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3章 山門舊誓
雲霧頂的霧,不是尋常山間的晨霧,是能吞人魂魄的濃白。茶心扶著玄鑒的胳膊,指尖能觸到他袖口下微微顫抖的手腕——自昨夜擺脫仙界巡天衛的圍堵,玄鑒為了掩護他們,強行壓下的舊傷就沒好過。青蘿走在最前,翠綠的裙擺掃過路邊枯敗的茶枝,每走一步,她耳尖的絨毛就顫一下,“茶心姐姐,這霧裡……有股子死沉的靈力,像蓋了層鐵。”
話音剛落,玄鑒突然停下腳步,盲眼朝著霧更濃的方向偏了偏,竹杖在地上輕輕一點。“停。”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前麵有禁製,是陸羽當年設下的手筆,不是凡物能破的。”
茶心順著他的方向望去,隻見濃白的霧氣裡,隱約有淡金色的光紋在流轉,像被揉碎的陽光藏在棉花裡。她伸手想探,指尖剛碰到霧的邊緣,就被一股溫而剛的力道彈開,手背上竟留下了一道淺淡的茶褐色印記。“這禁製……像是活的?”
“不是活的,是認‘茶’。”玄鑒咳嗽了兩聲,指腹摩挲著竹杖上的茶紋,“陸羽一生癡茶,他設的山門,哪有不用茶做鑰匙的道理?你忘了之前在山神廟裡,茶具碎片映出的圖影?那圖角畫著的‘雲霧茶灶’,就是開門的引子。”
茶心猛地想起昨夜月光下的景象——那些茶具碎片拚出的地形圖裡,確實有個小小的灶形標記,當時她隻當是尋常景緻,沒往心裡去。可眼下追兵的氣息越來越近,風裡已經能聞見巡天衛製式長袍上的皂角味,哪有時間慢慢找茶灶?“可我們連茶葉都沒帶多少,更彆說‘古法雲霧茶’了!”
青蘿突然蹲下身,指尖摳開路邊一塊鬆動的土塊,土裡竟埋著半株乾癟的茶樹。那茶樹雖枯,葉脈卻泛著淡淡的綠,像是在土裡藏了口氣。“這是……雲霧頂的原生茶樹!”青蘿眼睛亮了,小心翼翼地把茶樹挖出來,“我能感覺得出來,它還有點靈韻,能用來泡茶!”
玄鑒聞言,嘴角牽起一絲淺淡的笑:“倒是趕巧了。陸羽當年在雲霧頂種茶,最講究‘現采現烹’,這枯茶雖不如新茶鮮活,卻勝在沾了此地的地氣,剛好合了禁製的脾性。”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這古法雲霧茶,煮起來有講究——‘三沸取水,二揉製茶,一心為引’,差一步都不行。”
茶心立刻放下行囊,從裡麵翻出僅剩的粗陶壺和小泥爐。她往壺裡添了些從山澗接的泉水,剛想點火,玄鑒卻攔住她:“水要‘三沸’,第一沸如魚目微凸,第二沸如湧泉連珠,第三沸如騰波鼓浪。你聽水的聲音,比看火候準。”
青蘿已經把枯茶樹的嫩芽摘了下來,她指尖泛著淡綠的靈光,輕輕揉撚著茶葉,“我用木靈之力催它一下,能讓它恢複點當年的滋味。”話音剛落,那些乾癟的嫩芽竟真的慢慢舒展,透出幾分鮮潤的綠,還飄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
泥爐裡的火生了起來,橘紅色的火苗舔著壺底,泉水很快就有了動靜。起初是細微的“滋滋”聲,像春蠶啃食桑葉;接著是“咕嘟咕嘟”的輕響,壺底冒起細小的氣泡,真如玄鑒說的“魚目微凸”;最後水泡越來越大,翻湧著撞在壺壁上,發出“嘩嘩”的聲浪,連周圍的霧氣都被熱氣蒸得散了些。
“三沸了!”茶心立刻把青蘿揉好的茶葉放進壺裡,茶葉一入沸水,就像活了過來,在壺裡上下翻滾,一縷縷深綠色的茶汁慢慢暈開,茶香驟然變得濃鬱——不是尋常茶葉的清香,是帶著山魂水魄的醇厚,裡子還藏著點淡淡的甘,像把整個雲霧頂的春景都揉進了這壺茶裡。
青蘿湊過去聞了聞,忍不住感歎:“這茶……聞著心裡都亮堂。難怪人說‘好茶不怕細品,好事不怕細論’,陸羽先生這手藝,真是絕了。”
可就在茶香最濃的時候,那霧裡的金色光紋卻沒動靜,反而流轉得更慢了,像是在猶豫什麼。茶心心裡一緊,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粗陶壺——難道是茶具不對?他們現在用的,不是之前那套能映出圖影的茶具,會不會禁製不認?
風裡的追兵氣息更近了,已經能聽見遠處傳來的嗬斥聲:“都給我仔細搜!那三個逆賊肯定就在這附近!”
玄鑒臉色微變,突然抓住茶心的手,把她的手按在粗陶壺的壺身上:“不是茶具的問題,是‘心’。陸羽刻在山門的話,你忘了?‘非誠心者不可入’。你煮茶的時候,心裡想的是‘開門’,還是‘逃’?”
茶心一怔。是啊,剛才煮茶時,她滿腦子都是追兵的影子,擔心玄鑒的傷,擔心青蘿的安危,唯獨沒靜下心來想——這壺茶,是為了尋陸羽的遺跡,為了查清茶魄的真相,不是單純的逃生工具。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指尖輕輕貼著溫熱的壺壁。腦海裡浮現出在滌塵軒煮茶的日子,浮現出茶具碎片映出的圖影,浮現出玄鑒說的“茶顯本真”——茶是什麼?是解渴的飲品,是交心的媒介,更是守住本心的鏡子。她睜開眼,手腕微微用力,將壺裡的茶湯緩緩倒在身前的土地上。
茶湯落地的瞬間,奇跡發生了。那些褐色的茶湯滲入土中,竟在地麵上畫出了一個小小的茶灶形狀,與茶具碎片映出的圖影分毫不差。緊接著,霧裡的金色光紋突然變得熾烈,像被點燃的金絲,層層疊疊地展開,慢慢勾勒出一道山門的虛影。
那山門是用青黑色的岩石砌成的,上麵爬滿了古老的茶藤紋路,最中間刻著一行蒼勁的字,正是陸羽的手書:“非誠心者不可入”。字的筆畫裡,還殘留著淡淡的茶香,像是剛寫上去沒多久。
“門開了!”青蘿興奮地拉了拉茶心的衣角,可話音剛落,風裡就傳來了巡天衛的怒喝:“他們在那兒!快追!”
玄鑒一把抓住茶心和青蘿的手,聲音裡帶著急切:“快進去!這山門隻開一瞬,錯過了就再也進不來了!”
三人順著山門的虛影衝進去,腳剛踏上山門後的土地,身後就傳來“轟隆”一聲悶響。茶心回頭看,隻見那道山門虛影正在快速消散,金色的光紋一點點縮回霧裡,最後徹底融入濃白的霧氣中,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而山門之外,巡天衛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霧的邊緣,為首的小隊長看著空蕩蕩的原地,氣得一腳踹在枯茶樹上:“該死!讓他們跑進去了!這陸羽的禁製,咱們根本破不了!”
茶心鬆了口氣,剛想扶著玄鑒歇會兒,卻發現他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嘴角甚至溢位了一絲血跡。“玄鑒先生!”她連忙扶住他,“你怎麼樣?”
玄鑒擺了擺手,靠在旁邊一塊岩石上,喘了口氣:“沒事,剛才強行催動靈力感應禁製,舊傷又犯了。咱們……先找個地方歇腳,這遺跡裡,恐怕不比外麵安全。”
青蘿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這裡的霧比外麵淡了些,地麵上長滿了齊腰高的茶樹,隻是這些茶樹的葉子都是暗綠色的,毫無生氣,風一吹,葉子簌簌落下,像在低聲歎息。她伸手碰了碰一片茶葉,指尖傳來的竟是刺骨的寒意。
“這地方……怎麼這麼冷?”青蘿縮了縮手,“連草木都透著股子哀傷。”
茶心抬頭望去,隻見遠處的霧裡,隱約有更高大的茶樹影子,像是一片荒廢的茶田。她想起玄鑒剛才的話,心裡泛起一絲不安——陸羽的遺跡,本該是藏著茶道真諦的地方,可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是在訴說著什麼悲傷的往事。
而此刻,他們還不知道,這片看似空無一人的茶田深處,早已有人等著他們——那些比巡天衛更難纏的敵人,正握著淬了靈力的法器,盯著他們的方向,像盯著獵物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