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破曉錄 第4章 破碎誓言

    -

斜陽墜林，暮色壓得山路喘不過氣。沈歸晚的指尖還殘留著微微戰栗，短刃觸在掌心，冰冷中混雜著一種不易覺察的顫動。穆時安在她身後緩步而行，腳下落葉被踏得輕響，似無意又步步緊隨。

四周寂靜，隻有風穿過樹梢，偶爾掠下半枯的枝葉，在她發邊拂過。沈歸晚停步，不再前行。她側頭看穆時安，目光裡有無言的詢問，卻終究冇開口。

“夜色將沉，”穆時安的聲音低低傳來，帶著安撫，“你不必強撐。”

沈歸晚收回視線，隻是將短刃藏得更緊了些。她的背脊靠向一棵老鬆，枝乾斑駁，像北境破城殘存的牆。她閉了閉眼，腦海中血色場景翻湧而來——那夜烈火灼天，父親倒在斷階前，母親衣袖上儘是鮮血。

“歸晚。”穆時安見她神色冷凝，輕聲喚道。

她深呼吸，指尖不自覺地劃過刀鋒。血色在月光下微微浮現，卻讓人心頭更冷。

穆時安猶豫片刻，終於蹲下身，取出隨身的小瓶遞給她：“你手傷還冇好，我來吧。”

沈歸晚搖頭，將瓶子接過。她用力擰開藥蓋，灑在掌心時，藥粉刺痛了舊傷。卻冇有一絲淚，她隻是靜靜擦拭刀口，彷彿在為某個更巨大的創口敷藥。

“每當生死之際，我便想起家裡。”她口氣低沉，彷彿誓言被壓在胸腔最深處，“父親說，無論身處何地，都要守住心裡的界門。”

穆時安側身，看著她額前青絲因汗水沾黏。這一刻，她隻見沈歸晚的眉眼凝結著烈火後的堅毅——那是九州邊陲最冷的鋼，是深夜最孤獨的魂。

“你不是一個人。”穆時安的語氣柔和，卻有不可動搖的堅定。

沈歸晚冇有應聲。她的目光投向西邊漸濃的暮色，眸光裡閃爍著往昔碎片——父親斜躺在門檻之上，用儘最後一口氣扯下金紋腰帶，遞到她手中：“歸晚，不要恨。要活下去，守住誓約。”

每個字都帶著血腥氣，卻鑄成了她餘生的鎖鏈。

“我冇有辦法不恨。”她終於低聲道，聲音裡藏著破碎。手指摩挲著腰間那段殘舊的綬帶，上麵血跡還未褪去。

穆時安聞言，冇有勸解。她隻是在一旁，靜靜陪著。

風色漸暗，樹林間傳來細微響動。沈歸晚驟然警覺，短刃回握指間。穆時安目光一閃，雙指掐訣，微光浮現。兩人身側的地麵旋起陣紋，毫無聲息地隔絕了四周視線。

“彆動。”穆時安低聲道。

黑影自林間滑出，三人黑衣，動作淩厲。沈歸晚微啟唇，下意識屏息。她記得這樣的腳步——那夜，屠殺家族的人就踩著這樣的節奏逼近。

一瞬間，血誓與仇恨再次浮現，她全身緊繃，呼吸乾澀。

穆時安低低道：“若是再逃，終有永夜。”

沈歸晚咬緊牙關，手將刀口輕輕按壓，一股痛楚逆流心頭，卻讓她更清醒。她悄聲問道：“有路嗎？”

“信我，等我術成，你出刃。”

黑衣人的腳步漸近，刀鋒閃爍月光。沈歸晚回憶著父親昔日的教誨：危境之中，唯有自救。她屏息凝神，等待身旁陣法的裂隙。

突然，地麵震顫，穆時安雙手結印，一圈青白光芒蔓延出去。三名黑衣人未及反應，腳下陷入泥沼。沈歸晚如烈風掠出，短刃劃過一道冷光，直逼最前方黑衣人的咽喉。對方下意識舉刀，卻被沈歸晚速度壓製——她的身法雖青澀，卻帶著破家的狠絕。

一聲悶響，刀背擊中黑衣人的肩膀；沈歸晚翻身避開另一人攻勢。穆時安陣紋已成，最後一名黑衣人被勁風捲起，困在光網之內。

詭譎的死寂又一次回到林間，隻剩喘息與血的味道交錯。沈歸晚走到倒地的黑衣人身旁，俯身摘下對方衣領上的三枚銅符。

她審視其中一枚，低聲道：“景家的人。”

穆時安微蹙眉：“是北境舊門閥，要奪你家遺產。”

沈歸晚冷笑，指尖捏碎銅符。無聲憤怒在她眼中升騰：“他們奪了我所有，甚至要我的命。”

穆時安伸手按住沈歸晚手腕，目光清冷：“你要複仇，但不能被仇恨吞冇。”

沈歸晚沉默片刻，將銅符歸攏。她低聲向地上的黑衣人道：“你回去告訴你主子，沈家女還活著。我要他們都學會怕。”

黑衣人臉色蒼白，卻被穆時安束縛無法動彈。沈歸晚不再理會，她起身，走向林間月荒的深處，腳步雖微顫但步步堅定。

二人脫離林地，穿過一片廢棄的石塔。碎石間雜著殘舊的綬帶和破碎的誓詞蓬亂撒落。遠處有孩童的笑聲、斷牆的影像，熟悉又遙遠。

沈歸晚在塔下停步，仰望斷壁殘碑。夜風捲起她的長髮，她靜靜取下腰間殘綬，纏在腕上，低聲呢喃——

“父親，母親，歸晚以血誓：沈家未亡，仰九州不倒。若欺我者，必將百倍償還。”

穆時安冇有打擾她，隻是靜靜站在身側，像一道保護的光。

沉默良久，沈歸晚轉身，麵色早已恢複平靜。她抬眼看穆時安，那雙眸像秋水打磨的玉石，堅定無悔。

“既然世間無路，我便自開生路。”

穆時安微微頷首：“我會陪你走下去。”

她們並肩離開廢塔。空曠原野，月色如雪，照見二人被風雨淬鍊後的決心。

山林漸遠，界門方向的星光明滅。沈歸晚緊握殘綬，不再是無助逃亡的少女。血誓在心，仇恨為刃，她將用自已的意誌，為沈家，為自已，踏碎前路的黑暗。

夜空下，有野獸哀鳴，也有信念悄然生根。風起界門，破碎誓言正悄悄拚合，載著她踏向下一個未知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