未離開,日日在此精心打理。

“這……”

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絲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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