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時逐鹿紀 第2章
而馳道正中,首領武士聞聽分了心神,扭頭轉去想要一探究竟,趁其不備劉淵的短劍也刺中了其胸,又是一聲慘叫,轟然倒地。緊接著劉淵收起劍,遠遠高聲叫道“多謝英雄相助,不知英雄姓名,劉淵來日必當報答!”
曹澤也站起身來,收起軍刀,遙遙拱手示意,“急人之所急,解人之所難,本就是俠客常情,長安遊俠曹澤是也!”曹澤清楚,劉淵雖是匈奴人,卻從小受中原文化教育長成,對漢文化充滿仰慕,史載他“幼好學,師事上黨崔遊,習《毛詩》、《京氏易》、《馬氏尚書》,尤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略皆誦之,《史》、《漢》、諸子,無不綜覽。”甚至繼位後以漢朝繼承人自居,建立的帝國名漢不說,還追尊劉禪為孝懷皇帝,祭祀劉邦、劉秀、劉備三位漢代帝王。
兩漢遊俠兒的故事對這位匈奴王子來說並不陌生,自己自居遊俠也是對身份的一種最好解釋和掩護了。劉淵也不虧是一代梟雄,有著遊牧民族的豪爽和胸懷,乾脆抽出短劍,扔在地上示意自己並無敵意,兩人緩緩走近。
走至近處,曹澤才發現這匈奴王子果然如史所載,一身儒服遮不住滿身的英武之姿,儀表魁梧、相貌堂堂,身高1米8左右與自己相差無幾,而臉部飄長的鬍鬚透出幾分遊牧民族的驃勇粗獷,一舉一動間又有漢地儒生的風采,很難不讓人第一眼生出好感來;怪不得司馬炎和朝中王彌、王渾、李憙等重臣都格外欣賞他。
曹澤此刻在劉淵眼中也是如此,雖然身著一身怪異的服裝,也並未束髮而冠;眉目雖然清秀,膚色白皙,卻又有一股英雄氣概鬱結其中;舉手投足,處處都流露出一種瀟灑自若的氣度,激揚奮發的姿態。一時間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劉某居於洛陽十載,實未見過如曹兄這般英雄氣概的人物,真是一世之豪傑,今日承蒙曹兄大恩,劉某永世難忘!敢問曹兄表字如何”劉淵再一拱手,誠懇向曹澤說道。
古人稱呼對方一般稱字不稱名,所以儘管曹澤報出自己的名字,劉淵還是要問曹澤的表字。曹澤心道,這劉淵果然是浸淫中原文明日久,想到這裡,乾脆厚顏無恥盜用後世常凱申之名,還禮之後說道:“曹某表字中正,劉兄謬讚,實不敢當。倒是劉兄,曹某在長安之時便久聞劉兄大名,聞名不如一見,今日相見果然雄姿勃發!”。
“中正兄見笑了,家君不幸病故,承蒙陛下不棄,委我左步帥一職。唉,不想昔日在洛陽得罪奸佞權貴,屢次進讒言於陛下想要謀害於我,幸而陛下天縱聖明;權臣不甘心,又在我歸途之中謀圖刺害於我,所賴曹兄相救,大恩不言謝,劉某必當記下這份恩德!”
“今日隻是順手之勞,不足掛齒,部帥不要以此為念。”
“好!曹兄爽快,這份恩德記下了。
不知曹兄家在何處,又欲往何處去?”
曹澤看出了劉淵此時心中的招攬之意,略一沉吟:
“劉兄推誠相見,曹某倒也不隱瞞。我乃沛國曹氏出身,時運變遷,家中遭遇巨禍,無奈隻有隱姓埋名於長安避難躲災。年前家父逝去,傾儘家產葬父之後,遣散家仆,浪跡四方,欲以觀中國之大、交四方豪傑。在幷州長治,為鮮卑所困,剃去了這一頭髮,趁亂才得以逃脫至此。今日僥倖,得遇英雄!”
曹澤這是剛在腦中編好的一番說辭,所謂沛國曹氏,就在暗示自己的先祖是魏武帝曹操;家中遭遇巨禍,指的當然是魏晉禪讓,曹氏家族遭到迫害所以隱姓埋名於民間。而為鮮卑人所困,割去自己長髮,也為自己這板寸平頭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這也是和劉備學的,八竿子打不著的劉備都能給自己貼上一張劉皇叔的標簽,更何況自己呢。魏晉禪讓不久,司馬氏靠陰謀奪取天下,不要說天下人心內實則不齒之外,就連司馬氏自家的子孫東晉開國皇帝晉明帝,聞聽魏晉禪讓故事,都為先祖的殘忍毒辣感到羞愧。
既然姓曹,何不頭頂曹操後人的名號呢;在這個世家大族壟斷一切的時代,魏武曹操重寒門、抑豪強,至今仍為無數寒門才人俊傑所敬仰。而且經過司馬懿、司馬昭、司馬炎三代的屠殺,曹氏一族四散零落根本無處可考。此外,自己倘若頭頂前朝宗室的名號就是天生的嫌疑犯,劉淵自己頭上的嫌疑都洗不清,那還能收攏前朝曹魏政權的皇室後裔,很自然就推脫掉了劉淵的招攬。
劉淵果然沉默了良久,眼中露出一絲同情,幽幽感歎“天道有常,鼎革之事也是天運天意。說起來,我父親就是從前朝魏武帝手中受節,才居於幷州以為漢家藩籬。曹兄與我也算是有累世交情了!”
“人言南走越、北走胡,我匈奴左部居於邊塞,與朝廷訊息堵塞不通,曹兄若不嫌棄胡地玄冰,滿目異類,有意可居我左部,我必以兄事之!也是全世交之好!”這份坦蕩和真誠倒讓曹澤始料不及,看來史上記載劉淵能推誠相見、善得人心倒也不假。不愧是能開創一代帝業的英雄,曹澤心中暗暗生起了敬意。
曹澤搖搖頭,“劉兄好意,曹某心領了。不給劉兄添麻煩了,天下之大,倒也不必南走越、北走胡,人言心安之處是故鄉。不過說起來,我到是以為,
南走越也好、北走胡也罷,都在中華之內!”
劉淵的眼睛亮了起來,“曹兄此是何意?”
短暫的接觸便讓曹澤從心中生出來對劉淵的欣賞,“劉兄洛陽太學十載,想必熟讀太史公的《史記》,《匈奴列傳》開篇第一句便記載的清清楚楚: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匈奴與諸夏本就出自同源,四海之內何不為中華?”
劉淵聞此大笑,“曹兄果然見識遠闊宏大,有乃祖之風。”“既然曹兄不願意屈居我匈奴左部,眼下不知有何打算?”
曹澤一陣無奈之感湧上心頭,自己詭異地重生到這個時代,此刻不說戶籍、路引之類,四下茫然不知何處可去之外,就連口袋中也空空如也,吃飯都成了大問題。隻能尷尬回道“還請劉兄賜教一二!”
劉淵也看出了曹澤此時的落魄,略一沉吟,笑道“我晉朝開國以來,西北邊境一直未寧,鮮卑樹機能擾亂秦、涼、雍三州,泰始六年秦州刺史胡烈討伐鮮卑兵敗被殺,朝廷又派遣尚書石鑒都督秦州軍事討樹機能兵敗;泰始七年,禿髮樹機能接連擊殺涼州兩任刺史牽弘、蘇愉,前年又殺我涼州刺史楊欣。”
“想那昔日張騫鑿空,鄭吉都護,班定遠威震西域三十載,西域諸國來往長安車馬絡繹不絕,真是一時盛事。不料今日西域斷絕音訊,河西為鮮卑所據,且擾我秦涼諸州。我大晉四任涼州刺史均敗於鮮卑樹機能馬前,真是讓人感歎!”
“我劉淵雖是不才,也願意為國儘忠效力;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無奈朝中又奸佞作祟,空有一腔熱血隻能付諸東流!”說到這裡,劉淵不禁激憤了起來。聞此讓曹澤大為感歎,此時的劉淵無疑是一個標準的熱血愛國青年,後來的事情隻能說造化弄人。
看著曹澤的沉默,劉淵平複了下語氣繼續說道,“如今朝廷謀劃向吳用兵,必然不會坐視西北之亂;隻有穩住西北,方纔有利於朝廷向南吞吳。朝中仆射大臣李憙力主出兵征伐,皇帝陛下也一再感歎誰能為我討平此虜!”
“西北用兵,已經刻不容緩。曹兄身手不凡,在西北邊關正是建立功名的好時機。曹兄若是不嫌棄的話,我恰好與李公有舊,為你修書一封,薦你前往秦涼。”
“我另修書一封給當今駙馬都尉王武子,王武子好弓馬,有才學,風姿英爽,氣蓋一時,在洛陽時常與我同遊,這兩封薦書足矣。”說罷一臉熱忱望著曹澤。
曹澤也已是滿腔熱情,他上一世不開一槍做了烈士實在是心內憋屈,當即大聲喟歎:“我早就仰慕班定遠棄筆從戎舊事,男兒生當於馬上建功業、揚威名;死也要馬革裹屍還,方不枉這世間走一遭!多謝劉兄厚愛,曹某必不忘劉兄今日之恩德!”
劉淵為人爽朗,也不遮掩繼續說道,“隻是有一事需要委曲曹兄了。”
“劉兄但講無妨。”
“曹兄這家世萬勿再向他人提起,我修書隻言曹兄為幷州良家子弟,嫻熟弓馬、有報國之誌。”劉淵當即從車內取出筆墨,為曹澤修書兩封,一封寫給朝中仆射李熹,一封則寫給駙馬都尉王濟。
曹澤清楚,晉朝皇帝雖是司馬氏,但地方則多為儒門豪族所把持,王渾、王濟父子便是太原王氏的一時俊傑,這幷州城說姓王都不為過。
劉淵為人豪爽,並不吝惜錢財,修書完畢則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馬蹄金贈予曹澤,“劉某略有家財,以此贈英雄,曹兄務必請收下以供行資!”
人窮誌短,曹澤此時身無分文,倒也不惺惺作態,連著兩封薦書一併收下。“劉兄輕財重義,曹某領教了!”兩人相視大笑,一時之間均有惺惺相惜之感。
看著日色漸漸沉下去,曹澤率先起身施禮:“此去左部想必已經不遠,劉兄如虎歸山、龍入海,萬望保重,今日此地暫彆,他日定能相見!”
劉淵也起身回禮,牽過兩匹馬,“雖非名馬,也能為曹兄一助腳力。”“曹兄保重,劉某在幷州等曹兄揚名立萬!”前世高原執勤,曹澤不僅騎過馬,還騎過犛牛,重生之後再次騎上這匹駿馬,一時心情酣暢;二人同時翻身上馬,拱手道彆,曹澤隨即夾腿揚鞭,沿著馳道策馬向西而去,而劉淵也揚鞭加速向西駛歸匈奴部落。留下馳道正中的一堆死屍,與沉沉夜色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