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落凡塵煙雨行 第3章 鏢局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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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還未停歇,水珠沿著瓦簷滴落,潦草地砸在青石板上,彷彿為清晨的街巷點上一抹若有若無的節奏。
楚明懷挑起破舊油紙傘,街巷中濕潤的空氣夾雜著熟悉的喧嘩。他緊了緊身上的棉衣,心中仍迴盪著前夜土匪圍堵的凶險——他與蘇纖塵分道於小巷儘頭,帶著僥倖逃出的氣息,東躲西藏至天明。眼下錢囊空空,身份成謎,他不得不暫且隱姓埋名,為生計謀路。
鎮子東首的“安泰鏢局”門樓高懸,朱漆大字透著些寒江水上的漂泊氣。門口擺著兩隻大銅獅,獅口照例塞記銅錢紙簽,油亮中映出人世百態。楚明懷深吸口氣,整理著昨日在泥濘與槍林彈雨中沾染的塵跡,走進鏢局的大門。
廳內鬢角斑白的賬房先生正與人核銀清賬,鏢師們三三兩兩圍坐,擦拭著鏢刀、抖力氣、閒話家常,每人腰桿都自帶股江湖人的傲氣。楚明懷向前拱手,語氣溫和謙恭:“小子明懷,流落他鄉,略通書算,如蒙不棄,願入貴局效力。”
賬房抬鏡一量,見他身形消瘦、眸光卻分明清亮,本欲敷衍,恰逢內堂傳來一聲爽朗大笑。
“新人哪裡來的?讓我範冶川瞧瞧!”伴著大步流星的腳步,一名青年身形高頎,麵帶俠氣,青布短褂束於腰身,腰懸半截青鋼刀,眼底寫著少年意氣。他徑直走上前,以拳擊掌,爽朗地開口:“你說你會書算?會不會擺擂台?”
楚明懷莞爾一笑:“擂台自然未試過,隻有頭腦,還望範大哥多擔待。”
範冶川一聽他見機行事,拍了拍他的肩,眉梢上揚:“你這人有意思。咱鏢局既要膽識,也要心計。這幾日正缺人帶跑腿清點貨賬,不如就留下讓點雜事,銀子雖不多,混口飯吃不難。”
賬房點頭,分派他至後院整理鏢箱。楚明懷順勢而為,仔細打量後院。這一瞥,他敏銳地留心到門側懸掛著幾幅鏢旗,繡工極工整,隱約可見“清江分舵”四字——正是昨夜土匪嘴裡嚷嚷的匪號之一。心頭一緊,他連忙低頭,靜靜地搬運鏢箱,內心繃緊一根弦。
午後,細雨乍止,鏢局忽然添了波溫度。
門外人群躁動,幾個身穿粗布、腰佩短刀的青年闖進大堂,麵色不善。其中一人為首,眼如鷹隼,道:“範冶川,今日賬目可結了?”
你一句,我一句,空氣幾乎凝結。範冶川神色一沉,語氣卻不緊不慢:“賀老闆,安泰鏢局明明護的是鎮上各戶正道生意。你們‘大通寨’貨賬本就有貓膩,還來鬨事?”
賀老闆冷哼一聲,抬手把賬本摜在桌上:“不管正道邪道,你們收了錢便要辦事。銀兩該給的我們都給了,這銀鏢卻一直拖著發。你們敢不交,信不信我們讓鎮上茶行糧鋪都彆想安生!”
一時大堂氣氛劍拔弩張。
“還嫌鏢銀不夠多?”範冶川噌地站起,手輕扶在刀柄上。
楚明懷站在一旁,憑藉律師出身對言辭與局勢的敏感,已嗅到其中深意。此事表麵係賬目糾紛,實則或許是地方黑幫以小試鳴鑼。鏢局與流寇、地頭蛇的關係,比想象中更為微妙危險。
他靜靜觀看幾輪唇槍舌劍,忽察覺角落裡一雙眼睛異常銳利。那是一個青衫少女,麵容秀麗卻眼神警覺,明顯不是鏢局自家人,隻是靜靜打量每個人。楚明懷略一沉思,暗自留心。
談判陷入僵局,對方突然高喊:“兄弟們,搬貨!有錯彆怪我們翻臉不認人!”兩邊人群皆緊張起來。
猛地樓外傳來一聲喊殺,一隊黑衣人從側巷蜂擁而至,顯然是蓄謀已久。
鏢局大門一時大亂,鏢師奮起拔刀,有的翻身躍過桌案,迎敵護院。楚明懷本能地閃到梁柱背後,思索逃生與局勢化解之法,卻見範冶川已持刀衝上前,勁道十足,招招狠辣。
“站住!”範冶川壓低嗓音,招呼通伴,“守住後門!彆叫賊子搶了鏢銀!”
黑衣人聲勢驚人,不是尋常地痞,顯然有章法操練。楚明懷膽氣一緊,手邊掃得一塊廢棄檀木鏢牌,順勢擲中一名黑衣漢子後膝,替身邊一名年幼鏢師擋下重擊。
正是混亂間,後院邊的小門嘎然洞開,那名青衫少女自混亂中閃出,目光炯炯。
“你叫什麼名字?”她低聲急問,“你並非鏢局舊人,對吧?”
楚明懷心知少女亦在捲入中,依稀想起昨夜巷戰中模糊的身影。他冇有直接回答,隻反問一句:“你想脫身還是打算救人?”
少女一怔,旋即肅然應道:“我要救人——鏢銀中有我清雲會遺物,絕不能流落外人之手。”
資訊乍現,楚明懷瞬間明白局中再添一層暗湧。他不由得再看她一眼,低聲:“後院有井通外巷,我助你過去。至於鏢銀,我有法子拖延片刻。”
少女微微點頭,眸中初次出現一絲信任。
兩人悄然繞至後院,楚明懷低聲招呼一名被嚇哭的童子:“快,到櫃後藏著,彆亂跑!”隨手抽起一根檀木棒,與少女並肩走向暗井。
大堂內刀光劍影,鏢局眾人有所察覺,隱隱開始分進合擊,逐步穩住陣腳。範冶川帶頭衝殺,那把青鋼刀映著簷下雨珠,大開大合之間,竟有種粗獷的美感。
楚明懷與少女趁亂退至井邊,卻見兩個黑衣人亦要摸黑截殺。少女顰眉,袖中閃出一道寒光,將一人兵刃擊飛。楚明懷趁隙拉她下井。
井道窄小,泥壁冰冷,腳下滑膩。少女咬牙道:“你真不要命?這樣下井難保全身而退。”
“你若走此地,後巷可達稻場安身。”楚明懷一邊留意外頭動靜,一邊接續道,“我去引後頭人追擊,鏢銀暫時交我分遣。”
少女短暫的猶豫被他的堅定所感染,終點頭,低聲道謝:“我叫蘇纖塵,若有後果,自會報答。”
楚明懷無暇多言,拔身而出,沿著後宅小路疾步掠回大堂。
此時局勢正轉。範冶川手起刀落,劈翻一路壯漢,額上滲出汗珠,大笑道:“想搶鏢銀,先看看爺們的刀答不答應!”
楚明懷見賀老闆趁亂收攏殘餘手下,明知硬拚難勝,悄悄推翻一堆銀箱,製造錯覺。大堂裡銀包、貨箱散落一地,黑白各路人馬為搶財寶反生齟齬,爭執轉化為混亂,大通寨眾被分散兵力,逐漸敗退。
激戰半刻,餘眾驚慌潰散,安泰鏢局堪堪守住大堂。雨後的風蒸騰著血腥,卻也混合著鏢師的吼喊與斷續的喘息。
範冶川拎刀喘息,看向楚明懷,笑道:“你小子不錯,居然懂得詐敵分兵!你到底什麼來路?”
楚明懷略感狼狽,仍牽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隻是江湖人命不值錢,留些活路也是勸善,無關本事。”
範冶川大笑:“明日一起喝酒,怎麼樣?”
四周漸次安靜,外頭雨洗去了巷道血跡,隻餘天光放晴。楚明懷望著遠方稻田,心頭浮現昨日廢墟般的陰影,也輕飄過未來未卜的彷徨。
朝堂暗湧,江湖初涉。安泰鏢局的風波過後,這厚重的塵囂與鮮血,終於徹底浸潤進明懷的掌心。
此刻,有人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新的身份也已在風雨之間悄然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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