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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時逐鹿紀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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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喬暗暗壓下心中的忿忿之情,這遊俠兒真是厚顏無恥,自己在嘴角話鋒之間是彆想占到上風,用蔥白玉指從案幾玉碟之中撚出一顆已經剝好了皮的浦桃(葡萄)來,輕長檀香小口放於雀舌之中,銀牙用力一咬,以解心中之忿。

曹澤見此,心中感歎古人說秀色可餐,而秀色進餐更是風情萬種了,眼神不覺間就彷彿欣賞名畫一般,陷入短暫的呆滯。

葡萄在後世本是稀鬆常見的水果,但在這個時代卻極為名貴。東漢以來,戰亂頻仍、中原動盪,絲綢之路早已中斷,葡萄作為西域之產,雖從張騫鑿空時傳入中原,但大規模種植要到幾十年後的南北朝了。看

到曹澤的呆滯目光,衛喬心中閃過一絲得意,她以為曹澤從未見過此物,故而纔會目有呆色。“哼,你這輕薄無恥的賤民,真是井底之蛙。”衛喬心中想到這裡,臉上的得色被笑意掩著,手撚起一顆紫珠,對著曹澤道“曹公子可是未見過此物?此物肉豐汁足,入口鮮軟細膩、酸甜相宜,請曹公子品嚐。”

曹澤有點啞然了,自己竟然被衛喬當成冇多少見識的土包子了,自然不能讓這美少婦小瞧了自己,脫口而道:“青鳳銜葡萄,飛上金杆欄。壯士恐驚去,不敢出聲語。”他把後世唐朝的詩略做改動,將眼前的衛喬比作青鳳,言明自己隻是怕驚動了美人進食這副秀色畫麵而已。

既有奉承,也有自誇,還暗含幾分挑逗之意。衛喬聞此美目又是一跳,她這樣聰慧之人怎麼會聽不出詩中之意,進而又想到了自己對曹澤出身的猜測,若他真是曹魏宗室,王孫公子、鐘鳴鼎食什麼樣冇有見識過,這倒是自己落了下乘了,眼色之中閃現過一份尷尬,招手示意婢女以做掩飾。

隨著婢女魚貫而入端進正餐擺置案幾之上,琵琶歌舞也隨之而作。一列輕軟侍女,身著雲芙紫裙,碧瓊輕綃,輕提柳腰、揚袖飄裙。曹澤心道,古人形容貴族是鐘鳴鼎食之家,今日是真真切切見識了一番,耳目之間倒也格外享受。

提起銀箸,向著眼前的盤中的蒸乳豬夾去,香嫩肥美卻不油膩,入口即化之後留下一股奶香之氣在舌尖縈繞,忍不住多吃了幾口,閉目叫了一聲好,又向衛忠問道,這乳豬是如何製成,竟如此美味?

衛喬掩嘴一笑,原來也有你這浮浪遊俠兒不知道的。衛忠也放下筷子,客客氣氣解釋說:“這還是從洛陽王公武子府中傳來的秘法,小豬出生之日起即以初育婦人乳汁餵養,長至半歲就要宰殺;再以初育婦人的乳汁蒸製。以人乳養、以人乳蒸,故而纔有此美味。”

衛忠方纔解釋到一半,曹澤就明白過來。西晉奢侈之風盛靡,從上至下,皆是極耳目之所好、窮心誌之所樂,自己也曾看過以人乳蒸豬的記載,一直不敢輕信,今日竟然親口所嘗。對這個時代的厭惡與憤恨油然而生,一股噁心之感從腹中傳來,食道一陣湧動,俯身便是嘔吐。

曹澤身旁釵環裙襖的婢女連忙上前服侍清洗,曹澤涮過口後擦拭嘴角,悲憤之情從口中而出,吐出來三個字:“非人也!”起身就要離席而去。

席上的衛喬和衛忠兩人也是一驚,衛喬擺手停罷歌舞讓舞女們退出。衛喬投來驚疑的目光,衛忠也趕忙起身攔住曹澤,問道“曹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曹澤停下腳步,傲然屹立正堂之中,也不看向衛忠,眼神卻直勾勾盯緊了衛喬:“奢靡以至於斯、有悖天倫以至於此,曹某不敢下箸!”

衛喬此刻也站起了身,“曹公子這是何意?衛忠也匆匆辯解道,“此等食物在今時今日勢家豪族中已經是稀鬆平常,所費也不過千錢而已。”

曹澤聞此更是一陣怒意,一聲冷哼怒道:“不過千錢?與一餐耗費上萬仍無處下箸的何曾比,是已經很簡單了。你可知,這數千錢能救活多少嗷嗷待哺的流民?又能購置多少馬匹刀弓?需要一戶五口之家的小民耕織多久時間才能換得?”

這一問顯然衛喬和衛忠愣住了,曹澤也不住口,繼續道,“這錢既然是你們王府的,怎麼花也是你們的事情,曹某不願多加指摘。況且口舌之慾、耳目所好,本是人之常情,曹某也愛繁華精舍、美婢佳人,好鮮衣怒馬、美食佳肴。隻是有一點,那就是這等食物有悖天倫。”

“何為天倫?天大、地大、人大!人既不是鳥獸,人也不是草木,人是天地間萬物之靈。無論貴賤尊卑,人終究是人,不可以鳥獸草木視之。既以人乳餵養牲畜,又以人乳為食,是人畜兩不分也!”

他的聲音一字一句迴盪在闊敞的堂屋之內,像一個又一個釘子紮進聽者的心頭,“這等有悖天理之事,恐遭天譴也!”

“當今高門勢族競相以奢靡相誇,乃至於人畜不分;而道中流民口腹難保,野遺白骨不計其數;真應了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邊關之外鮮卑、句注、氐羌等胡人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無怪乎昔日敦煌索公幼安,手指宮門銅駝,感歎‘會見汝在荊棘中’。今日嘗此人乳之豬,曹某也不得不感歎,這雕梁畫棟、樓宇高台,恐怕也會在丘虛之中!”

這一番話倒是在衛喬心中炸響了一聲驚雷。衛氏家族是官宦世家,有識者不在少數,而她的伯父正是晉朝名臣衛瓘,不僅常年在邊關任幽州刺史處理邊患,而且對王朝內部的隱患也憂心忡忡,甚至曾經上書要求廢黜九品中正製,打破世家豪族的壟斷。自幼耳濡目染之下,她的見識氣度遠超一般男兒,曹澤曾稱其為女丈夫,並不全是奉承之語。

且不說天下,僅僅幷州的局勢,在衛喬心中就已經如烈火烹油。幷州不僅聚集有大量的流民,有的賣兒賣女、自賣為奴,有的落草為寇、襲擾田莊。而漢武以來,大量胡人內附,名為保塞,實則經常劫掠、騷擾邊關。

這也是她之所以能夠忍受那日曹澤帶給自己的羞辱,讓這遊俠兒客居府上,還願意提供家兵供其操使的原因,就是要收攏這樣智勇兼具的俊茂之才,在動盪來臨之際能夠多一絲依靠。

而時間越長,曹澤的見識和舉動越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斷在她心頭激盪起一波接一波的漣漪,甚至於對曹澤言語之間明顯的調戲也很難再生出反感來。此刻的衛喬不僅不加惱怒,反而為這番言論所觸動,起身收攏了衣袖,雙手放置裙裾之中,正色向曹澤俯身施禮:

“妾身自此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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