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劍骨錄 第4章
-
暮色漫進繡坊時,蘇九曜的手指剛觸到書箱最底層那捲發脆的《本草綱目》。
\"阿曜,這邊有本《地理誌》。\"顧承淵的聲音從八仙桌旁傳來,他正半蹲著翻找啞婆婆常坐的藤編書筐,外袍下襬沾了層薄灰,\"後麵夾著張舊紙,像是\"
\"彆動。\"蘇九曜快步走過去,袖角帶起的風掀得書頁簌簌響。
她蹲在顧承淵身側,看見那捲泛黃的紙頁從《地理誌》第三卷\"南境諸山\"篇滑落,邊緣被蟲蛀出幾個圓洞,卻用硃砂畫著歪歪扭扭的標記——是座飛簷的輪廓,旁註\"破廟\"二字,右下角壓著半枚模糊的印記,像極了她頸間星圖玉的紋路。
\"啞婆婆從前總說,她識得的字都是替人繡嫁妝時學的。\"蘇九曜指尖輕輕撫過硃砂痕跡,喉間發緊。
十年前啞婆婆替她熬藥時,總把藥渣倒在院角老槐樹下,說\"藥氣養樹,樹氣護人\",可她從未想過,這雙替人繡並蒂蓮、鴛鴦扣的手,竟會在舊書裡藏下這樣的秘密。
顧承淵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墊在紙頁下,藉著燭火辨認:\"標記旁有炭筆寫的'丙戌年春',正是你父母遇害那年。\"他抬眼時,燭火在眼底晃了晃,\"啞婆婆救你時,應該就帶著這張圖。\"
繡坊後窗突然傳來\"啪嗒\"一聲,是小梅的木屐踩在青石板上。
那丫頭掀開門簾衝進來,髮辮上的紅繩沾著棉絮,喘得像剛跑完半條街:\"蘇姐姐!
我在庫房整理新到的蜀錦,聽見牆根有男人說話!\"她抓住蘇九曜的手腕,掌心還殘留著繡繃的木刺觸感,\"他們說'今晚子時破廟見',還說'那東西要是被搶了'\"
蘇九曜的指尖瞬間收緊。
她與顧承淵對視一眼,後者已將地圖小心收進懷裡:\"阿曜,你去破廟。
我留小梅在繡坊——\"
\"不。\"蘇九曜打斷他,指腹蹭過頸間發燙的星圖玉,\"小梅留下太危險。\"她轉向小梅,替她理了理被扯亂的髮辮,\"你去對門王嬸家借針線,就說要繡並蒂蓮,順便讓王嬸家的小子去玄甲盟分舵報信。\"
小梅咬著唇點頭,跑出門時撞翻了門邊的藍布包袱,裡麵滾出幾團繡線,在地上散成斑斕的虹。
廢棄廟宇的門楣在暮色裡搖搖欲墜。
蘇九曜踩著滿地碎瓦進去時,靴底碾碎了半片褪色的\"大雄寶殿\"匾額。
顧承淵跟在她身後,袖中短刃出鞘半寸,寒光映著牆皮剝落的佛像——那尊泥佛的左眼被鑿了個洞,風灌進來,帶著股潮濕的土腥氣。
\"東南牆角。\"蘇九曜突然停步。
她閉了閉眼,九曜劍骨在體內微微震顫,土屬性的氣流感像細沙般從腳底漫上來,\"啞婆婆的地圖標著'佛目引光',泥佛左眼正對的位置\"
顧承淵抬腕擋住她的去路,指尖觸到牆麵凸起的磚:\"這裡的青苔是新長的。\"他屈指叩了叩,悶響裡混著空洞的迴響。
蘇九曜順著他的指尖摸過去,在磚縫間摸到道極細的刻痕——是朵六瓣的星紋,和她星圖玉上的紋路分毫不差。
\"退兩步。\"她低聲說,掌心按在星紋磚上。
十年前啞婆婆教她繡雙麵繡時說過\"力道要勻,像春風推柳\",此刻她將內息順著指尖送進磚縫,聽得\"哢\"的輕響,整麵牆竟向右側緩緩移出半尺,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道。
地下室的黴味比廟外更重。
顧承淵取出火摺子晃亮,照見四壁堆著褪色的經卷、缺耳的銅爐,還有幾口蒙著蛛網的木箱。
蘇九曜的目光掃過最裡側那口棗木箱子,箱蓋上的鎖釦生滿綠鏽,卻用金漆描著和地圖上相同的星紋——和她頸間的玉,和父母劍鞘上的刻痕,都是同一種紋路。
\"阿曜。\"顧承淵的聲音突然放輕,他蹲在木箱前,用短刃挑開鎖釦,\"裡麵有東西。\"
腐木的碎屑簌簌落在地上。
蘇九曜屏住呼吸掀開箱蓋,黴味裡突然漫出絲極淡的藥香——是啞婆婆常給她熬的續骨草味。
箱底鋪著層腐爛的綢緞,綢緞下壓著塊巴掌大的玉片,泛著幽藍的光,表麵刻著流動的雲紋,正是陸通說的\"天機圖\"碎片。
她剛要伸手,廟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有動靜!\"顧承淵迅速將她拉進左側的經卷堆後,短刃重新入鞘,卻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鐵器相撞的輕響,接著是粗啞的男聲:\"那小丫頭說破廟有寶貝,老子倒要看看\"
蘇九曜的後背抵著冰涼的磚牆,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盯著那幾個黑衣人掀開廟門的布簾,刀光在火摺子的光裡一閃——是暗淵閣的製式短刀。
為首的人踢翻銅爐,爐灰四濺,正落在他們藏身的經卷堆前。
\"頭兒,這邊有地道!\"
\"下去!\"
腳步聲順著密道往地下室而來。
蘇九曜的手指無意識地摳進掌心,星圖玉在頸間燙得幾乎要灼破皮肉。
顧承淵的拇指輕輕蹭過她手背,像是安撫,又像是提醒。
直到那幾個黑衣人衝下地道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廟外的風突然大了起來。
顧承淵側耳聽了片刻,貼著她耳畔低語:\"他們去了更深處。\"他的呼吸掃過耳垂,帶起片薄紅,\"現在走?\"
蘇九曜搖頭,目光落在懷裡的玉片上。
暗淵閣的人既然追來,說明他們的行蹤早被盯上了。
她摸出陸通給的信鴿竹筒,輕輕塞進顧承淵掌心:\"你先回繡坊,讓玄甲盟的人來接應。
我\"
\"不行。\"顧承淵攥緊竹筒,指節發白,\"要走一起走。\"
廟外傳來烏鴉的啼叫。
蘇九曜望著地道深處晃動的火光,突然想起啞婆婆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指腹一遍遍摩挲她的手背——那時她不懂,現在才明白,那是在教她數\"一二三\",教她在危險時如何呼吸,如何等待。
\"他們不會久留。\"她低聲說,\"等他們找完更深處,自然會走。\"
顧承淵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終於鬆開手。
兩人縮在經卷堆後,聽著地道裡的動靜由近及遠,直到徹底歸於寂靜。
蘇九曜摸出懷裡的玉片,幽藍的光映著她泛白的指節——這是第一步,她想,離父母的清白,離十年前的真相,終於近了一步。
廟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來。
顧承淵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向密道口:\"有人來了。\"
這次的腳步聲比之前輕得多,像是鞋底裹了棉布。
蘇九曜屏住呼吸,看著個黑影閃進廟門,在泥佛前站定。
那人抬頭時,月光正好落在他臉上——是張完全陌生的臉,卻讓蘇九曜的血液瞬間凝固。
因為他腰間懸著的玉佩,和玄甲盟少盟主的令牌,一模一樣
廟外的風捲著殘葉打在蘇九曜後頸,她盯著顧承淵隱入巷口的背影,指節捏得發白。
方纔在廟裡窺見的玄甲盟令牌像根細針,紮得她太陽穴突突跳——玄甲盟與暗淵閣勢同水火,那人身懸顧承淵同款令牌,究竟是敵是友?
\"三息後往右拐。\"顧承淵臨走前的叮囑還在耳邊,她摸了摸頸間發燙的星圖玉,加快腳步往繡坊走。
月到中天,青石板被夜露浸得發亮,她每一步都避開磚縫——啞婆婆教過,暗淵閣的追蹤術能從腳印深淺辨出輕功火候。
繡坊後窗的燈還亮著,李氏的影子在窗紙上晃了晃,接著傳來敲門的輕響。
蘇九曜剛叩了三下窗,木板便被從內推開,李氏攥著她手腕的手涼得像冰:\"可算回來了!
前兒有個穿青衫的在門口轉悠,我拿掃帚趕都趕不走\"話音未落,她瞥見蘇九曜懷裡的玉片,後半句哽在喉嚨裡。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玉片上,幽藍紋路如活物般遊走。
蘇九曜將玉片輕輕放在案上,李氏的指尖剛要觸碰,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搓了搓圍裙上的褶皺:\"這是啞婆婆說的\"
\"金鱗玉的碎片。\"蘇九曜聲音發啞。
十年前啞婆婆抱著繈褓中的她從火場逃出時,這半塊玉就嵌在她繈褓裡。
昨夜在破廟地道深處,她和顧承淵用劍鞘撬開封塵的石匣,匣內除了這玉片,還有半張染血的星圖——與啞婆婆臨終前在她手心畫的軌跡分毫不差。
李氏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九曜,你你要走?\"
蘇九曜一怔。
案上的燭火被風掀起,照亮李氏眼角的細紋——這個總把繡線團塞給她當玩具的婦人,此刻眼底泛著水光,像極了當年她發高熱時,啞婆婆守在榻邊的模樣。
\"我得找全玉片。\"她反握住李氏的手,\"當年我爹孃被汙通敵,這玉是唯一的證物。\"
李氏的指甲掐進她手背:\"可暗淵閣的人前兩日我去布莊,聽見幾個鏢師說,他們在懸賞帶金鱗玉的人,活要見人,死\"她喉結動了動,\"死要見骨。\"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鳴。
蘇九曜抽回手,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是今早李氏塞給她的桂花糕:\"您把玉片藏在染缸底下的暗格裡,等我回來。\"她指腹蹭過李氏腕間的銀鐲——那是啞婆婆留下的,\"若有變故,就去城南破廟找玄甲盟的人,顧承淵\"
\"顧公子?\"李氏突然眯起眼,\"前日他來買繡帕,我瞧著他看你的眼神\"
\"李姨!\"蘇九曜耳尖發燙,抓起案上的星圖往懷裡塞。
變故來得毫無征兆。
窗紙\"唰\"地被利器劃破,一道黑影如夜梟撲入,帶翻了案上的燭台。
蘇九曜本能地旋身,後腰撞上木櫃,星圖\"啪\"地掉在地上。
來者的刀光貼著她耳垂劃過,寒芒映出對方左眼的刀疤——是暗淵閣的夜影!
\"小娘皮倒會藏。\"夜影舔了舔刀尖,刀身泛起幽黑光澤,\"暗屬性的淬毒刀,你那破劍骨能接幾招?\"
蘇九曜的呼吸突然放輕。
九曜劍骨在她體內發燙,她能清晰感知到夜影刀上暗屬性的流動軌跡,像團黏膩的黑霧,正順著刀脊往刀尖彙聚——這是要使\"蝕骨斬\",先以暗屬性腐蝕內息,再破防。
\"李姨!
躲進染缸!\"她踢翻身邊的繡繃,纏住夜影的腳踝,趁機撿起星圖塞進李氏手裡。
李氏攥著星圖撞開後窗,染缸的酸腐味混著夜風灌進來。
\"想跑?\"夜影甩刀割斷繡繃,刀尖直取蘇九曜心口。
她旋身避開,袖中短刃彈出——這是顧承淵昨日送的烏木劍,劍柄刻著\"破障\"二字。
指尖觸到劍柄的瞬間,九曜劍骨突然震顫,她眼前閃過金、雷兩種屬性的光,像兩簇跳躍的火。
暗克金,雷克暗!
蘇九曜咬著舌尖,內息順著雷屬性的軌跡遊走。
短刃劃過空氣,帶出細碎的電弧,正劈在夜影刀身的暗屬性核心處。\"當\"的一聲,夜影的刀被震得偏移三寸,在她左肩劃開道血口。
\"有點門道。\"夜影抹了把嘴角的血,突然打了個呼哨。
窗外又躍入三個黑衣人,刀光從四個方向圍過來。
蘇九曜後背抵著染缸,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武徒三層的內息已經用了七分,再撐半柱香必露破綻。
\"九曜!\"
熟悉的嗓音混著破空聲。
顧承淵的摺扇劈開左側黑衣人的刀,無屬性內息如春風化雨,瞬間化解了暗屬性的腐蝕。
蘇九曜趁機甩出袖中剩下的繡針,雷屬性內息裹著針尖,精準紮中右側兩人的麻穴。
\"走!\"顧承淵扯住她手腕,摺扇在地上一撐,帶著她躍上屋簷。
夜影的刀光擦著顧承淵後背掠過,在青瓦上濺起火星:\"蘇九曜,暗淵閣要的東西,從冇有拿不到的!\"
兩人在巷子裡狂奔,直到聽不見追兵的腳步聲。
蘇九曜靠著牆滑坐在地,左肩的血浸透了衣襟。
顧承淵摸出金瘡藥,指尖碰到她傷口時頓了頓:\"疼嗎?\"
\"不疼。\"她盯著他後背的血痕,\"你\"
\"皮外傷。\"顧承淵扯下外袍係在腰間,月光照亮他眼底的暗芒,\"方纔在繡坊外,我瞧見夜影手裡的追蹤鈴——他們早就在李姨的銀鐲裡下了蠱。\"
蘇九曜猛地摸向李氏的銀鐲,腕間空蕩蕩的。
她想起方纔李氏撞開後窗時,銀鐲磕在窗框上的脆響——原來那不是意外,是李氏故意留下的。
\"星圖呢?\"顧承淵突然握住她的手。
蘇九曜這才發現,懷裡的星圖不知何時不見了。
她的呼吸一滯,九曜劍骨的震顫突然變得尖銳,像在提醒什麼。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第二聲裡混著極輕的\"哢嗒\",像是玉片相撞的脆響。
顧承淵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青石板縫裡,半枚星圖閃著幽藍的光。
而在星圖邊緣,用暗淵閣特有的血墨,畫著朵半開的幽蘭。
\"幽蘭穀。\"兩人異口同聲。
蘇九曜撿起星圖,指尖觸到那朵幽蘭時,九曜劍骨突然泛起溫熱。
她抬頭望向顧承淵,對方眼裡的星子比月光更亮。
\"天亮就出發。\"顧承淵扯下自己的衣襟,替她包紮傷口,\"我讓玄甲盟的人去接李姨,暗淵閣的蠱\"
\"我信你。\"蘇九曜打斷他。
風突然大了,捲起地上的殘葉,往城南方向飄去。
那裡,正是幽蘭穀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