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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下的姚華華 第4章:藥香裡的算計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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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家那令人窒息的高門大院逃也似的回到自家低矮的瓦房,姚水生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渾身脫力,癱坐在門檻上,不住地後怕:“過去了…總算過去了…華華,多虧了你…”

他看向兒子的眼神,充記了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這個家,似乎不知不覺間,主心骨已經偏移。

姚華華卻不敢有絲毫鬆懈。林耀祖最後那深不見底的眼神,像一根刺,隱隱紮在他心頭。那絕不僅僅是“放過”那麼簡單。但現在,他無暇深思,更迫在眉睫的危機就在眼前——裡屋傳來的母親微弱卻持續的呻吟,和妹妹小貓一樣越來越無力的啼哭,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

他迅速從懷裡掏出那個貼身藏著的、沾染了汗水和泥汙的小布袋。倒出裡麵的東西:隻剩下可憐巴巴的七分錢,和那一小碗糙米。這就是他們冒險去碼頭、與混混周旋、又在林家門檻前賭上尊嚴換回的全部,且大部分已化為那包送給林家的紅糖和桂圓乾。

“阿爸,米先熬上,熬得爛爛的,給阿母喂點米湯。”姚華華的聲音冷靜得不像個孩子,迅速分配任務,“妹仔…先喂點溫水。”

姚水生連忙照讓,生火熬粥。破舊的瓦房裡,終於升起了一絲久違的、帶著米香的煙火氣。但這遠遠不夠。

姚華華捏著那七分錢,眉頭緊鎖。這點錢,彆說請醫師,連去鎮上藥鋪抓一劑最便宜的補藥都遠遠不夠。張醫師上次留下的消炎藥也快用完了。母親產後血崩,元氣大傷,光靠米湯,根本撐不下去。

必須弄到藥,或者更有營養的東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災後的村莊依舊破敗,但已有一些婦孺開始在廢墟裡艱難地搜尋可利用的東西。他的大腦像一架高速轉動的風車,瘋狂地搜尋著一切可能換來錢糧的資訊。

他想起了碼頭漁民們疲憊的臉,想起了林家工人在修繕倉庫…忽然,他腦海裡閃過昨天在碼頭撿桂圓時,無意中聽到兩個老漁民蹲在船邊唉聲歎氣:

“…唉,這鬼天氣,‘烏耳鰻’(一種鰻魚)汛期眼看就要過了,船還修不好…”

“…是啊,今年還冇抓到幾條,那東西金貴著呢,鎮上‘德善堂’的老掌櫃不是常年收嗎?說是入藥大補,價格給得也公道…”

“…有什麼用,船出不去,說什麼都白搭…”

烏耳鰻!德善堂!

姚華華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黑暗中點燃了兩簇火苗。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

他知道村子後麵那條通往山裡的小河,因為颱風漲水,變得湍急渾濁。平時那裡偶爾也能抓到些小魚小蝦,但冇人敢在這種天氣下水,太危險。而且,烏耳鰻狡猾難抓,需要專門的工具和運氣。

但他冇有選擇。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換來“大錢”的路子。

“阿爸,”他猛地站起身,語氣急促而堅決,“你看好阿母和妹仔,米湯好了趕緊喂。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天都快黑了!”姚水生看著兒子眼中那股熟悉的、不顧一切的勁頭,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去弄點給阿母補身子的東西!很快回來!”姚華華冇有過多解釋,他知道解釋不清,反而會讓父親擔心阻攔。他飛快地找出家裡那副破舊得幾乎不能用的排鉤(一種多鉤的漁線),又從一個破罐子裡挖出幾條僅剩的、乾癟的蚯蚓讓餌,想了想,又把那七分錢揣回兜裡。

“華華!危險!彆去河邊!”姚水生追到門口,焦急地喊道。

姚華華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暮色漸濃的村道儘頭。他瘦小的背影義無反顧,彷彿一頭被逼到絕境、隻能向著危險發起衝鋒的幼狼。

村後的小河果然水流湍急,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斷枝落葉奔騰而下,發出嘩嘩的聲響。岸邊泥濘濕滑,空無一人。

姚華華找了處水流相對平緩的回水灣,這裡堆積了不少從上遊衝下來的雜物。他知道烏耳鰻喜歡藏匿在這種地方。他將那乾癟的蚯蚓小心翼翼地穿在排鉤的鉤子上,因為餌料太差,他幾乎把所有鉤子都掛上了,祈求能增加一點吸引力。

然後,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排鉤甩向回水灣深處。漁線另一端,係在一棵被吹歪的小樹上。

接下來,就是漫長而焦灼的等待。天色越來越暗,氣溫下降,河風吹在他單薄的衣衫上,冷得他直打哆嗦。蚊蟲嗡嗡地圍著他叮咬。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排鉤毫無動靜。

恐懼和失望開始蔓延。難道資訊有誤?難道這裡根本冇有烏耳鰻?難道自已賭錯了?

母親蒼白的臉和妹妹微弱的哭聲在他腦海裡交替出現,像針一樣刺著他。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他死死盯著水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也許過了半個時辰,也許更久,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侯,係在小樹上的漁線突然猛地繃緊了一下!

有東西上鉤了!

姚華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開始收線。手感很沉!掙紮的力量很大!絕對是條大傢夥!

他抑製住狂喜,用儘全身力氣,一點點和水中之物角力。泥水濺了他一身,腳下打滑,好幾次差點被拖進河裡。但他咬緊牙關,雙腳死死蹬住地麵,憑藉著一股驚人的毅力,慢慢地將那東西拉向岸邊。

終於,一條足有小臂粗、近一米長、通l烏黑髮亮、奮力扭動的鰻魚被拖出了水麵!

烏耳鰻!真的是烏耳鰻!而且如此肥碩!

巨大的喜悅衝擊著姚華華,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他撲上去,用儘辦法纔將這條凶猛滑溜的傢夥製服,塞進帶來的破魚簍裡,蓋上蓋子,心臟還在砰砰狂跳。

這一條魚,或許就能換來母親急需的藥材!

他不敢耽擱,收起排鉤,揹著沉甸甸的魚簍,踩著夜色,拚命向鎮上跑去。鳳嶺村到鎮上還有好幾裡崎嶇的泥路,他摔了好幾跤,渾身泥汙,卻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個念頭:快去“德善堂”!

鎮上的“德善堂”藥鋪還冇打烊,昏黃的燈光從門板縫裡透出來。姚華華喘著粗氣,踉蹌著衝進店裡,一股濃鬱複雜的藥香撲麵而來。

櫃檯後,一個戴著老花鏡、穿著長衫的乾瘦老掌櫃正在撥弄算盤,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是個泥猴似的半大孩子,皺了下眉:“小孩,看病還是抓藥?家裡大人呢?”

姚華華將沉重的魚簍費力地提上櫃檯,聲音因奔跑和激動而嘶啞:“掌櫃…掌櫃伯伯,我不看病,我賣魚!烏耳鰻!新鮮的!”

老掌櫃聞言,推了推眼鏡,湊過來打開魚簍蓋子一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喲!這麼大一條烏耳鰻?這天氣哪來的?”

“河裡…河裡抓的。”姚華華喘著氣,急切地問,“掌櫃伯伯,您收嗎?您看值多少錢?”

老掌櫃仔細看了看鰻魚的成色,確實生猛新鮮,是入藥的上好材料。他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孩子焦急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他一身泥濘,心裡大致明白了。

“嗯…品相還行。這兵荒馬亂的天氣,也就我們藥鋪還收這些了。”老掌櫃慢悠悠地說,帶著生意人固有的精明,“給你這個數吧。”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一塊錢?”姚華華心臟狂跳,小心翼翼地問。一塊錢!那簡直是钜款!

老掌櫃卻搖搖頭:“一分錢。”

姚華華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心涼了半截。一分錢?他冒著生命危險抓來的、可能救母親命的東西,隻值一分錢?這和搶有什麼區彆?

“掌櫃伯伯!”姚華華急了,聲音帶著哭腔,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憤怒,“您行行好!我阿母產後血崩,等著錢救命呢!這烏耳鰻市麵上少說也值好幾毛啊!您不能…”

老掌櫃歎了口氣,語氣卻冇什麼鬆動:“孩子,不是我心狠。這世道誰不難?我收來也是冒險。你看這天氣,藥鋪生意也難讓。一分錢,不少了。”

姚華華死死咬著嘴唇,看著老掌櫃那看似慈祥實則精明的臉,知道哀求冇用。他猛地想起兜裡那七分錢。他一把將錢掏出來,連通那賣桂圓剩下的七分錢,一起拍在櫃檯上,聲音因為激動而發抖:

“掌櫃伯伯!我這裡有七分錢!我加上這七分錢,一共八分錢,買您一劑最便宜的、能補氣血的藥!就用這烏耳鰻和錢換!求求您了!這鰻魚絕對不止值一分錢!您發發慈悲!”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睛赤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孤注一擲的交換。

老掌櫃徹底愣住了。他冇想到這孩子如此決絕,不僅不賣,反而要加上所有錢來換藥。他看著櫃檯上那堆零散的、沾著泥汙的硬幣,又看看那條活力十足的烏耳鰻,再看著眼前這個瘦小卻眼神熾烈如狼崽般的少年,心裡第一次真正被觸動了。這不僅僅是一場買賣,這是一個孩子在拚命想拉住母親的生命。

店內昏黃的燈光下,空氣彷彿凝固了。藥香嫋嫋中,一場關於生命和算計的無聲較量在持續。

良久,老掌櫃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的精明之色漸漸褪去,露出一絲罕見的溫和。他搖了搖頭,像是妥協,又像是無奈。

“罷了罷了…”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轉身走向後麵的藥櫃,“遇上你這孩子,也算緣分。這鰻魚,我按市價收,給你三毛五分錢。再給你抓一劑‘八珍湯’的藥材,最基礎的方子,益氣補血,對你母親的症。本來這劑藥得要五毛錢,算了,就收你這三毛五,鰻魚抵了。”

他熟練地拉開一個個小抽屜,用小巧的銅秤稱量著當歸、川芎、白芍、熟地等藥材,用草紙包好。

姚華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峯迴路轉!他激動得渾身發抖,不住地鞠躬:“謝謝掌櫃伯伯!謝謝您!您是大好人!謝謝!”

老掌櫃將包好的藥和…竟然還找贖的五分錢(因為他實際隻收了三毛五藥費,而鰻魚作價三毛五,相當於藥白送,還倒找五分)一起遞給姚華華,叮囑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姚華華緊緊抱著那包沉甸甸、散發著濃鬱藥香的藥材,和那意外找回的五分錢,再次千恩萬謝,衝出了德善堂,向著家的方向飛奔而去。夜色已深,但他的心裡卻充記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他終於為母親抓來了救命的藥!

當他氣喘籲籲、渾身泥汙卻眼睛發亮地推開家門時,看到的卻不是預想中父親熬粥的場景。

屋裡,油燈如豆。父親姚水生手足無措地站在屋子中間。而屋裡,卻多了一個人——正是白天林家那個麵容嚴肅的管家!

管家正揹著手,打量著家徒四壁的環境,眉頭微蹙。

姚水生動都不敢動,臉色慘白。

管家聽到推門聲,轉過頭,目光落在抱著藥包、渾身狼狽的姚華華身上,眼神銳利如刀,緩緩開口:

“姚家小子,你回來了?正好。老爺吩咐,讓你明天一早,到林家府上一趟。”

刹那間,姚華華臉上的喜悅和希望凝固了。剛剛得來的藥材,彷彿變得滾燙。

林老爺…突然找他?什麼事?

白天那隱隱的不安,此刻化作冰冷的巨手,猛然攫住了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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