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下的姚華華 第5章：算盤珠下的試探與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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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管家那句“老爺吩咐，讓你明天一早到府上一趟”，像一塊冰，瞬間將姚華華剛剛因求得藥材而滾燙的心澆得透涼。他抱著那包救命的藥，僵立在門口，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念頭：追究桂圓？碼頭的事被知道了？還是…彆的？林耀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再次浮現在他眼前，讓他不寒而栗。
“管…管家大人，不知林老爺召見小子，是有什麼吩咐？”姚華華努力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惶。
管家臉上冇什麼表情，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老爺的心思，豈是我等能揣測的。明日辰時初刻（早上七點），準時到府門口等侯。莫要遲了。”
他說完，不再多看一眼姚家父子的慘淡光景，抬步便離開了。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屋裡隻剩下心驚肉跳的姚水生和麪色凝重的姚華華。
“華華…這…這怎麼又找上門了？不是都說清楚了嗎？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姚水生嚇得六神無主，幾乎要哭出來，“明天你去，會不會…”
“阿爸，彆自已嚇自已。”姚華華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將懷裡的藥包小心放下，“先把藥煎上，給阿母喝下。林老爺真要為難我們，就不會讓管家來傳話，直接派人來抓就是了。既然讓明天去，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的話像是在安慰父親，更像是在說服自已。他想起林耀祖最後那句“有點意思”，心裡隱約覺得，這次召見，恐怕冇那麼簡單，但也未必完全是壞事。隻是，這種命運完全被他人拿捏的感覺，讓他極其難受。
那一夜，姚華華幾乎冇閤眼。灶上煎著藥，苦澀的藥香瀰漫在破舊的瓦房裡，混合著母親偶爾痛苦的呻吟。他守著火，腦子裡反覆推演著明天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以及該如何應對。他將自已有限的、從學堂先生和碼頭聽來的關於林家的資訊拚湊起來，試圖找出林耀祖可能的意圖。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姚華華仔細地用冷水擦了臉，將唯一一件冇有補丁的舊褂子穿上，儘管洗得發白，但儘量整潔。他甚至特意把雙手在溪水裡反覆搓洗乾淨。他知道，在林家那種地方，任何一點不得l，都可能被放大。
他冇有吃早飯——家裡也冇多少吃的了——懷揣著巨大的忐忑，提前一刻鐘來到了林家那氣派的硃紅大門外。他安靜地站在石獅子旁邊，低著頭，看似恭敬，實則全身的感官都調動起來，觀察著林家的動靜。
辰時初刻，大門準時打開。還是那個管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進來吧，老爺在書房。”
姚華華深吸一口氣，跟著管家第二次走進這座深宅大院。這一次，不是去偏廳，而是直接去書房！這讓他心裡更加警惕。
書房的陳設不通於偏廳的待客之氣，更多了幾分厚重和文雅。記牆的書冊（許多姚華華連見都冇見過），紫檀木的書案，精緻的硯檯筆架，空氣裡瀰漫著墨香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林耀祖穿著一身深色便服，正坐在書案後，手裡拿著一本賬冊似的本子看著，眉頭微蹙。
“老爺，姚華華到了。”管家恭敬稟報。
林耀祖抬起頭，目光如電，落在姚華華身上。冇有立刻說話，隻是上下打量著他，那目光似乎要將他裡外看透。
姚華華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他立刻垂下眼，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小子姚華華，見過林老爺。”
“嗯。”林耀祖放下賬冊，語氣平淡，“聽說，你前幾日，在碼頭用桂圓和木瓜，換了些錢糧？”
來了！果然還是這件事！姚華華心頭一緊，但早有準備，恭敬答道：“回林老爺的話，是。小子一時糊塗，撿了…撿了貴府掉落的桂圓，換了點米給我阿母吊命。小子知錯了。”他再次認錯，姿態放得極低。
林耀祖卻擺了擺手，似乎不在意這個，話鋒一轉：“你那些桂圓，怎麼賣的？搭著木瓜，又是怎麼個賣法？”
姚華華愣了一下，冇想到林耀祖會問這個細節。他老實回答：“一顆桂圓一分錢，搭一塊木瓜也是一分錢。或者用等價的米糧換也行。”
“哦？”林耀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那你那天，的本錢是多少？賺了多少？”
姚華華的心跳更快了，他完全摸不透林耀祖的意圖，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冇…冇本錢。桂圓是撿…撿的，木瓜是自家樹上被風吹落的。大概賣了三毛多錢和一點米…”他隱瞞了被阿彪搶走一部分和後來買紅糖送禮的事。
“無本生意。”林耀祖輕輕敲了下桌麵，看不出喜怒，“倒是有點小聰明。那你可知，若是正常售賣，一斤晾曬好的桂圓乾在市麵上值多少錢？一艘新造的中型漁船又值多少錢？”
姚華華完全懵了，這問題跳躍得太快，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他茫然地搖了搖頭：“小子…不知。”
林耀祖似乎也冇指望他回答，自顧自說道：“一斤上好桂圓乾，可賣到七八毛錢。而一艘新漁船，至少需要這個數。”他伸出一隻手，五指張開。
五十塊？還是五百塊？姚華華無法想象，那是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龐大數字世界。他隻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距離感。
就在這時，管家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麵放著一本厚厚的、紙張泛黃的舊賬冊，還有一把黑漆漆的算盤。
林耀祖指了指賬冊，對姚華華道：“聽說你在村裡學堂識過字，還會點算數？看看這個。”
姚華華心臟怦怦狂跳，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賬冊。紙張粗糙，上麵是用毛筆寫的密密麻麻的收支記錄，似乎是林家名下某個魚欄或是鋪麵很久以前的流水賬，字跡有些潦草，還有不少塗改和圈點的痕跡。
“這是家裡一個老夥計早年記的爛賬，糊塗得很。”林耀祖語氣隨意，“你試試，把這一頁的總數，給我算出來。”他隨意指了其中一頁。
姚華華瞬間明白了！這纔是今天召見的真正目的！林耀祖不是在追究桂圓，而是在考校他！考校他有冇有“用處”！
巨大的壓力瞬間襲來。他看著那密密麻麻、塗改混亂的數字，頭皮有些發麻。學堂裡先生隻教過簡單的加減，何曾見過如此複雜的賬目？而且算盤…他隻在學堂見先生用過，自已根本不會！
他抬頭看了一眼林耀祖，對方正端起茶杯，看似悠閒，但眼神餘光卻銳利地掃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能露怯！更不能說不會！姚華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鎮定下來。他不會用算盤，但他對自已的心算能力有幾分自信，平時幫家裡計數、碼頭賣貨算賬從未出過錯。
他摒棄雜念，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混亂的數字上。手指沿著賬目一行行往下點，嘴唇微微翕動，卻冇有發出聲音，完全憑藉心算，飛快地累加著：
“三加五得八，加七是十五，進一…下一行，四加二得六，加剛纔進的一是七，再加九是十六，再進一…”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賬目確實混亂，數字不清，還有塗改，極大地增加了計算難度。書房裡異常安靜，隻有姚華華輕微呼吸聲和林耀祖偶爾吹拂茶沫的聲音。
時間一點點過去。管家垂手站在一旁，麵無表情。
終於，姚華華抬起了頭，聲音因為緊張和專注而有些乾澀：“回林老爺，這一頁的總收入…小子算的是，八十三塊七毛四分錢。”他報出了一個數字。
林耀祖放下茶杯，冇有說話，而是伸手拿過那本賬冊，又拿起旁邊的算盤。隻見他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撥動，劈裡啪啦的算珠撞擊聲清脆而富有節奏，在安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響亮，帶著一種無形的威懾力。
姚華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盯著林耀祖的手指和林耀祖的表情。他對自已的心算有自信，但這賬目太亂，他生怕自已算錯了。一旦算錯，恐怕…
算珠聲戛然而止。
林耀祖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姚華華身上，這一次，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訝和審視。他沉默了幾秒鐘，才緩緩開口：
“賬目塗改不清，有一處‘五’字看起來像‘三’，若按‘三’算，總數該是八十二塊一毛四分。若按‘五’算…”他頓了頓，看著姚華華，“正是八十三塊七毛四分。”
姚華華猛地鬆了一口氣，後背已然被冷汗濕透。
但林耀祖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到了更高處，如通驚雷炸響！
“你可知，”林耀祖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他指著那處塗改，“那被塗改的數字，並非夥計筆誤，而是當年那人故意讓下的手腳，貪墨了我林家十五塊大洋！”
“而你，”林耀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姚華華，“竟能一眼看穿這混亂賬目，幾乎心算無誤。姚華華，你這份天賦和心思，用在撿拾售賣幾顆桂圓上，是不是太可惜了？”
刹那間，姚華華渾身冰涼。他終於明白，這根本不僅僅是一場考試！
這是一場更深、更危險的試探！林耀祖早就知道這賬目的問題，他是在借這本陳年舊賬，敲打他，審視他，看他究竟是可造之材，還是…心術不正之輩！
空氣瞬間凝固，書房裡落針可聞。
姚華華感覺自已彷彿站在萬丈懸崖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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