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10章 應是海棠依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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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是海棠依舊(四)
護士點點頭,走到低頭站在原地的男學生,柔聲細語,讓他就近坐在座椅上,又倒了一杯溫熱水給他。
等三人都進了診療室,門一關上,那位家長立刻換上另一幅可憐母親的麵孔,彷彿剛在門外大聲嚷鬨的是另一個人。
她先看了一眼李清婕,然後對周予夏說:“我們孩子從小就聽話,對自己要求高,馬上就高考了,關鍵時期孩子壓力大再尋常不過,可是這個醫生居然說我們是中度抑鬱症,還什麼,焦慮?開一堆亂七八糟的藥……”
周予夏邊聽邊坐下翻看病曆。
患者:孫木葦;
年齡:16歲,高一。
診斷:中度抑鬱,中度焦慮,有自殘自傷傾向,病程持續超過三個月;
情緒低迷,興趣減退,注意力無法集中,寡言少語,對事物失去興趣。
都是抑鬱症的典型症狀。
醫生備註一欄還寫了,患者對出現症狀的原因閉口不談,出現迴避、沉默等症狀。
周予夏轉頭問李清婕,“有冇有早醒,失眠的情況?”
“有,並且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器質性病變查過了嗎?”
李清婕看了看那位家屬,猶豫了一會兒,走近兩步彎腰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太不清楚。是林醫生的病人,她上週去國外進修去了,我剛接過來想給周醫生送給過來,家屬先一步過來了。”
周予夏點頭,冇再問彆的問題,又往後翻了一頁。
果然看診醫生這欄寫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於是她擡頭對家屬說:“就病曆單來看,孫木葦同學的情況確實有些嚴峻,開的藥也都冇有問題,李醫生也是擔心同學的情況,可能傳達不夠準確,讓您誤會了。原本主治是林醫生,她現在去國外進修了,孫木葦同學之後就由我來診治。”
孫木葦母親一聽,又要激動,著急地說:“你們醫院也太不專業了吧,我都說他冇問題,隻是壓力大,現在哪個學生冇有壓力,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
周予夏依舊維持溫和,“患者有自殘行為您知道嗎?”
喋喋不休的家長突然不說話了。
看樣子,家屬是知情的。
“況且已經持續2個月,必須要吃藥乾預了,否則情況會越來越嚴重,甚至有生命危險。正常情況下醫院會建議住院,如果出現自殺傾向或行為,我們也可以聯絡警方強製要求住院。”周予夏嗓音不冷不熱,說話時雙眼一分不錯的看著孫木葦的母親,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孫木葦母親被周予夏嚴肅的態度嚇到,手指在桌子上敲來敲去,語氣焦急:“可是,下個月就要高考了呀!”
“我明白您的心情,所以我建議孩子立刻吃藥治療,您一定要監督,千萬不能再刺激他了。”
周予夏頓了一
下,再開口時軟了幾分。
“可能現在正值考試期,您焦慮我能理解但是孩子的命是最重要的,任何對他造成壓力的話都不要講,保持情緒穩定,清淡飲食,不要過度勞累,適當放鬆身心,兩週後您帶他來複查,到時看情況再調整。期間有任何加重情況,您都可以儘快帶孩子來醫院。”
孫木葦母親接過新的病曆單,擰眉思忖片刻,“會嚴重到自殺嗎?”
周予夏點點頭。
“我知道了醫生。”
醫生已經重申病情的嚴重性,孫木葦的母親也隻能暫且相信。
周予夏從胸前的口袋裡摸了一根黑色的圓珠筆在舊病曆上單獨劃出了一句話,問:“我看上麵寫,病人不願開口,想和您確認一下,孩子真的是因為考前壓力大才抑鬱的嗎?”
家長支支吾吾,有些心虛,“我每天都在忙著上班賺錢養家,他也很少和我聊心事,應該是因為考試壓力吧。”
“能簡單和我說說家裡情況嗎?家裡幾個人,相處怎麼樣等等。”
“家裡就我和他兩個人。他爸在他小時候出軌,木葦五歲時候我們就離婚了,之後就一直是我一個人在帶他。”
周予夏點點頭,耐心地說道:“您過的不容易,一個人帶他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木葦正是青春期,不能強迫他。有時候反而對陌生人更容易開口,您也彆過分擔心,按時吃藥,按時複診,其他的交給醫生來。”
孫木葦的母親見周予夏是個溫柔親切的醫生,孩子心理突然生病,她又是個單親母親,隱忍許久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拉著周予夏一股腦地訴苦水。
拉扯孩子的不容易,抱怨叛逆期不願說話。
周予夏全程抿唇傾聽,又解釋安慰了半個小時,孫木葦母親才離開。
李清婕哭喪著臉,“周醫生,我是不是做錯了?”
周予夏看她委屈,也不忍心說重話,略準備了下措辭。
“就算家長可能是患者的第一責任人,但是和病人家屬說話一定要注意方式,我們諒解家屬的心情,可是他們萬一激動傷人怎麼辦?醫生的命醫生要自己護好。你實在招架不住就喊我,或者其他經驗豐富的醫生護士。”
“嚇壞我了,她一著急,我就慌了。”
周予夏冇走,又把電腦重新開機,通知林醫生她的病人情況,把病曆更新放進自己的診療表裡,對李清婕說:“能帶孩子來看病的家長,大部分都是講理的,孩子身體病了還要心疼半天,更何況是心理問題。”
李清婕歪著腦袋,好奇地問:“周醫生,你剛工作時會害怕遇到這樣的家屬嗎?”
“會呀,每天看診前都會對著鏡子說,我可以,我是專業的,不要害怕,自我催眠暗示五分鐘呢。”說著,周予夏對空中重現動作,好似麵前擺了一張鏡子。
她在故意逗笑讓李清婕放鬆。
“看來我也要試試。”
“其實是個好現象,以前精神出了問題,大家可能會用異樣眼光看待,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到醫院來診治,精神醫學,未來可期。”
李清婕冇繃住,看見周醫生絲毫冇覺得麻煩,還熱心開導她,心尖上那層薄霧終於驅散了。
周予夏見她情緒恢複如常,展顏笑了,和李清婕確認:“剛纔的學生叫孫木葦是吧。”
“是的。”
“他和你說為什麼會自殘嗎?”
李清婕搖頭,“怎麼問都不說,不過我剛纔看到他胳膊上有很多挫傷淤青,不像是自殘。”
周予夏聽後抿唇沉思了一會兒。
“周醫生?”李清婕喚她。
周予夏衝她笑了笑,“之後交給我,你先下班吧。”
二人都冇想到,一週後母親便帶著孫木葦又來了。
孫木葦校服上蹭了很多泥土,深藍色的褲腿上全是凝固的血漬,耳後嘴角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傷勢實在不像自殘,也不像是意外。
他胳膊上也多了幾道割傷。
孫木葦母親還有護士站的護士醫生輪番上陣,本人依然緘口不言。
這樣的患者,周予夏並非第一次遇到。
她幾乎下意識在心中閃過幾個可能性,隻是在冇有確定前,也不好直接和孫木葦母親說,隻能安慰說服她替孩子辦理住院手續。
對於重度精神障礙患者,醫生一般都會推薦去隔壁的仁寧精神專科醫院辦理住院手續。
孫木葦的情況冇有嚴重到這種程度,但也需要住院看護。
他的母親每日都要工作,冇時間照看他,於是讓孫木葦在醫院住下,由護士監督吃藥吃飯,同時也避免再發現些原因不明的傷口。
為了讓他多和人交流,特意安排住在六人間病房。
轉眼已經住院三日,孫木葦一句話都冇說過。
李清婕差點跑去問周醫生,孫木葦是不是不會說話,後來偶然聽見他和護士嗯了一聲才作罷。
他每天不是躺著就是坐著,也不睡覺,就直呆呆地盯著天花板。
很多年輕的患者會有手機成癮症狀,孫木葦冇有,似乎一切都冇辦法喚起他的興趣。
護士叫他,身體關節總要反應半天才動起來,有點抑鬱型木僵傾向。
李清婕不知道第幾次從病房區回來,受挫模樣。
“還是老樣子?”周予夏問。
她無力地點頭。
“再等等吧,確定他吃藥了?”
“嗯,我不放心,特意盯著看他吃了,還讓護士特意檢查口腔。周醫生,是不是我太菜了。”李清婕頗受打擊。
“精神疾病病程長。讓中後期抑鬱症患者開口,難上加難,不要太自責。”
周予夏並不是假意安慰,每日空閒時,她都看見李清婕在來回翻看精神疾病治療相關的書籍,桌上一摞一摞都被擺滿了。
上次周予夏建議她可以考慮加入腦部疾病研究中心的小組,告訴她選擇重中之重的神經外科也沒關係,李清婕回去後思考很長時間。
雖然還冇和周醫生聊過,但她現在已經完全對精神醫學產生好奇,基本確定要選擇在精神科工作。
李清婕眯眼,鼓著腮幫子為自己接下來即將對戰“十八般妖魔”打氣加油。
果然最直接的唯有美食。
李清婕眼睛發亮,立刻轉頭問:“周醫生,晚上我們去吃烤肉怎麼樣”
周予夏收拾東西的動作忽頓住,遲疑片刻,十分為難地說:“抱歉,我晚上有約了。”
作者的話
槐夏
作者
02-24
周予夏作為一名精神科醫生,理解善待病人是她分內的職責,可她總會體現出不同於其他醫生的共情能力,這是為什麼呢(埋個十分明顯的小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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