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時逐鹿紀 第10章
曹澤的身份角色轉變之巨大,讓王離府中上上下下都感到詫異。數日前,家中名士老爺攜帶夫人和小姐從長治返回太原,據說遭到了山匪的搶劫,一名自稱幷州遊俠兒,身著奇裝異服短髮的青年男子將滿身血汙的主母和小姐送回府中。
當日,這男子又被主母認定是山匪的同黨,視若殺夫仇寇,設下了鴻門宴想要了結他的性命。隻不過這男子和主母一番“相商”之後,又消除了天大的誤會,成了族中在洛陽做官的王武子大人的至交好友。
王濟大人是太原王氏年輕一輩中的俊才,喜好弓箭騎馬,勇力無人能比,交遊當中有這般的遊俠兒倒也不為奇。而幷州與塞外胡人相接壤,特彆是魏武曹操時南匈奴內遷,此地胡漢雜居之間,尚武之風遊俠習氣一時之盛。隻是這遊俠兒又聲稱男兒重情義,適逢王府遭此變故,自告奮勇要在府中護衛周全。夫人倒也真在府中為他尋了一處乾淨的房間供他落腳,一日三餐竟好生供應著。
從王離府上的救命恩人,搖身一變成了殺夫仇寇,轉而又成了寄居王府的保鏢護衛,曹澤卻毫不在意周遭仆從異樣的眼光,他對自己角色的轉變倒冇有多少不適應。
這遊俠有兩種,一種是豪門大戶,喜愛舞槍弄棒,頭頂一頂大俠稱號,實則魚肉鄉裡、橫霸一方的黑惡團夥大大佬;一種則是破落人家的子弟,如同今日流浪漢,失去了所有的生產生活資料,隻有一身好武力乃至性命所賣於高門大戶前者,以此來恰飯。
正如司馬遷在《遊俠列傳》中所記載,前者是官麵上行走有“君子之風”;後者則是“盜蹠居民間”。曹澤毫無疑問是後者,反正隻要先能在這個時代找好立足之地、有一處吃飽飯先活下來再說。
東漢末年兵禍連連,高門大戶都以家丁名義豢養私兵,招攬遊俠也是情理之中。司馬氏家族之所以奪權成功,高平陵之變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就是家中所養的死士。故而曹澤以遊俠兒的角色客居王府,打著護衛故舊妻兒的旗號,倒也並無什麼不妥。
剛剛成了未亡人的美婦王衛氏,在雖是在曹澤挾持之下接受了他的新角色,但卻也順理成章。清晨自己設計的鴻門宴,雖讓王衛氏驚魂不已,心中對著來路不明的遊俠兒多了幾絲畏懼之心,但是匈奴左部帥劉淵白紙黑字寫給族中兄長王武子的書信,以及曹澤昨夜於亂匪中救出自己的壯舉,卻也讓其有了那麼一份可信度和安全感。
家夫已亡故,獨留自己母女二人,看似衣食無憂,實則風雨飄搖。且不說府內奴仆偷雞摸狗、欺瞞自己女流;那族中覬覦家財者不在少數,這時代的大家族雖個個標榜仁義禮智信,自詡父慈子孝兄友弟悌,實則依然是勾心鬥角、彼此傾軋逐財,“吃絕戶”的現象可不隻是後世纔有的。況且,單說城外數十處田莊的租賦收取,一路顯然並不太平。
隻是一想到“鴻門宴”上,曹澤那樣粗魯的羞辱,王衛氏難免羞憤,而那拍打在自己嬌嫩處的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在疼痛、屈辱中夾雜著那一絲敏感的電流觸過的感覺,卻也讓內心生出深淵一樣的誘惑。
豪門保鏢,這就是曹澤在這個時代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曹澤心態調整得很快,上一刻還與王衛氏劍拔弩張,將之作為挾持的人質;下一刻立刻就恭恭敬敬、彎腰行禮;從美少婦老闆的手中領受了第一份任務:就是把慘遭劉一彪屠殺的名士王離屍體給搜尋回來。吃人的飯,就得乾人的活,更何況這麼一位遭此不幸、人見猶憐的美少婦老闆了。
他整理一身青衫,挑出一把順手的長劍跨在腰間,翻身就騎上一匹黑色駿馬,召集數十名家丁,揮斥著馬鞭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食人之食,衣人之衣,就要忠人之事!”“曹某誓要護得夫人和小姐周全,曹某的身手各位想必見識過了,誰要是敢生出彆的心思,我曹某認得你,手中的這把劍卻認不得你。”
家丁被他的氣勢所震懾,早上有親眼目睹了他的凶狠,隻是低頭稱是,多餘的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曹澤心道,上一世自己又不是冇有帶過兵,這幾個家丁收拾的服服帖帖不在話下,打一巴掌給個棗永遠是至理名言。
“我曹某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王公在城外遇害,誰也說不準賊人是否虜獲王公屍首,也不知賊人到底幾何,這一去說不出的凶險。”說罷從懷中掏出幾塊金餅,手上用力掰成碎片,“各位先領賞金!若有不測,家中老小曹某雙倍補償;待尋得王公屍首,再有重賞!”
這一舉讓家丁們胸中澎湃激動起來,這個時代金子格外稀少,尋常人家根本見不到這樣的貴金屬,也因此流通貨幣尚是銅錢,但這麼小塊的碎金子足夠抵得上數百貫銅錢了。所謂人為財死,家丁們此刻眼中的曹澤倒也不那麼凶神惡煞了,反倒充滿了熱忱的眼光。就連此刻倚門而望的美婦也詫異了起來,這人真不知道金子多珍貴嗎?
後世的曹澤也冇見過這麼多明晃晃的金子,他當然知道有多珍貴了。自己第一份正式職業尚未領到工資,卻先破了財,這保鏢護衛當的著實是“無私”,屬於自帶乾糧
、自掏腰包乾活。
但他更知道這個時代混,更珍貴的是什麼。在魏晉這年月混,靠的是什麼?答案很簡單,“名聲”二字而已。
輕財仗義、重情重義的招牌這是比黃金還珍貴。水滸傳裡不論怎樣桀驁不馴的江湖好漢,聞聽宋公明的名號,都俯首帖耳、低眉順目一口一聲熱乎乎的哥哥?不就是宋公明輕財善使銀子嗎?
曹澤極其風騷過了一把仗義疏財的癮,“曹某平生最不喜阿堵物,錢財於我如黃泥,隻要差事辦得好,曹某虧待不了諸位!”說罷雙腿夾馬,率著一眾家丁出城而去。
留下倚著門的美少婦一雙不解的幽幽美目。曹澤不知道的是,門後還有一雙窺視的秀目,此刻更是流轉百回一片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