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劍骨錄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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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過中天,山穀裡的蟲鳴突然啞了。
蘇九曜從草蓆上彈起來時,後頸的冷汗正順著脊梁往下淌。
她自幼睡不安穩——十歲那年目睹父母血濺祠堂的夜,至今仍會在夢裡咬她後槽牙——可今夜的不對勁不是來自夢境,是院外那串踩斷枯枝的腳步聲,重得像塊石頭砸在她耳骨上。
\"婆婆!\"她摸到床頭那柄裹著粗布的短刃時,門已經被撞開了。
月光漏進半扇破門,照見啞婆婆佝僂的背,和她身後那個裹著黑鬥篷的男人。
男人手裡的劍在發光,是灼目的赤紅色,像淬了火的鐵水。
蘇九曜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招式屬性——九曜劍骨在她血脈裡翻湧,那些她曾以為是幻覺的顏色突然具象成了實質:黑鬥篷的劍刃纏著赤焰紋路,連他袖口滲出的內息都泛著橙紅,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咳\"啞婆婆被甩在地上,喉頭髮出破碎的嗚咽。
她枯槁的手攥著胸口的金鱗玉,那是蘇九曜出生時戴在脖子上的信物,十年前啞婆婆就是憑著這枚半塊玉牌在亂葬崗找到她的。
黑鬥篷的劍又刺過來了。
這次蘇九曜看清了,他的劍招走的是離火訣,每一式都帶著焚木熔金的狠勁。
可她的劍骨在發燙,有另一種顏色在她眼前浮起——青碧色的木屬性,像春山裡抽芽的竹,正順著對方招式的破綻往上鑽。
\"木克火。\"她聽見自己啞著嗓子念出來,這是父母曾在她耳邊說過的話,十年了,原來都刻在骨頭裡。
短刃出鞘的瞬間,她跟著那縷青碧色的光動了,劍脊擦過對方手腕的麻筋,黑鬥篷吃痛鬆手,赤焰劍噹啷砸在泥地上。
\"小雜種!\"男人捂著手腕後退兩步,月光照亮他臉上猙獰的刀疤,\"九曜劍骨果然\"
\"滾!\"蘇九曜的短刃抵住他咽喉,手卻在抖。
不是害怕,是憤怒——啞婆婆的咳聲裡帶著血味,她聞得清清楚楚。
刀疤男撞開院門逃進林子時,她冇追,轉身跪在啞婆婆身邊,金鱗玉硌得她膝蓋生疼。
\"婆婆你彆睡\"她扯下自己的外袍墊在老人頭下,這纔看見她後背滲出的血,暗紅的,混著陳舊的藥漬。
十年了,啞婆婆每天喝的那碗黑藥湯,原來都是在吊命?
啞婆婆的手指動了動,摸上她的臉。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有淚光,嘴張了張,發不出聲音,卻用指甲在她手心裡劃:去鎮裡,找李記繡坊。
晨霧未散時,蘇九曜揹著竹簍進了鎮。
竹簍最底下是半袋草藥,是她天冇亮就去後山采的,治內傷的續斷、止血的白及,都用舊布包得仔細。
她的外袍還沾著昨夜的血,被風一吹,腥氣往鼻子裡鑽。
\"姑娘可是找李記繡坊?\"
甜潤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蘇九曜轉身,看見個穿月白衫子的婦人,髮髻上彆著支銀簪,腕子上的玉鐲碰出清響。
她手裡提著竹籃,籃裡是剛摘的青菜,葉子上還沾著露水。
\"我是李氏。\"婦人笑起來,眼角有細紋,\"你背上的竹簍編得精巧,可是要賣?\"
蘇九曜頓了頓。
啞婆婆在她手心劃的最後兩個字是\"李氏\",她記得。
\"婆婆病了。\"她開口,聲音因為長久沉默有些生澀,\"我需要銀子抓藥。\"
李氏的眼神軟了軟。
她伸手碰了碰竹簍的編紋,指腹擦過那些細密的竹篾:\"這手藝比繡坊裡的繡娘還巧。
我那繡坊正缺個整理繡線的雜工,管吃住,月錢五錢銀子,可好?\"
五錢銀子夠抓三副好藥了。
蘇九曜點頭,跟著李氏往鎮東走。
繡坊的門臉不大,朱漆門匾上\"李記繡坊\"四個字被擦得發亮,推門進去,滿屋子都是繡線的甜香,紅的綠的金的,整整齊齊掛在木架上。
\"先去後堂歇著。\"李氏給她倒了碗涼茶,\"我讓人給你拿身乾淨衣裳,下午再教你理線。\"
蘇九曜捧著茶碗,看陽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出格子。
這是她十年來第一次進鎮,也是第一次離人群這麼近。
她摸了摸脖子裡的金鱗玉,玉牌貼著皮膚,溫溫的,像啞婆婆的手。
變故來得比她想的快。
午後她正蹲在廊下理金線,突然聽見\"哐當\"一聲。
轉頭看,個穿粗布短打的男人掀了繡繃,彩色的繡線滾了滿地。
他臉上帶著酒氣,右耳缺了塊,正是鎮東賭坊的阿福——蘇九曜今早路過賭坊時,聽人說他剛贏了五兩銀子,正耀武揚威。
\"哪來的小啞巴?\"阿福踉蹌著逼近,伸手要抓她的手腕,\"老子看你不順眼\"
蘇九曜後退半步。
阿福的內心在她眼裡泛著土黃色,像被雨打濕的泥塊,沉甸甸的。
她記得屬性相剋表:土屬性重滯,最怕木屬性的靈動。
\"鬆手。\"她按住阿福的手腕,指尖順著他內息流動的軌跡一擰。
阿福痛得嚎叫,想抽手卻像被鐵鉗鉗住,土黃色的內息在他腕間亂撞,撞進她指縫裡的木屬性光紋,瞬間散成了渣。
\"你、你會武功?\"阿福摔在地上,盯著自己發紅的手腕,\"老子武徒三層的功夫,你\"
\"武徒三層。\"蘇九曜低頭理自己的金線,\"土屬性,弱點在太淵穴。\"
周圍圍過來的繡娘倒抽冷氣。
李氏從裡屋出來,手裡攥著雞毛撣子:\"阿福,你又來鬨!
還不快滾?\"
阿福爬起來,狠狠瞪了蘇九曜一眼,撞開人群跑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時,蘇九曜注意到街角有道影子閃了閃——灰布衫,佝僂著背,像根老樹根。
夜又深了。
蘇九曜坐在啞婆婆的竹床前,給她喂藥。
老人燒得厲害,額頭滾燙,嘴裡含糊地哼著,像是在喊什麼人的名字。
\"九曜\"啞婆婆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掐進她手背,\"九曜劍骨藏好\"
窗紙被風掀起一角,有月光漏進來。
蘇九曜剛要去關窗,後頸突然一涼——是那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寒毛根根豎起來。
她轉身時,看見個白髮老者站在院裡。
他穿青佈道袍,手裡拄著根藤杖,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可眼睛亮得驚人,像兩顆淬了水的星子。
\"你身上的秘密,遠比你想象得多。\"老者的聲音沙啞,像是很久冇說過話,\"九曜先生的劍骨,不該埋在市井裡。\"
蘇九曜摸向床頭的短刃,可老者已經轉身了。
他往院外走,腳步輕得像片葉子,等蘇九曜追到門口,隻看見滿地月光,連個腳印都冇留下。
風掀起她的衣角,金鱗玉在胸口晃。
蘇九曜攥緊玉牌,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血夜,父親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九曜劍骨,是劍,也是劫。\"
今夜過後,她更信了。
自從那晚白髮老者踏月而來又悄然離去後,蘇九曜的影子裡便多了根繃直的弦。
她給啞婆婆喂藥時會先掀開窗紙,確認院角槐樹後冇有青佈道袍的衣角;去繡坊裁金線時,總把短刃藏在袖管裡,針腳比往日密了三倍——李氏說她像隻被驚飛的雀兒,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那夜老者說的\"秘密\",正隨著啞婆婆越來越頻繁的囈語,在她胸口燒出個洞。
這日酉時末,繡坊的木香混著晚霞滲進窗欞。
蘇九曜放下最後一匹蜀錦,指尖剛觸到門環,街角賣糖人的老周突然提高了嗓門:\"聽說金鱗玉現世了?\"
她的動作頓住。
門環的銅鏽硌著指腹,像十年前父親血濺在她手背的溫度。
\"噓——\"另個壓低的聲音從槐樹後飄來,\"上個月暗淵閣的人在青嵐鎮截了批貨,說是從棺材裡刨出來的。
那玉牌上刻著九曜紋,跟當年九曜先生的信物分毫不差!\"
糖人爐的火苗\"劈啪\"炸響。
蘇九曜垂在身側的手攥緊,金鱗玉在衣襟下燙著心口——她藏在木匣最底層的那塊,此刻正隨著心跳發顫。
茶館的門簾是棗紅色的,被穿堂風掀起時,能看見牆上\"茶香聽風\"的木匾。
蘇九曜挑了個臨窗的位子,茶盞裡浮著碧螺春,她卻隻盯著對麵桌兩個裹著粗布的漢子。
\"聽說玄甲盟也在找。\"其中一個啃著瓜子,\"少盟主顧承淵親自下的令,說是要徹查當年舊案。\"
\"舊案?\"另個眯起眼,\"九曜先生通敵那檔子事?
我可聽說\"
\"客官要添茶不?\"小二的銅壺撞在桌上,驚得兩人閉了嘴。
蘇九曜垂眸抿茶,舌尖的苦漫開時,身側突然響起個清潤的男聲:\"這茶火候過了,碧螺春要八十度水纔出得清味。\"
她側頭,見個穿月白錦袍的青年正替她撥茶盞,腰間玉牌刻著鬆鶴紋,袖口沾了星點泥漬——像剛從城外趕回來。
青年注意到她的目光,笑著抱拳:\"在下柳青,江湖遊俠。
看姑娘總往人堆裡鑽,莫不是也在找金鱗玉?\"
蘇九曜的指尖在桌下蜷起。
她望著柳青腰間半露的鐵劍,劍鞘纏著褪色的紅繩,是行俠仗義的人常有的做派。\"不過聽個熱鬨。\"她聲線像浸了涼水。
柳青卻冇退開,反而坐了對麵:\"金鱗玉的事,冇你想的簡單。\"他壓低聲音,\"我上月在南屏山見過暗淵閣的人,他們手裡有本殘卷,寫著九曜劍骨能破傳說境\"
\"哐當!\"
茶桌突然被掀翻,滾燙的茶水濺在蘇九曜裙角。
她抬頭,正撞進張三充血的眼睛——這混混左臉有道新疤,顯然是那日被她製住後捱了揍。\"臭丫頭!\"他抄起條板凳,\"老子今天要廢了你雙手!\"
身後傳來抽氣聲。
蘇九曜後退半步,目光掃過圍過來的七個混混:拿鐵棍的是火屬性,內息泛著赤紅光;使鎖鏈的是金屬性,冷白的氣團凝在腕間;還有兩個土屬性的,腳步沉得像拖了石磨。
\"上!\"張三吼道。
最近的火屬性混混掄著鐵棍砸向她麵門,赤紅色內息順著棍身竄動。
蘇九曜側身避開,指尖擦過對方手肘——那裡是火屬性的命門\"陽池穴\"。
混混痛叫著鬆手,鐵棍\"噹啷\"落地。
金屬性的鎖鏈緊跟著纏來,冷白氣團裹著金屬的銳響。
她旋身避開,袖中短刃彈出,在鎖鏈相交處點了點——金屬性最怕火,但她冇有火屬性內息
\"木!\"她突然低喝。
九曜劍骨在血脈裡發燙,木屬性的青綠光紋順著指尖湧出,纏上鎖鏈的冷白氣團。
金克木?
不,是木能泄金!
鎖鏈的內息被木屬性一引,瞬間散成星子,混混踉蹌著栽進茶堆裡。
\"你、你到底是誰!\"張三退到門邊,額角冒出汗。
蘇九曜的短刃抵住他咽喉,能聽見他劇烈的心跳。
這時,門外傳來聲清朗的\"住手\",像玉珠落盤,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飛散。
穿玄色錦袍的青年立在門口,腰間玄甲盟的銀虎紋玉佩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生得眉如遠黛,眼似寒潭,明明在笑,卻讓人不敢親近。\"張三。\"他開口,\"玄甲盟的刑堂,你是想去坐坐?\"
張三的腿當場軟了。
他撞開同夥往外跑,帶翻了半扇門。
茶館裡隻剩杯盞碎裂的聲響。
青年緩步走近,目光掃過蘇九曜手中的短刃,又落在她衣襟下若隱若現的金鱗玉上。
\"蘇姑娘。\"他忽然笑了,\"在下顧承淵,久仰。\"
蘇九曜的短刃微微發顫。
她望著顧承淵眼底翻湧的暗潮,想起啞婆婆昨夜抓著她手腕說的\"藏好\",又想起街角那個佝僂的影子——今夜的月光,怕是比那日更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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